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做出了選擇,而應老道也約好了會和他在這裡匯合,一同鎮壓蛟鬼,如今遲到許久終於出現了。
許久不見的應老道蒼癯模樣此時更加憔悴,老眼見到陰沉天氣裡微弱的光線都有些刺痛。原本的他應該是身處南越文王墓中,試圖破解尚可喜孜孜以求的長生之秘,顯然還不適應外面的光亮,可他如今竟能悄無聲息來到這裡,所代表的就是……
應老道長長嘆了一口氣:“讓江掌門久等了。我那孽徒耍了好些手段處處不留餘地,把廣州城下的密道改的面目全非,幸好老朽還有駱家相助,內外兼修,這才能把密道重新打通。”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遠在岸邊的駱霜兒,顯然他的脫困與白猿屍骨入水、海底殭屍上岸有明顯關聯,或著可以說是直接影響。
“想到不到駱姑娘已經走到這一步了,老朽差點就來遲了……”
江聞緩緩點頭:“還不算遲,人來了就好。此時務必先讓村民們也從密道里脫險,否則這南海古廟裡斷炊斷水,呆在這裡遲早都要被困死餓死。”
應老道胸有成竹地說道:“江掌門放心,剛才老朽已經吩咐村民逐一離去,此時的要務還應該是鎮壓水底蛟鬼才是。”
但聽到這個話題,江聞卻帶著疑惑瞥了應老道一眼。
“老前輩,那被李行合篡改的密道已經恢復,那如今駱府中的墨龍碑也應該已經生效,可依現狀看來,為什麼只驚出了滿海的浮屍?”
原本秦代船臺冰夷像的密道通往南海古廟,卻被李行合篡改到了雷老虎的府上,此時能夠恢復就代表著多了一條逃生之路,至少閒雜人等都可以先行離去,剩下的人專心來鎮壓蛟鬼,但不管怎麼說,一切問題最終還是要著落在蛟鬼之上。
如果能制住這漫天霪雨,就算呆在原地也未必沒有生路,而如若制不住異狀,再怎麼逃竄躲藏也未必能活命,死生終究懸於一念之間。
“江掌門有所不知,這些宋屍潛藏海底幾百年,雖然可怖卻不會作祟。恢復廣州密道只是開頭第一步,論及鎮壓蛟鬼之事複雜萬分,當然沒有這麼簡單了。”
應老道對於這個問題似乎早有準備,捻鬚說道,“你要知道蛟鬼並非這世上尋常之物,在常人眼中無形無質,不可捉摸,故而刀劍兵器水火之災都不能傷之,我苦思良久,才領悟出只能以《太公金匱》中所載的厭勝之法破之——此術源流可溯至上古三代,自然威力無窮。”
江聞聽完點了點頭,雖然依舊不太清楚他們想要做什麼,心裡卻多了一絲的明悟,相比江聞原以為物理上的壓服鎮制,或許厭勝之法這種冥冥之中的剋制調服更能起效,化為一種玄學上的鎮壓。
厭勝也叫壓勝、魘勝,是亙古相傳的一系列調局秘術的總稱。所謂壓勝,即【壓而勝之】的意思,具體指透過某些特有手段,去壓服一切對自己不利的人、物、事甚至不良運勢,暗壓經常淪為算計人的鬼蜮伎倆,而大勢上的明壓就是利用易學中的生克、象應等原理,來進行光明正大的調運佈局。
這種方術在古代廣為流傳,如在秦始皇派屠睢入粵發現嶺南背山面海、地勢開闊有“偏霸之氣”。特別是城北五里處有一座馬鞍崗,常有紫色的雲和黃色的氣升起,有人就說這是“天子氣”。
為穩固帝位,永葆秦朝,屠睢就派人去鑿馬鞍崗,以鑿斷廣州的龍脈,破壞廣州的風水,這本身就是壓勝術的一種運用。此事也並非虛構,至少《廣州記》的作者東晉裴淵曾說,在他所處的時代還看得到秦始皇鑿山遺處,堪能證明秦皇鑿山之事屬實。
更重要的是,秦始皇鑿斷龍脈的做法似乎起了作用,直到元末廣州才有了“天子”氣象。據史書記載,元末時增城人朱光卿起兵,建立了大金國;廣州人林桂芳起兵,建立了羅平國。
“應老前輩,據我所知這厭勝之法所需的鎮物,非得用被鎮壓物懼怕的東西才能起效,可水底蛟鬼無形無質,金木水火難以毀傷,又會怕什麼東西呢?”
“這個嘛,世間萬物相剋相生自有玄機。”
聽清江聞的疑問,應老道沉吟片刻後,指著遠處駱霜兒所在的江畔說道:“駱姑娘看來已經取出了白猿屍骨。此物乃是唐人鎮下之物,對於蛟鬼自然有剋制之功,哪怕被孽徒設法破去,也仍留有些許餘效,故而此物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我出手佈下的這處釣龍局,乃是鑑於南海古廟的風水形勢獨特,東江、北江和西江流向也都是指向廣州府,三水彙集在大明堂後於此地入海,只要能藉機釘住七寸要害,則蛟鬼縱使兇威萬丈,此時也將寸步難行。”
江聞愕然地看向應老道。
“等一下,怪不得疍民說龍屍未腐就會化為蛟鬼,駱元通也說這蛟鬼就是廣州城下的龍氣……這座南海古廟建在這裡,竟然也是為了將龍氣緊緊地釘縛住?”
應老道喟然嘆道。
“正是如此,秦皇當年斷龍毀穴本就是極不明智的做法。他們聽信術士之言大肆開掘,殊不知挖山鑿溝頂多能讓‘山龍’的氣脈受傷,若想要徹底毀掉‘山龍之氣’,沒到移山掘地的程度是絕不可能的。”
應老道神情嚴肅地點頭道:“秦皇手下的術士自恃甚少,先前是已經鑿淮水破去了金陵龍氣,自以為深諳山龍玄機,卻不知廣州府下所藏的乃是九州唯一的一條‘海龍’,行差踏錯稍有不慎,就會將嶺南半壁淪入沸海之中!”
江聞瞠目結舌,龍脈之死竟然為化為如此大的災禍,這是江聞從未知曉的事情,而應老道見江聞還有些許不相信,乾脆繼續說道。
“江掌門,先前你已經親眼目睹過秦人的船臺,他們在洞中所塑的冰夷神像,其實就是屠睢鑿斷龍脈後遭遇潮災被困番禺,費盡心機才留下的鎮物。他想要以水神對付死去肆虐的蛟鬼,可秦人久處江河,卻不懂得冰夷只是河伯水神,如何能壓制住南海蛟鬼?”
“原來如此,想不到前人還走過如此歧路。”
江聞恍然領悟這個道理,氾濫洶湧的黃河在秦人眼中已經是無法抵擋的洪水猛獸,可他們背靠著東、西、北三江之水,寄希望於河伯冰夷鎮壓禍患,卻不知自己面對的真正災害,卻來源於眼前看似波瀾不驚、霞光輝映的南海之中。
應老道又向山邊一指,正對著悠久歲月嵬然不動的南海古廟。
“你口中的歧路當真不可計數,直至唐代才找到了壓勝蛟鬼的真正辦法,那就是這座南海古廟。”
“海於天地間,為物最鉅,昌黎先生所親書的《南海神廣利王廟碑》將其中根由說得很清楚了,‘自三代聖王莫不祀事,考於傳記,而南海神次最貴,在北東西三神、河伯之上,號為祝融’。當初河伯無法制住的蛟鬼,自然只能請出最尊最貴的南海祝融了!”
古人以四海之南海神鎮壓蛟鬼,這件事簡直是天方夜譚,但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中確實明確說到:“南海之帝實祝融,祝融火帝也,故南嶽主峰名祝融,其離宮在扶胥。”“扶胥”指的就是南海古廟左近的這處章丘崗村,因此這個村子雖看著破敗,但在千年之前就被人當為“火神離宮”來建設,用以供奉信仰獨一無二的“南海之帝”!
江聞緩緩吐出一口氣,毫不猶豫地接著應老道的話尾說了下去。
“原來如此,唐人……不,應該是馮家和冼家,他們久居番禺後發現了真相,知曉唯有祝融這個南海之神足以鎮壓蛟鬼,所以才特意建廟祀奉,力求做到形神兼備!而蛟鬼乃是龍脈之餘屬,鎮壓蛟鬼相當於鎮壓廣州龍氣,因而此事在皇帝眼中不異於忠心耿耿的表現,故而歷代對廣利洪聖大王的封號賞賜從不斷絕!”
應老道用一種孺子可教的神態看著江聞,又打量了旁邊如墜雲霧的袁紫衣和傅凝蝶,補充說道。
“歸根結底,老夫的釣龍局不過是拾人牙慧,當年龍壁之下的白猿屍骨不過是一味香餌,蛟鬼似乎對這白猿之屬的夷希之物情有獨鍾,因此駱元通才想盡辦法找來南少林密藏的墨龍碑。兩者雖然形制殊不相同,卻自有不為人知的聯絡,只要墨龍碑的氣息出現在密道附近,蛟鬼便絕不會離得太遠!”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但是江聞的眉頭依舊緊皺,手指也忍不住摸上了腰間劍柄,遠視海天的眼神驀然凌厲了起來。
“應老前輩可你知不知道,先前章丘崗村的村民在走投無路之下,已經將洪聖廟中的種種事物拋入大海,就連你口中的《南海神廣利王廟碑》都不曾倖免。他們想要驅散這滔天霪水,這想來是他們這一系村人代代相傳的秘法,可是即便請出洪聖大王的神像,都已經毫無用處了,恐怕……”
話不需要說完,江聞眼中已經滿是隱憂,剩餘最後一絲慶幸是見到村人正魚貫而行,藉由古廟外東南側的古井密道消失不見,至少闔村傾覆的慘禍已經可以避免。
“各位也趕緊走吧。這裡越發危險了。”
江聞對身旁的幾名疍民說道,這些留下來的青壯年卻毫不猶豫地搖頭拒絕,表示要在這裡共進退。
江聞無奈轉頭接著對應老道說。
“仗義每多屠狗輩,老前輩,你知不知道吳六奇把我們都出賣了。”
聽到這句應老道也逐漸神情嚴肅,眼下萬般計劃按部就班,都不如在關鍵時候時分的一錘定音,他與駱元通制定的諸多計劃能夠排除萬難,此時也必須將一切賭在最關鍵的環節上。
如今背叛也好、失利也罷,只要這一步能走出去,勝券就還握在己方的手中!
“吳六奇如此反覆無常,老朽也是始料未及。江掌門,唯今之計只有盡人事聽天命,且看那邊如何吧……”
江聞緩緩轉過頭去,發現靜立於滄溟海天之中,幾乎要與漫天波濤合為一體的白衣少女駱霜兒,忽然高高抬起了柔荑………
…………
眼前沒有音律、節拍,江聞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所見,因為駱霜兒竟然在海邊忽然跳起舞蹈,腳步踩著莫名的鼓點翩然起舞,舞姿嫵媚、韻律優雅,自始至終給人以美感。
駱霜兒腳下的每一步,都像是落在人們的心上,手上的每個姿勢,都像在撥動著人們的心絃,她心無旁騖地舞蹈了起來,在礁石上翩躚不絕,彷彿無數屍海之上浮動的一朵白蓮,步步綻放出屬於她的光彩。
江聞眼前的景象慢慢幻變,彷彿海邊是梳高髻、戴寶冠,著瓔珞、舞飄帶的,濃墨重彩、不悲不喜。瀰漫的海霧化為仙霧,她在雲霧繚繞中衣帶飄揚,俯瞰眾生永珍;遠處的鼓聲轉為樂聲,在仙樂飄緲中舞姿妖嬈,冷眼人間百態。
眼前的景象還在變化,江聞發覺自己的心絃正被駱霜兒所影響,就像她在金盆洗手大會上演示過的驚鴻一瞥,她身上的武學乃至舞姿,似乎都有牽動人心的神秘力量,讓人堅信駱霜兒即使不長翅膀,不生羽毛,不借助依靠雲彩,單獨憑藉飄曳的衣裙和飛舞的綵帶,也能凌空翱翔。
“這是什麼古怪功夫……”
江聞丹田中有一股清明之氣忽然竄起,打破了他眼中的幻妄,宴息了他心中的浮景。
這也讓江聞更加堅信眼前的不是什麼舞蹈,而是一種攝魂奪魄的武學,演繹出的力量足以跨越空間的距離,直接作用在心靈之上,實際更近似於《九陰真經》中的移魂大法,也正是因此,通曉九陰真經武功的自己才能從中頓脫出來。
“莫非駱霜兒想用移魂大法騙過蛟鬼?這做法倒是別出心裁,不知可以她的功力不知道能做到哪一步?難不成真能化身成為南海之帝祝融嚇退蛟鬼?”
天上的雨水緩緩飄落,給整個世界都籠罩上了一層薄紗,嘈雜的聲音也隨之柔和了下來,江聞驚訝地發現駱霜兒身前的浮屍竟然在緩緩飄開,似乎正受到某種撫慰與勸阻,乃至於四周野蠻的潮災也驀然平緩了下來,駱霜兒直入人心的舞蹈似乎真的起到了效果,無數仙神入座緩緩鎮壓住了蛟鬼。
但僅僅是一瞬間,駭浪變再次化為驚濤襲來,似乎整個大海都被駱霜兒的行為所激怒,恐懼夾雜著憤怒一齊滔天湧起,仙霧破碎、仙宴杳然,出塵絕世的身姿終究不過是水面倒影,沸海只想要撕碎面前的一切螻蟻。
“果然還不夠……”
對於以舞蹈驅蛟辟邪的做法,江聞原本只覺得是異想天開,可當駱霜兒緩緩抽出腰間的韓王青刀執拿在手中,舞姿由翩躚婉約化為剛猛兇戾的時候,他才愕然驚覺自己如今所見到的是什麼!
1954年山東LY漢墓出土的畫像石上有一幅《大儺圖》,這幅圖上畫著當時人想象的妖魔鬼怪的形象,也可以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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