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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秋墳鬼唱鮑家詩(1/2)

作者:入潼關
第213章 秋墳鬼唱鮑家詩

仰對著形如鼓狀巨石的山峰,江聞一行沿著古老的山道緩緩攀登,眼見山麓巨大石壁上刻著“石鼓峰”這三個帶有魏碑風韻的行楷,灑脫遒勁,筆力非凡,恐非常人所能書寫。

這一路上風景也算秀麗,直等到幾人行經長滿了雜竹、灌木和野棘的郊野,又見到幾座孤零零的石屋時,江聞才有一種不妙的感覺油然而生。

“阿彌陀佛,二位施主今起就暫居山房,待方丈師兄整理好其他住所。”

穿著糞掃衣的安仁上人,正擔著二人行李與居住應用之物,在山道上仍然能健步如飛,黝黑麵容不怖不憂,似乎對面前一切甘之如飴。

“這裡雖然荒僻清冷,卻是雞足山一等一的修行之地,離山腳石室藥池也近在咫尺,二位儘可以放心住下。”

出現在江聞面前的這幾間破屋,四面透風簡陋無比,就連白天待著尚且堪憂,更別提夜深露重的夜半時分了——被人從竹林精舍調換到這個寒巖山房,江聞不由得以驚訝之色看往駱霜兒,卻發現駱霜兒冷著張臉不吭一聲,態度比平時還要淡漠。

“咳咳,安仁大師你平時就住在這裡?不是我想要挑事挑剔啊,偌大悉檀寺裡明明這麼多地方可以住,大師為何非要選這個……這個……”

江聞震驚半天終於開口,斟酌著語氣說道,“選這個上風上水的寶地?”

江聞最想質疑的,是弘辯方丈有沒有虐待師弟,否則為何一個住得幽雅別緻,一個呆在破屋漏瓦,相差能如此巨大。

退一萬步講,安仁上人想在這樣的蓊鬱幽邃中築室建廬自然無可厚非,可這幾間石室建得也太過簡陋,滿目蒼涼與悉檀寺的恢弘壯麗形成鮮明的對比,恍如兩個世界,比起江聞自家的大王峰都要苦寒三分,不由得讓人浮想聯翩。

“阿彌陀佛,施主此言何解?”

眼前的老和尚一臉苦相,短短的頭髮茬沒有被剃得精光,更顯出經風冒雪之後的花白斑駁,他面無表情地對江聞說道:“過去以來諸佛妙道恆在,只因世人能行難行,能忍難忍,以致諸業常存。”

聽老和尚這麼說,江聞反倒是又來了興致,出口詰難道:“可釋迦摩尼說,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但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正所謂‘在聖不增,在凡不減’,大師有何見解?”

安仁上人不動如山地說道,“阿彌陀佛。人與諸佛,就法性而言,乃是究竟平等的,然而就事相而論,人為迷者,佛為覺者。否則為何前人求法修行,有立雪經夜,有斷臂求法?老僧不過一介尋常人,如何能貪求一夕安寢?”

“上人此言差矣,諸佛妙道是大德大智,獨居空山不過是小德小智,如何算是真修行?上人若真想出世苦修,就應該搬到崑崙之巔、群玉之頂,在冰天雪地中親證修行之果,這才算是放下輕心慢心,配得上諸佛法印。”

聽著江聞說完,安仁上人倒是露出了些許思索之色,但從眼神來看,這思索顯然不是因為江聞強詞奪理的反問,而是衝著他這個悉檀寺的不速之客。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看來是老僧輕慢了施主,還請莫怪。”

安仁上人面無表情地表示了歉意,態度中卻隱約有了一絲轉變,江聞也連忙合掌對老和尚說道:“上人屬實言重了,到底是江某妄語在前,還請上人恕罪。”

一僧一俗突然在那裡相互道歉,這讓身後跟著的駱霜兒疑惑不解,可今天的她對江聞顯得冷淡許多,滿腔疑惑無人解答,在一番輕咬嘴唇眼波流轉之後,竟是忍住了沒有發問。

隨後安仁上人就又陷入了沉默,彷彿道盡了今日所有的話。

他在山房中安頓好了兩人,就帶著二人又轉下山去,回到了那處與山勢融為一體的石室面前,獨自鑽進去檢查各處的情況,將藥材固定位置放好,以便發揮最大的藥效。

此時石室之外只剩下江聞和駱霜兒兩人,但駱霜兒還是面如冰雪地站立一旁,一句話都沒和江聞說,只聽得江聞順口說著一連串的即死臺詞,既面無表情也毫無誠意,絲毫沒有要進一步解釋的意思。

“霜妹你誤會我了,一定要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該解釋什麼呢?江聞也不知道。

兩人的齟齬說大也不大,無非是養傷的三天沒怎麼見面,而先前江聞纏著方丈盤問平西王妃事情的時候,又剛好被門口找人的駱霜兒聽見,隨即駱霜兒的態度就異常淡漠,變成現在這番模樣,江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怎麼得罪她了。

事情的關鍵在於,他到底要解釋什麼?
平日裡駱霜兒對江聞冷冷淡淡,江聞就駱霜兒對自己,顯然沒有什麼情愫在裡面,往前只是愛答不理、神神秘秘地跟在自己身邊,顯得有些社恐罷了——此時因對方態度有些冷漠,總不能就上去檢討自己,表示不應該打聽別的女人吧?

故此不管他想怎麼做都不妥,索性先當作無事發生,等對方露出痕跡再做打算。

“二位施主,一切應用之物都在石室之中,此時已經準備妥帖了,只需將藥材放好點燃灶火。這幾日裡,石鼓峰下不會有別的僧人出入,每日飯食也將由專人送來。”

安仁和尚汗流浹背地從洞中走出,帶出了最後清理的雜物,交待著兩人一些注意事項,“此洞除煙道外並無第二個出口,待二位進入石室之中,老僧就會從外面將石門徹底關閉,只要門內落閘,外面就絕無推開之理,二位可絕對放心。”

老和尚比劃著內部構造,原來石門是可以從裡面反鎖防止外人闖入,那看來這間幽深石室最初的作用,應該是高僧閉關坐禪的處所,而不是江聞惡意猜想的牢房。

但江聞越聽他的口氣越不對勁,連忙拽住安仁上人的僧袍衣袖問道:“安仁大師,我又不需要泡藥池,誰跟你說我要一併進入的?”

安仁上人詫異地看著他大半天:“平日裡見江施主語態親暱,我以為二位是鰈鶼伉儷,故而有此一言……難道老僧看走了眼?”

此話一出,江聞只覺一旁駱霜兒身上的寒氣陡然加重,連忙起身閃到一邊,鄭重解釋道:“大師誤會了,在下孑然一身並未婚配,霜妹她是我的同門師妹,兩人並非夫妻。”

這樣解釋之後,駱霜兒那邊的寒氣才漸漸消散了一些,老和尚見兩人此時的情形不大對勁,連忙口唸佛號告退,頓時又剩下了他們兩人。

“霜妹……請吧?”

在佛門清淨之地的女子,諸多不便可見一斑,江聞伸手示意駱霜兒入內,腳步規規矩矩地停在了石門以外,不敢有半步逾越。

伺候駱霜兒藥浴這事情別說江聞,整個悉檀寺裡恐怕都沒有合適的人選,真要操作起來也困難重重。弘辯方丈拿著悉檀寺的清譽做賭,事先已經很貼心地把和尚們從這片趕走,就是為了不另出什麼么蛾子,此時到了最後一步,江聞自然也不再適合多做停留了。

“霜妹,你進到藥池之後記得運功吸收藥力,我屆時就在附近巡弋觀望。每隔一柱香時間我會回來敲門,你若是無事,就敲磚三聲為號就行。”

可出乎江聞的意料,白衣如雪進入洞中的駱霜兒,卻一改先前的態度忽然對江聞說道:“能不能留下來陪我說話。”

剛準備挪腳的江聞愕然:“啊?說什麼話?”

駱霜兒走入了幽深石室,留下本日內感情波動最為明顯的一句話:“你為了療傷,整整三天都不曾與我說話,難道我也得當啞巴嗎?”

此話一出,江聞也不禁赧然,原來是這麼個原因耍脾氣。

如此說來自己也是有些過分,先是躲在法雲閣裡三天不見人影,將駱霜兒留在精舍獨自發呆,隨後好不容易出關去找了方丈,卻被駱霜兒撞見自己什麼正事都沒幹,只一個勁地打聽某個秦淮八豔的訊息……

“霜妹你誤會我了,一定要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江聞又開始了面無表情、毫無誠意的辯白,此時躲在一旁暗中保護的老和尚都在捂臉嘆息,面前這個江施主看著挺機靈的,怎麼每到這時候就分不清輕重呢?

…………

隨著江聞緩緩發力,沉重的石室大門被漸漸推上,嚴合得一絲縫隙都沒有留下,只剩山體岩層交疊殘存的幾條巖縫,蜿蜒曲折地作為煙道與外界交通,隨後再聽得喀噠一聲石閂落下,此時除非有人能掀翻山岩、掘斷石脈,否則絕然無法闖入其中了。

呆在洞外的江聞踟躕著,研究完了門口一朵好像上輩子吃過的蘑菇,決定面對現實。

既然駱霜兒吩咐了自己陪她說話,內心尚且略帶愧疚的江聞,此時也不好意思一走了之,於是乎找到了巖縫所在,對著巖縫煙道里說:“霜妹,聽得見嗎?”

有著山岩相隔傳音不便,平日裡就算困死在裡面也不容易被發現,幸好江聞有諸多武學傍身,言畢運集功力於耳部聽宮穴上,瞬間就將聽力放大到了極致,開始側耳聆聽。

“聽見了……”

江聞只聽得駱霜兒略帶詫異地說出“聽見了”三個字,隨後就是窸窸窣窣寬衣解帶、水波漣漪起伏不絕的聲音,連忙散去功力靜待了一會兒,才繼續對著巖縫說道。

“霜妹放心,我就在洞外守候哪也不去。”

江聞老老實實地說著,秉著坦白從寬的態度,表達自己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風格,“你讓我陪著說話,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就怕說錯了話又讓你不開心。”

駱霜兒微微嘆息之後,略帶無奈的聲音傳來:“……那就說說,剛才你和安仁上人講的那些啞謎,到底是什麼意思。”

對方向來話少,江聞見駱霜兒給了個臺階下,嘴角露出一絲微不可查的笑容,便隨口解釋起了先前的故事。

要想混的開,就得進什麼廟念什麼經,而想跟和尚打交道,就得懂些他們的東西,故而江聞在法雲閣裡的三天裡,並非無所事事地坐死禪,而是藉機翻覽不少的經書典籍,惡補了些佛門知識。

江聞本就有道觀經歷,法雲閣中又有弘辯方丈蒐羅來的各宗各派佛門經典、高僧傳錄,故此他旁徵博引地學來了不少似是而非的內容,一下就聽出安仁上人所說之意。

立雪與斷臂,指的是禪宗二祖慧可見初祖達摩的故事,這事記載在了《景德傳燈錄》中。

要知道這本《景德傳燈錄》不是教人碰瓷的,這故事也不是說求學精誠那麼簡單,講的都是學佛修行的根本旨趣,要人“了生脫死,解脫自在”。

安仁上人的話其實是說給自己聽的,他心底裡反感江聞隨口造業的行為,終究墮落三惡趣中,要自己端誠內心,同時不著痕跡地規勸江聞要行正道。

可江聞所說的話,也並非在為自己辯駁,一樣說給自己聽的,因此他藉著話頭詰問對方,是否所見即所有。

要知道按佛家的說法,凡夫肉眼見不到的地方與事物太多了,不能因為沒有看見即否定其存在。比如說只能看到六道中的人道及畜生道,其餘天、修羅、地獄、鬼道均看不到。可是看不到不能說就沒有,如依聖言量,應該深信尚有四道。

換而言之,弘辯方丈都沒揭穿這些是假的,安仁上人也不應該如此質疑一切。

兩人這樣一番話裡有話之後,也都知道了對方是懂修行之人,安仁上人也不愧是高僧大德,瞬間就摒棄了心中如山成見,率先向著江聞道歉。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寺中上下都被你騙過去了。那麼這說來,安仁大師竟然辯輸於你了?”

駱霜兒細語順著巖縫傳來,夾帶著點點水聲。

“不妄語是學佛起碼應持的五戒之一,誰敢拿戒律清規戲耍。我看悉檀寺裡除了弘辯方丈,恐怕沒有人是真心實意相信我。弘辯方丈與安仁上人同出一門,看來所學的也不一而足,一個學的‘時時勤拂拭’,一個只作‘何處惹塵埃’,當真有趣。”

江聞隔著山岩無奈地說道:“再說道這個輸贏,安仁上人面對爭論不作分辯,只澄清心鏡遍照四方,他為的是修行參悟,而我是呈口舌之快,到最後他已經看我如佛,我卻看他不成器,你覺得誰輸誰贏?”

駱霜兒沉默了一會兒,兩人的話題似乎到這裡趨於山窮水盡,江聞於是乎開口說道:“霜妹,我把趣事說給你聽了,你總該也說些跟我聽聽吧。”

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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