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關於這本劍譜的全本究竟是怎樣的,大概已經永遠成謎了。
讓戚繼光不安的是,戚家軍中首批秘密接觸這門刀法的五十個軍士,都在兩個月內接連出現了精神恍惚、情緒失控,幾乎無法配合同袍組成鴛鴦陣,最後到每日夜間都會夢遊舞刀,幾乎要成為軍營中游蕩的一群鬼魅。
隨後更讓軍中不安的是,有人稟報深夜曾見過這些練習古陰流刀法的軍士,半夜裡於月光下長出一身白毛,形如猿猴地奔走跳躍,乃至於身體被手中長刀扯動著在樹枝躍起,不分敵我地想要砍殺周圍的人。
《古陰流之目錄》刀譜殘本里面畫著兩隻猿猴,似乎是一種充滿了獸性與不安的詛咒,會讓接觸的人進入某種詭譎多變的狀態之中,幸好再隨後的一場大戰湮滅了這些如蛛絲網般錯綜複雜的故事,也湮去了屬於這本殘書的痕跡。
嘉靖四十年(1561)年(辛酉年),戚繼光在著《紀效新書》時,收取了長、短兵的各家武藝,甚至也收進了“無預於大戰之技”的拳法,但不知為何,他既沒有收錄兵器武藝,更絕口不提殘書中兇殘凌厲、為人稱道的刀法。
直到戚少保晚年增補《紀效新書》的時候,才隱晦不明地提及早在辛酉年,他在浙江對倭作戰時獲得了日本長刀的“倭夷原本”,“又從而演之”乃著成《辛酉刀法》一譜。他後來他改十八卷《紀效新書》為十二卷,內容有刪有增之間,這部刀譜成為增收的重要內容之一。
陳家洛還記得很清楚,陳永華在為他講解《紀效新書》這一段內容時,著重提到了戚少保所創辛酉刀法的過程中,其實是得到了俞大猷的鼎力相助,俞帥為此乃至於親自打上了少林寺,在古木參天、碑石林立的後山禪林中“取走了一些天地不容的武學”,這才化解剋制了原本刀法之中的“兇殘頑戾”、“詭譎離奇”之物……
“總舵主,這門刀法竟然有如此來歷,為何時隔百年中原都不曾聽聞?”
趙半山仔細聆聽的同時眉頭緊鎖地注視前方,依靠太極勁法運轉捭闔抵擋攻勢,三個頂尖高手協力推進才慢慢有了進展,而遠處唯獨有鐵塔般的楊成協與一名使用杆棒的老者聯手,能夠以長對長地扛過攻勢。
“那是因為這門古陰流刀法不僅為害中原,也曾經為禍倭國許久,織田信長就曾經下令大名中擅學者死。”
陳家洛語帶隱憂地說道:“而眼下倭國德川幕府的首任將軍,德川家康嫡子松平三郎信康,就因為偷學這門刀法,被織田信長命令於遠江二俁城自害。當時被派遣成為介錯人的服部半蔵正成,稟報過德川家康嫡子死後的無頭屍體在入夜後僵起,揮舞著長刀狂舞不休、一夜乃止……”
“這刀法竟然如此邪門?!”
趙半山驚異萬分,難以想象何等武學能罔顧生死,使人似此鬼魅萬分。
“這事絕非孤例,正是因此德川家才會大力抹煞這門武學的存在,就是擔心這門武學戕害到自身。”
陳家洛緩緩說道:“再往前,德川家康的祖父松平清康在尾張國守山,就被家臣阿部彌七郎以古陰流刀法暗殺,而家康的父親也被近臣巖松八彌以古陰流刀法暗殺,這門刀法據說斷頭之人也能殺人,雖然多有誇大卻也不祥之極,因此才在多方抹殺下絕跡。”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陳家洛說完這些話,已經瞥見陷入癲狂的倭寇手中長刀,銘文刻著“勢州村正”四個字。
出於對古陰流刀法的忌憚與某些“妖刀”的警惕,德川家康暗令御庭番眾斷絕刀法的同時,也明令諸國銷燬妖刀村正——如今沒人知道古陰流刀法和村正刀之間的聯絡,但不知道為什麼,使用這門邪異刀法的人往往用的都是村正。
根據陳家的調查,村正作為刀工的姓名正式登場是在日本室町中期,而且作為刀銘也使用了約一百年左右,顯然可以看出村正並不是某一個刀工的名字,更像是某種有預謀、有計劃的鍛造與投放,只為了在這場波詭雲譎的歷史大潮裡留下痕跡,乃至於波瀾跨越重洋,遊蕩到了中原武林的史冊之中……
在陳家洛的提醒下,群雄終於明白此行出招不在於斬人,要訣在於奪刀破招後,再將對方擊倒碎骨,以防備臨死之前的絕地一擊。拋卻這門詭異的以刀御人武功,倭寇的武學造詣並不如各派的掌門幫主,狂亂的刀法也阻礙著他們冷靜對敵,因此慢慢地困局終於有了鬆動。
此時的雨勢逐漸減弱,白沙巷中殊死對決的刀劍二人也終於要分出勝負,只見面如金紙的漢子身上傷痕累累,百勝刀王胡逸之卻唯有面上一道滲血傷口,依靠著纏刀裹身顯然更成功地守住。
但用劍高手氣渾然不顧,越發放棄了防守之意,走上險峻崢嶸的路子。只見他甩出一劍當頭直劈,料定對方斜身閃開後則圈轉長劍,攔腰橫削,每一式都殺氣凜凜,不留後路。
胡逸之昂然的面容裡顯出不忍,以一招“八方風雨”格住劍尖,又以“分花拂柳”想要脫離戰圈,卻見對方的長劍反撩,疾刺向自己後心,一舉一動都封住了生門之所,要與自己同歸於盡。
眼見劍尖已然及身,胡逸之的刀鋒唯有再快一步,唯有搶先斬下對方的頭顱才能保住自己這條命,可他卻驀然鬆手將沉刀丟擲,挺胸擋在了致命的一劍之上,鮮血霎時間噴湧而出!
隨著一處勝負落定,處於下風的倭寇們的神情已經亟於癲狂,手中刀影凜冽的模樣卻不斷斬破雨幕,與武林群雄殊死搏鬥著,依舊以九死一生的氣勢造成了極大的傷亡,一時間幾乎人人帶傷。
各家高手知道時間不等人,依靠著用劍高手拼死搶出的時間,殺招盡出才格斃了倭寇武者,從他們手足蠕動的死屍之中闖過,匯成一道疲憊而堅定的洪流,徑直奔赴某個註定的地點。
“二弟……你不能去……”
胡逸之用手握住劍刃,氣若游絲仍語帶懇求地說著。用劍高手抬手想要將劍再刺入幾分,卻發現阻力大到出乎尋常。再一看地面,原來是劍尖在剛才已經被胡逸之砸斷,此時歷戰許久的這把無鋒之劍早已傷痕累累,不堪再用了。
用劍高手茫然無措地看向遠處,他看見了街尾的大門中出了一群倭寇打扮的人,朝著眾人亮出了一排黑洞洞的事物。
就在此時,短短的白沙巷天街中又有一排整齊的聲音轟然響起……
…………
遠處的火光與驟響升起,如滾雷般傳遍了廣州城,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江聞只覺得腳下的大地都在顫抖波動,彷彿承載不住這裡的重量。
他又一次站在駱府的大堂之中,面對著孤身一人、負手而立的駱元通,兩人許久都沒有說一句下,只是自顧自地聆聽宛如天邊的聲音。
駱府之中此時燈火輝煌,全然沒有先前大軍壓境時鬼影幢幢的模樣,廳堂處處張燈結綵、披紅掛綠,十幾張圓桌也分別擺在了廳堂之中,彷彿駱府今日正要舉辦什麼大喜的盛會,準備恭候無數賓客登門捧場。
但在這樣喜慶簇擁的環境裡,既沒有一名賓客入席就坐,也不見一名僕從端菜添酒,全場上下只剩身穿錦衣的東道主駱元通一人,顯露出一副孤零零的模樣。
“江掌門,你怎麼回來了?”
聽聞乍響後的許久,駱元通忽然說道。
江聞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應該我問前輩,為什麼沒走才對吧?”
“哼,老夫為何要走?”
駱元通忽然哈哈大笑,戴著錦絲手套的右手環過全場,“今夜是老夫金盆洗手後的群雄宴,江湖規矩今天來者都是客人,我何懼之有?”
“那我也是客人咯?”
江聞微微一笑指著自己說道,隨後就自然而然地坐進了圓桌裡的一座,成為了全場第一無二且孤零零的客人。
“那是自然。江掌門今日既然來道賀,老夫縱使沒有佳餚盛宴,也不妨和你論一論英雄。”
駱元通語帶深意地看著江聞,拿出了一罈尚未開封的老酒擺在桌上,拍去封泥後推到江聞面前,“我知道你會回來的,因為我們是同樣的人。”
“那晚輩卻之不恭了。”
江聞按規矩將身上的兩把劍解下放在桌上,隨後毫不客氣地捧起酒罈痛飲了一番,直到衣服都沾溼才意猶未盡地停了下來。
“駱前輩,先前咱們有些誤解,這回我們換個方式來聊天怎麼樣?”
江聞帶著幾分醉意說道,“事到如今佯裝糊塗太過無聊了,不如我們自己猜測對方想問什麼,直接把答案說出來就好。這樣咱們說多了不會後悔,說少了也不能賴賬。”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兩人對視一眼,已經猜出了對方心裡所想的東西,聰明人就是容易想得太多猶猶豫豫,倒不如喝醉了之後想什麼說什麼來的痛快。
駱元通捋髯微笑沒有言語,卻也單手端起酒罈暢飲了一番,沉重的酒罈在他手中就輕如鴻毛一般。
江聞不在廢話,沒頭沒尾地說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信不過應無謀,也信不過他的徒弟李行合。這兩個人都是一等一的騙子,我行走江湖這麼久還從沒像這樣上當。倒不是他們的騙術有多麼高明,而是因為他們從來沒說過一句真話,也沒想說過一句真話,聽著太費勁。”
江聞這樣說著,眼神卻瞟向了面前的駱元通,話裡話外都是他們之前互相試探的行為,這也讓駱元通皺起了眉。
但駱元通開口所說的東西,卻不是他最想反駁的內容,眼神直勾勾看著面前的道人。
“這世上虛偽之人太多,不得不防。如今府外虎視眈眈的尚可喜,不也曾經奔忙十年佯做學佛參禪、用心悔過的模樣,最終騙過了我和天然嗎?像這樣徒具仁義慈悲之名的人最危險,畢竟永遠也不知道他會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向你掏刀子。”
江聞聽完跟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當時就想站起來好好質問對面這人,憑什麼這樣明譏暗諷自己?“君子劍”這個倒黴綽號,明明就是他強安在自己頭上的!
可江聞強忍了一陣怒火之後,還是繼續說起自己的話題,沒有冒然打破自己定下的規矩。
“我與應老道從秘道中進入了南越國的窟室,本來李行合也被關在裡面,可如今卻不知用什麼方法脫逃。應老道說要研究趙佗留下長生不老的秘方,我思來想去就先回來老英雄的府上,等他有個端倪再去摘果子就好。”
江聞說完這句話,卻見駱元通的臉色劇變,做出的反應和南越文王墓中的應無謀一模一樣,似乎想到了什麼很可怕的事情。
“咳咳……我府中的密道,乃是唐代不知何任太守留下的鎮龍之物。番禺城中原先有九龍聚首,被屠睢奉秦皇之命鑿殺,因此入海的龍脈就變成了陰魂不散的蛟鬼,時時攪起沸海為禍,墨龍碑鎮在我府上就如同鎮在南海古廟,兩者雙穴一體,故而我今日未到時候,就絕不能走。”
駱府所鎮的風水位直通南海古廟,這大概源於龍脈的綿延起伏,就像風水大師賴布衣當初也是在江西大庾嶺發現一條龍脈的尾端,於是一路向南追去,歷盡艱辛,最終才發現龍穴就在廣州。
而所謂的龍脈之說透過衛星圖也可以看到,在圖上以廣州為中點,珠江三角洲象一輪紅日從海面升起,四周放射線一樣扇形排列著九條山脈。這九條龍脈共同產生了一個大明堂,因此除了滑石山等地,這片旺地擁有整個廣東省的山川靈氣形成的九條龍脈,體現了遠古先民選址的智慧。
江聞默默點頭,眼神看向了府外晦暗深沉的天際。
“自從我踏入廣州城的那一刻,就察覺這裡的謎團太多了,消失的南少林還沒找到,立馬又有南海古廟的黑眚作祟。而尚可喜費盡心機想要佔據城中密道又何必如此麻煩,徒耗時間精力才決心要出手搶奪,武林人士更不知道為了什麼在奔忙。”
駱元通看著江聞,又一手提起了酒壺痛飲,許久才帶著醉意說道。
“城中密道不止一條,尚可喜是擔心打草驚蛇才佈局謀篇這麼久。古往今來不管是誰接觸到了這個秘密,野心都會無限地膨脹起來,趙佗如此、盧循如此、李成棟如此、尚可喜如此,沒有一個人能例外,想來也只有真正淡泊名利、超然物外的有德之士,才會發出這樣的問題吧……”
江聞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駱老前輩,你破壞規矩回答我問題了,這樣可不好啊。”
然而江聞的笑聲還沒停下,鬚髮花白的駱元通就圓睜虎目看向了他,一手按在桌上的兩把寶劍之上,身上的凜冽氣勢沖天而起。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