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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一馬西來(1/3)

作者:月關
第314章一馬西來

楊家大院裡很熱鬧,一進大門兒,左廂房裡鼓鈸齊奏,只見門窗四開,一群頭戴黃梁道冠,身著玄色道袍的老道,,腳踏七星步,手中拂塵輕揚,口中唸唸有詞,正為威國公做法事,保佑他元神不滅,能早登太虛仙境。

這些人是白雲觀的道士,憑他們有道官職務的身份,尋常的人是請不到的,不過威國公身份可不同,再加上他和國師的關係非同尋常,所以白雲觀主親自領著十大弟子,也不用人請,就主動登門了。

右邊廂房是雅各思、火者亞三等傳教士,高管家年紀大了,對西洋和尚作法事挺排斥的,所以安排好了地方就再也沒進去,不知道這些西洋和尚是怎麼做法的,只知道他們是在祈禱什麼天使接引自家老爺上天堂,一個很美麗的地方。

高管家見他們沒什麼法器,比不得人家佛道兩家的排場,只道是趁機打秋風來的,心裡很是鄙視,不過老爺生前對他們很好,家裡也不差這點酬禮,也就由他們去了。

正對面楊凌素日會見外客的主廳,現在已經改成了靈堂。屋簷下掛著一排白紙糊的燈籠,抬眼一望,就可以看到一個巨大的黑色“奠”字。

靈堂肅穆,正面是一塊連天接地的白色幔帳,黑漆棺材擺在幔帳的後邊,只露出一個頭面,棺裡沒人,只有楊凌穿過的一套衣物。

幔帳上部一行正楷:“文成武德威國公楊千古”。幔帳兩邊懸掛著的全是京中王侯官員們送的輓聯,左右牆壁上掛滿了祭幛。,落款不一而足,左邊是以成國公朱剛為首的王侯公卿所送。右邊是以三大學士、六部九卿為首的文武百官所送。

內容不外乎都是些什麼‘音容宛在’、‘永垂不朽’、‘風範長存’一類地東西,下邊是落款,正中間奠字下方是一張條形黑漆木桌,上面擺著香爐、供果。

靈堂裡香菸嫋嫋,銅爐里昂貴的檀香木燒的劈啪作響,濃郁的香菸嫋嫋升起,讓靈堂內變的霧濛濛的。十八個誦經的高僧已經退到廊下喝茶休息去了,靈堂上。右側一字排開跪著韓幼娘、玉堂春、雪裡梅和楊凌的侄兒楊雲龍。

唐一仙也是一身縞素,和韓威夫婦紅腫著雙眼正答對著前來拜祭地客人。丫環婢女們躡手躡腳的換香火、剪燭頭,焚金銀紙錁,僕人們端茶遞水,人流不斷卻悄無聲息。

韓幼娘一身白衣,外邊又套了件黃麻坎肩兒,腰繫麻繩,跪在靈前。叫她拜便拜,叫她停便停,兩眼空空洞洞,痴痴呆呆就象丟了魂兒一般。

好日子才過了兩年,相公雖然常年在外。但是她知道相公心中有她,一直深愛著她。相公如今位極人臣,已是顯赫到無以復加,可是對她這個和妾室們比起來姿色尋常、身份卑微的獵戶女兒卻一直又敬又愛。

相公雖然在外奔波。但是她心裡有他在,就踏實、甜蜜,然後現在老天爺在賜給她最大的幸福僅僅兩年之後,就殘忍地收回去了。兩年前為夫辦喪事,她還不知道情的滋味,雖說悲傷痛哭,主要還是一種為人妻的本能,而這一次。她的心都被掏空了。

素燭慘淡,陰風悽悽,紙皤飄拂,白花搖曳。玉堂春和雪裡梅渾身縞素,珠淚斷線,哭的聲音嘶啞,花容慘淡,帶雨梨花一般。她們已經哭不出來了。也不敢再哭,因為韓幼娘已經整整三天。就這麼一動不動地跪坐在這兒守靈,就象泥雕木塑一般,既不流淚,也不哭喊,一點聲音都沒有,沒有人敢再刺激她。

別人想勸,可是無論你說什麼,她都充耳不聞,唐一仙無奈悄悄請了皇帝來,但是她對皇帝好象也已全然不認識了,結果正德勸了半天,她一聲不吭,倒惹得正德號啕大哭起來。皇上都哭了,自已能不哭嗎?結果劉瑾和馬永成只好一邊大哭,一邊把號啕不已地正德皇帝給硬架了出去。

眼見幼孃的氣色越來越差,玉堂春抱來了小少爺,想用孩子來打動她。韓幼娘接過孩子,就機械地哺乳、餵奶,然後交給老媽子,整個過程還是一言不發。玉堂春和雪裡梅不但悲痛於相公的離去,現在也越來越擔心幼孃的情形。

整整三天跪著一動不動,既不進食也不飲水,那簡直不可想象,誰能辦得到?沒有人懷疑,七天後出殯的時候,恐怕這位一品誥命夫人就要和丈夫一同上路了,她這是抱了殉節地念頭。

唐一仙眼睛紅腫地送走了幾位官員,憂心忡忡地對韓威道:“韓大哥,幼娘姐姐這般情形,這可怎生是好?你是她的親哥哥,倒是想個辦法呀,再這樣下去,我怕姐姐她……..她……..”。

“妹子要是能哭出來,反而好辦了”,韓威說到這兒,鼻子一酸,眼淚又下來了:“妹子外柔內剛,性子剛烈。妹婿還沒看過他的兒子,如今連屍首都不得見……..,幼娘她難受啊……..”。

唐一仙急的跺跺腳,說道:“這可到底怎麼辦吶,快要出人命啦,和誰商量呀,連孩子抱出來,姐姐都沒有一點反應,我去找文心姐姐拿個主意,可文心姐姐……..”。

唐一仙眼睛一紅,嘴角一扁,帶著哭音兒道:“文心姐姐和幼娘姐一副模樣,那邊文蘭姐弟倆急地嘴上全是火泡,嗚嗚嗚嗚……..”,唐一仙再也忍不住,捂著嘴又哭起來。

韓威一咬牙,說道:“婦女貞潔,從一而終;一與之齊,終身不改。絕食殉節。原是女子美德,妹妹要以死殉夫,我這做哥哥的本也不該攔阻,可她現在有了楊門之後,總不能讓孩子剛剛沒了父親,又沒了母親”。

婦人以死殉夫,在那時是一樁美事,要受到表彰讚美。世人皆以為唯貞節烈女、夫婦情深,才能有此壯舉,縱是親生父母也無權阻止,韓威有心要救下妹子,可是又覺的心中不安,不得不先說出個理由。

唐一仙暗暗鬆了口氣,幼娘自從一聽了楊大人的死訊,整個人的意識就已完全封閉起來。她若絕食殉節,玉堂春和雪裡梅只有步其後塵,雖說楊家成了世襲的國公,小公爺自有人撫養,可是楊大人去了。已經夠叫人悲傷了,唐一仙怎忍再失去這三位姐妹。

雲兒在旁邊急忙道:“是呀是呀,小公爺還不認識爹孃呢,誰照養著總是不及親生父母。夫人如果無後,隨著老爺去了那也使得,如今老爺就留下這一點骨血,夫人該為了老爺的香火後人,好生愛惜自已才是”。

她是跟著韓幼娘最久地婢女,感情也最深,一聽大舅老爺口氣鬆動,激動地臉蛋通紅。急急忙忙地跟道,生怕韓威又改變了主意。

韓威“嗯”了一聲道:“我再去勸勸妹子,如果她還不回頭轉意,我就一掌劈暈了她,雲兒,你回頭弄點小米粥給她強灌下去,她的身子再熬不得了”。

雲兒連連點頭,韓威便舉步朝韓幼娘走去。韓幼娘兩眼空空洞洞。瞧見有人到了跟前。根本就看不出是什麼人,只道是又有人來弔唁了。便雙手扶地,端端正正地磕了個頭還禮,然後又直挺挺地跪坐在墊上。

韓威心中一陣難過,說道:“妹子,我……..我是大哥啊,你可要保重身體呀,為了妹婿,為了孩子,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等爹和二弟回了京,我要如何跟他們交待呀”。

他說著眼淚又下來了,韓威側著頭拭拭淚水,動作忽然僵在那兒了,兩眼一時睜的老大,一個鳳冠霞帔、大紅喜袍的女子,從大門口進來,一步步地朝靈堂走來。

後邊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官員又跟了進來,院子裡正搖頭惋惜的,、正要告辭出門的,都吃驚地左右避開,負責迎賓地家人也張惶失措地站在那兒,不敢迎上去。

“噹啷……..勾兒~勾兒~勾兒~勾兒~~”,一位修為高深、定力深厚地得道高僧失手把茶壺蓋兒扔了,在地上咣啷啷地響了半天。眾高僧一個個保持原來的動作不動,形如十八羅漢、怒目金剛

高管家吃驚地迎了上去,顫聲道:“大小姐,您……..您這是……..”。

高文心瞧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下,笑地高管家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高文心輕輕撫著手中的靈牌,環目四顧,幽幽地道:“大人答應過我,過了十月,當雪飄起的時候,他就回京娶我,現在時辰到了,你看這天,雪也該下了,楊大人……..該娶我過門兒了”。

高管家心裡直冒涼氣兒,吃吃地道:“小姐,楊大人他……..他……..已經過……..過過……..”,一碰上高文心的目光,他地心裡不由一寒,再也接不下去了。

高文心會說、會笑,會動彈,可是那雙眼睛根本看不到一點兒鮮活氣兒,和夫人的眸子幾乎一模一樣。

高文心捧著靈牌幽靈似的飄進了靈堂,後邊尾隨著的官員們有的聽清了他們地對話,忍不住又是一陣搖頭嘆息。一片悽雲慘霧的黑白兩色,突然出現了一身紅,顯然刺激到了韓幼娘,她直勾勾地看著高文心,半晌之後,眸子似乎有了點兒靈氣,竟然啞聲叫了出來:“文心姐姐,你……..你……..”。

高文心將靈牌放下,雙膝跪下向她叩了個頭,然後噙淚說道:“夫人,文心家逢大難,發落教坊司,如果不是大人相救,高文心此刻不是成了一個逆來順受、不知廉恥的娼妓。便是一堆無名枯骨了。大人對我恩重如山,文心粉身碎骨難以為報。

夫人,文心情難自禁,喜歡了大人,如今大人已去了……..,文心自知身份卑微,腆顏登門,只求一個妾婢的身份。能夠名正言順地侍奉夫人,能夠為大人守節終老、上香祀靈,求夫人……..成全”。

她說著,兩行熱淚又撲簌簌地淌了下來,隨著她下拜地動作一顆顆滴在地上。

韓幼娘總算是徹底回了魂,聽清了這位結拜姐妹的話,她驚慌搖頭道:“不不,文心姐姐。我和雪兒、玉兒為相公守節是應該的,可是怎麼能夠拖累了姐姐一生?我要是答應下來,相公一定不會原諒我的”。

高文心黯然垂淚道:“文心羞於開口,卻也不敢再瞞夫人,文心對大人……..早已暗訂終身。大人他……..他答允我。回京之後就接我過門。如今大人雖已去了,可是文心情有所鍾、心有所屬,除卻大人再不作他想,求夫人一定成全”。

高文心說著。又深深拜了下去,韓幼娘急著想去扶她,可她雙膝麻木,已經動都動不了,只得急道:“文心姐姐請起,妹妹受不得這樣大禮,相公他……..他不曾對我談起此事,相公對姐姐一直愛護有加。幼娘怕會錯了相公地心意,害了姐姐終身,到了九泉之下也無顏面對相公”。

雪裡梅見高文心一臉決然,想起當初見過的那副‘春宮圖’來,她和相公早已有了夫妻之實,以文心姐姐的貞烈,怎麼可能再許別人?她今日身著吉服,直闖靈堂。如果幼娘不答應。只怕馬上就是一條人命了,所以她急忙對韓幼娘俯耳低語幾句。

韓幼娘望向玉堂春。玉姐兒也會意地點點頭,韓幼娘這才信了,她長長地吁了口氣,說道:“文心姐姐,是我家相公對不起你。姐姐本是大家閨秀,現在又是朝廷堂堂的女官,怎能讓你這般自輕自賤地上門?

相公已經……..去了,楊府便是我做主,幼娘要行文娉之禮,三媒六證,八抬大轎地把姐姐接過來,時間……..就定在明日。姐姐,你我是金蘭之交,姐姐又治好相公痼疾,對我楊家有天高地厚之恩,幼娘不敢委曲了姐姐,今後我還是你地幼娘妹妹,夫人二字再勿提起”。

眾人聞言大喜,受高文心這一刺激,夫人的精氣神兒好象回來了,看到高文心也記起了孩子,知道為相公好好撫育後代才是為人妻的正責,口氣鬆動,似乎已消了自盡殉節的念頭。

“多謝夫人成全,文心……..文心終身感激”,高文心說完,一把抱住幼娘,兩個人相擁大哭,哀哀之聲令人心酸。

高老管家抹抹眼淚,趕緊出去張羅了。小妾過門兒,哪有那麼多講究,領進門來便是家裡地人了。如今夫人說要送六禮,下文聘,那是把小姐當成平妻了。

小姐官宦世家、年輕貌美,又是京城聞名的女神醫,可是命運多舛,家門中落,淪為侍婢,又被未婚夫婿一紙休書,惹得鄉鄰間不知多少風言風語。

如今小姐既鐵了心要嫁給老爺,大夫人又開口許了她平妻之喏,小姐就是國公爺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雖說一進門兒就守寡,可國公爺的夫人是一品,那是幾世修來地福份吶。

高管家是高家地老人,聽了這訊息又是心酸又是高興,尤其是小姐這一來,夫人消了殉葬的念頭,老爺雖走了,這個家還在,做為操持管理著這個大院地管事人,他能不高興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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