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各有所思
正德略一猶豫道:“前年韃子險些攻進大同,代王跑到京裡向父皇哭告時,見過朕一面,若見了他……”
他忽地眉毛一揚,笑道:“去就去,我是侍衛,見不到他的,要是整日悶在這兒那和在京裡還有什麼區別?”
兩人正說笑著,忽有一個侍衛進來稟報道:“稟大人,巡撫胡大人回城了,正進府來”。
這侍衛也知道正德身份,只是楊凌早已吩咐下去,所有人見了正德不得稍露異樣,免得引起有心人警覺,是以他也不敢見過皇上,只是向他瞧了一眼。
楊凌一愣,胡巡撫回來了?雖說他的品秩比自已高,可是自已畢竟頂著欽差的名頭,而且論實權遠非他所能及,怎麼也不待通報一聲?這可未免失禮了。
楊凌正要去書房會見胡瓚,陡聽外邊厲聲大喝:“欽差駐地,不得硬闖”。
隨即另一個聲音也厲聲大喝:“瞎了你的狗眼,我是大同巡撫胡瓚,本地除了代王殿下,便以我胡某為尊,什麼地方闖不得?”
喝!這位巡撫未免太囂張了吧?楊凌不知胡瓚為官如何,但是聽了這番話,第一印象就是這位巡撫未免太過跋扈。
楊凌向正德看了一眼,推門而出道:“放他過來!胡巡撫,本官品秩雖低與你,卻是奉旨欽差,這欽差行轅所在,也是你硬闖的麼?”
他一邊說著一邊閃目望去,只見大內侍衛們攔住一個文官,這時正左右分開,那官兒斯斯文文。白淨面皮,看模樣不到五旬,倒不象個飛揚跋扈的官員,怒氣便消了幾分。
不料那位胡巡撫見了他,臉上怒容更盛,他雙拳緊握,騰騰騰地大步行來,竟然不待主人帶路。昂然直入房去。
楊凌莫名其妙,不知自已哪兒得罪了他,他耐著性子擺擺手,示意侍衛們退下,返身跟著胡瓚進了房間,房中只有正德和張永兩人,正德雖仍是一身校尉衣衫,卻站在前面。
胡瓚考中進士、後來升任戶部左侍郎。再外放大同任巡撫,均是弘治朝的事,新帝登基後他還沒有見天子,胡瓚仔細打量正德一番,猶豫著不敢隨便拜見。見楊凌閃身跟了進來,立即喝問:“聖駕何在?”
楊凌臉色一變,驚問道:“胡大人,你說甚麼?”
胡瓚冷笑。從袖中摸出一封書通道:“楊將軍,你將三位大學士阻在居庸關內,他們進不得關,但軍驛快遞卻比你們的行程快上數倍,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將皇上帶至如此險地,我來問你,聖駕何在?”
胡瓚好似吃了嗆藥一般。紅著兩隻眼睛瞪著楊凌,正德見狀輕咳一聲,道:“朕在這裡,胡愛卿不必質問楊卿,是朕要出京,楊卿不過是奉旨行事罷了”。
胡瓚回頭,見那身著蟒龍袍的太監站在那校尉身後,向他微微頷首。忙搶前一步道:“微臣大同巡撫胡瓚。叩見皇上”。
正德笑道:“愛卿平身,朕微服出京。知者甚少,你不要聲張出去。朕知道,三大學士苦口婆心,也是為朕安全擔憂,但朕此來大同,是有極重要地國事,此事原也沒打算瞞著你和楊一清,只是想過些日子再說罷了”。
胡瓚起身,正色道:“無論何等大事,應由臣下替皇上分擔,豈有天子親涉險地之理?大同正在兵慌馬亂之中,不宜久留。臣請皇上立刻回駕。”
正德樂了,這位巡撫倒有趣,滿朝文武就算劉健、謝遷在時,三大學士也不敢如此直言不諱地向皇帝下命令,敢情他不只對楊凌這位欽差說話衝,對著皇帝還是一樣的語氣。
正德滿不在乎地在椅上坐了,翹起二郎腿道:“朕說過了,此來是有極重要的國事,事情未辦妥前,朕不想回京,胡愛卿如果欲知詳情,可向楊卿問起,不然就請回吧”。
胡瓚臉膛漲得通紅,鬥雞似的瞪著正德道:“主憂臣勞、主辱臣死,坐視皇上陷於險地,臣萬死莫贖其罪,皇上不回京,臣就死在皇上面前!”
正德愕然,半晌才失笑道:“這……這算什麼道理?你這不是以死來要脅朕麼?朕不回京,朕也不允你死,你下去吧”。
胡瓚大聲道:“臣今日來,務必要勸得皇上回京,皇上不走,便是臣的失職,唯有一死而已”,說著便探手入懷,正德大驚,喝道:“你帶刀見駕?”
楊凌也飛身攔在正德前面,攸地按住了佩刀,胡瓚道:“未經許可帶刀見駕,是為逆反大罪,臣決不敢,古人懷忠力諫,觸柱而死……”。
胡瓚一邊說,一邊遊目四顧,沒看見房中有柱子,便道:“君子愛君不愛其身,死法多得很,臣早有準備。”
說著從袖子裡取出一個紙包,抖開其中的藥末便往嘴裡吞。楊凌大驚,還未及衝過去,正德反應更快,已經一步躍起,從楊凌身邊衝過,一把抓住胡瓚的手腕將紙包奪了下來。
那藥末撒了正德一手,張永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毒藥,沾上皮膚是否有害,唬得他大呼小叫起來,當下衝進幾名侍衛將胡瓚制住,張永叫人急忙打進水來,先用乾毛巾拭淨了正德的手,又就盆洗了幾遍。
楊凌蹙眉道:“巡撫大人,皇上親自巡邊,是為了江山社稷,這件大事,非皇上不可施行,你怎麼動不動就玩死諫地把戲?”
胡瓚怒道:“萬乘之尊,豈可輕蹈險地?‘土木之變’前車之鑑,你要害了大明、害得自已滿門抄斬麼?”
楊凌也不禁大怒,凜然說道:“口口聲聲盡是昔年、往日,為什麼你不說得更遠一點?怎麼不說洪武皇帝血染徵袍打下萬里江山?怎麼不說永樂皇帝五徵塞北。戎馬一生的戰績?古往今來,凡遇外辱內患,哪個有為的天子只重文治而不重武功?”
楊凌慷慨激昂,朗聲說道:“為人臣子者忠君是心,輔君是責,你有了一顆忠君之心,還應盡輔君之責,你是要把當今皇上輔佐成文治武功、英明神威的一代帝君。還是要把當今皇上好生地保護在紫禁城中,要少年天子不出宮門一步,不懂人情世故,做一個朝廷名義上的象徵、萬民膜拜的木偶?”
楊凌這番話竟然把胡瓚給震住了,一時啞口無言。
楊凌吁了口氣道:“巡撫大人既然知道皇上在這裡,還是協助本官做好大同地防務,皇上在這裡便安如泰山了。皇上來此,是有一件極重要的事情要辦。胡巡撫現在可願聽本官敘述詳情麼?”
胡瓚默然半晌,才一拱手,氣哼哼地道:“願聞其詳!”但那語氣已不再強硬。
楊凌微微一笑,對正德躬身道:“皇上歇著,臣先退下與胡大人商議一番”。
正德聽了忙擺手道:“你們去。你們去”。
看著二人退出門去,正德才一屁股坐回椅上,如釋重負地對張永道:“這個姓胡地太嚇人了,沒什麼事可千萬莫叫朕再看到他”。
楊凌與胡瓚在房中直講了大半個時辰。胡瓚才瞭解皇帝此來的目的,他雖是文官,久在大同也熟稔軍事,自然知道如果能將朵顏三衛拉過來,不只此消彼長減少長城外的危脅,從長遠來講,更是極有益處。
如果真的能改變以往小打小鬧地互市,和朵顏三衛大作茶馬交易。將河套地區變成大明地良馬供應之地,才能徹底改變大明軍善守不善攻的戰略局面。
不過一想到皇帝親臨險地,胡瓚就心驚肉跳,他遲疑道:“大同城高牆厚,城外有楊總制的數萬大軍,以本官想來,倒不虞會被韃靼侵入,但近來韃子糧草短缺。常常派出小股人馬從我大軍空隙間迂迴穿插至後方劫掠糧草。而且一沾即走,甚是叫人頭疼。平素無事,萬萬不可讓皇上離開驛館”。
楊凌道:“這個我自然省得,萬萬不會讓皇上輕涉險地”。
胡瓚又道:“代王殿下執掌大同,皇帝在此干係甚大,是否通知代王?”
昔年朱元璋分封諸子,第十三子朱桂就藩大同,是邊塞九王之一。山西有三王,晉王駐太原,代王駐大同,沈王駐璐安。
同中原諸王不同地是,他們是有權過問地方軍政的,所謂上馬管軍、下馬管臣,代皇帝行使御邊職權。
所以別看這裡有三邊總制,有軍政最高首腦的巡撫大人,但是大同真正的最高統治者和指揮者卻是代王,同時代王和沈王受晉王節制。
楊凌略一猶豫道:“此事暫且不要告訴代王的好,代王聽聞,必然也惶恐不安,代王府人多眼雜,萬一在朵顏三衛派人前來議盟之前走漏了訊息,伯顏猛可必然要予以阻撓”。
胡瓚想了想,頓足道:“好,那本官這就告辭了”。
胡瓚緊蹙著眉頭,憂心忡忡地告辭離去,連巡撫衙門也沒回,就衝上城頭加派人手安排城防去了。
大同韓氏皮貨商,這是剛剛成立不久地一家皮貨行,才不過半年的功夫,就已成為大同為數不多的大皮貨商。
自與韃靼斷絕交馬市交易以來,南北特產全靠民間挾帶運輸,近於半走私、半合法地地步,這樣的貨量顯然難以供應各地客商地大量需求。
而韓林卻能有求必應,無論要什麼檔次的皮貨,要多少件,韓氏皮貨行都毫不猶豫。再加上店東韓林為人豪爽、買賣公道,大有江湖人的四海作風,所以生意越作越大,南方皮貨商人北上做買賣,大都挑中與韓家交易。
韓氏皮貨商在大同最繁華的東大街上,距代王府不遠,商行左側是一家車馬行,右邊是極豪華地‘狀元樓’客棧。兼營酒樓生意。
由於戰事和大雪通常都發生在冬季,所以此地皮貨行的規矩,一到了冬天就陷於歇業狀態,韓家雖仍有少量客人上門,傭工大部分也都回家貓冬去了,大院裡冷冷清清門可羅雀。
一個穿著老羊皮襖、蹬著加了防滑條狀皮子地快靴地矮個子男人蹬蹬蹬地上了樓,推開門兒一把摘下可掩住口鼻的羊皮暖帽,露出一張紅撲撲地圓臉。這是個虎頭虎腦濃眉大眼的少年。
他先提起桌上的大茶壺咕咚咚一通灌,然後抹了抹嘴巴興沖沖地道:“爹,我看到姐夫了,他現在已經住進了驛館”。
炭火爐上一口陶罐,裡邊加了佐料地鮮嫩的羊肉咕嚕嚕地翻滾著。肉香四溢,桌上還擺著幹荷葉、核桃仁等下酒小菜。
一個四十多歲身材健壯、五官粗獷的大漢放下橙褐色的酒葫蘆,瞪眼道:“小兔崽子,我還用得著你說?咱們在這紮根。是不能叫人知道和你姐夫的關係的,你沒漏了餡吧?”
小傢伙自然就是韓滿倉,他嘿嘿一笑,得意地道:“哪兒能呢爹,我看到姐夫了,跟著他的軍隊走了一路,他可沒看到我。爹,你說姐夫什麼時候能來看咱們?我還真想他了。更想姐姐,嘻嘻,姐姐快要生小寶寶了,我要當舅舅了,想起來就開心”。
韓林罵著兒子,可是眉眼綻開,顯然也高興的很,他唔了一聲道:“你姐夫派來地那位伍漢超伍公子前天才出地城。外邊正在打仗。他挑著小道兒走,雖說有我派去的人帶路。恐怕這時也還沒到地頭兒呢,你姐夫得在這兒住些日子呢”。
他微微豎起大指說:“凌兒陪著這位呢,那是天大地事情,怕不會馬上來見咱們,你莫急,叫夥計們豎直了耳朵,注意城裡三教九流的所有動靜,莫壞了你姐夫地大事”。
韓滿倉失望地一屁股坐在長條凳上,抓過老爹的酒葫蘆抿了一小口酒,然後趕緊拿起筷子從罐裡挾起塊羊肉來,略吹了吹便塞進了嘴裡,然後說道:“
嗯,這事兒爹倒不必太擔心,城裡但有出入的陌生人,沒一個瞞得過我哪些夥伴的眼睛,誰會對些滿城亂跑地小孩子起戒心呢?”
“對了”,韓滿倉往桌上一趴,踢踏著腳道:“住在狀元樓的那幾個商人查明白了麼?這時節跑來做買賣的可不多見,偏偏他們掌櫃的還落在後邊,在這兒一住七八天了,真是奇怪”。
韓林搖頭道:“還沒查出什麼,或許是新入行的商人,不懂這邊的時令和行情吧。那位主婦和幾個僕人整日窩在客棧裡,不象有什麼用心的人。
兵荒馬亂的,帶著銀子和大宗皮貨走南闖北地,僕人們懂得武藝尋常的很,而且察驗他們的路引官藉,也都毫無疑處,為了以防萬一,我仍叫客棧的夥計注意著呢”。
‘狀元樓’是大同最大的客棧,已經有百餘年的歷史,第一代代王朱桂的王妃是名將徐達的次女,這女子頗有乃父之風,相貌雖然普通,卻有一身好武藝,嫁來代王府時她帶地一個姓宋地隨身丫頭也精通武藝,後來離開王府嫁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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