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也不可能會停設在這裡,此處合應是秦漢之間的船臺遺蹟!”
應老道的話語傳蕩不絕,身處其中的武林中人也開始竊竊私語,無論如何也難以相信眼前所見竟然是千年以前的先秦古蹟!
可這件事江聞當然知道,他還知道後世在廣州都城隍廟底下,日後會挖掘出一座規模史無前例的秦代船臺遺蹟,最終被認為為一個規模巨大的船舶工場,已發掘的部分為東西長約30米、南北寬約11米的長方形,該區域中有三個平行排列的造船臺,甚至木料加工場地。
這件震驚全國的考古發現,所發掘的“船場遺址”位於地表以下5米處,船場上面覆蓋的是西漢初年以來的堆積層,下面是灰黑色的沉積黏土。取樣分析表明其中含有大量的海洋生物,初步推斷屬海相地層,表明這裡曾是淺海,因此秦代在此建造船場時已成沉積的泥灘。
已發現的三個船臺呈水平式平行排列,已在西部發現可能的斜坡式下水滑道。關於造船臺的構築方法,基於對先秦造船技術的不明確,發掘者推測船臺是與滑道相結合的,形如現代的鐵路軌道一樣,由枕木、滑板和木墩組成。
知道的發掘工作中,由於船臺遺蹟中發現了秦至漢代的銅錢,年代最晚的是漢文帝四銖半兩銅錢其結論是,故而認定這個船場最終廢棄填覆於漢初文景年間,不能排除船場始建於漢代初年的可能。
但是江聞記得很清楚,關於造船工場的年代仍是一件模糊不明的事情,而試掘中未發現絕對紀年的資料,僅僅是依靠1號船臺據放射性碳素斷代,判斷年代為公元前240±90年。
再者發掘者根據地層的疊壓關係及出土器物的年代特徵,並結合有關文獻史料,就船場的始建年代、廢棄填覆年代以及船場的建造與當時廣州地區發生的重大史事的關聯,作了初步的推論。
可對於這個遺蹟最大的疑議就出現在這裡。
要知道如果假定船場是始建於漢初,這期間正是趙佗割據嶺南的時候。但在趙佗統治時期,沒有任何關於水上活動的記載。再從考古發現看,漢初也有人在船場的附近曾營造過大型宮室,而且規模大,建造相當講究,船場場地亦因在建築用地範圍以內而被填平了。
因此這個船臺的功效有些模凌兩可,也可以認為已發掘的這一段走道是屬於趙佗稱帝之後所營建的大型宮室的一個附屬部分。
換個角度來說,假設趙佗當時出於軍事或水運交通貿易的需要而建立這樣大規模的造船工場,到了文景之前就把它廢棄填覆掉,是沒有理由也不可能的。然而當時的南越國並未發生什麼激烈殘酷的水上戰爭,也不至於在宮室左近建立這樣的“兵工廠”。
因此在這個角度判斷,有人認為這處船臺最初為到達番禺的秦軍在此修建造船基地,主要為這場持續多年的統一戰爭,趕製運輸急需的船隻,這樣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因而,這個造船工場始建於秦代統一嶺南時期;到了西漢初年的文景之際,即南越趙佗割據稱帝之後不再需要,慢慢廢棄填覆的。
但以上的關於遺蹟始建於秦代的論斷,大抵都是建立在推想的基礎上的,並沒有找到更加確切的線索,也證明不了一處可以營造宮室的土地上修建船臺的必要性,這就為後來的思辨爭論埋下伏筆。似乎在某一天,原先言之鑿鑿的發現者們不知為何,開始不遺餘力地推翻先前的研究結論,並且越是資深、專業的考古專家,都會在深入研究後得出驚人統一的反駁觀點!
根據後來的記述,1976年3月在發掘現場召開的遺址性質鑑定會上,曾經負責發掘的華南工學院的老教授就代表發言,極力言明這裡是南越國的建築遺址,應為南越王臺或離宮,並提請地理學者確認此處是番禺山還是海灘,避免對於這處地下五米遺蹟的深層次破壞,儘量保證古蹟完整性。
輿論風向轉變得很快,沸沸揚揚的船臺考古逐漸變成了船臺與宮室之爭,考古工作也被迫停止了下來。
1980年,華南師範學院地理系的一位資深教授在一篇論述廣州歷史地理的文章中,進一步提出了有力的質疑。
他指出“造船工場”一帶地勢偏高,“其後又是怎樣從‘造船場’變為‘越王宮殿’的一角,這個疑問,並未得到解答”。進而“懷疑不是造船工場遺址,而更有可能是與古番禺城或古廣州城有關的建築遺址”。
等到了1997年,廣東省博物館一位研究員研究多年後也發表文章《廣州“造船工場”實為建築遺存》,認為“船臺說”不符合史實,應為幹欄樓居建築,進一步發掘毫無意義,只會破壞原本的寶貴遺蹟。
但是船臺的說法仍舊存在,挖掘申請也如雪花般飄到了文物部門手中。2000年4—5月,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建築考古學家在《中國文物報》上連載《南越王宮殿辨——與“船臺說”商榷》一文,詳列22條理由,對“船臺說”進行辯駁,認為這一遺址不可能是船臺,而是宮殿遺址的木構建築基礎。
針對反對者的駁議文章,楊教授於8月再發答覆文章,認為南越王宮署遺址應定名為宮苑遺址,船臺遺址實為一座觀景兼具生活起居功能的大型殿堂遺存,所有提出反對意見意圖破壞文物的,“都應當承擔徹徹底底的一切責任!”
連串詭譎的線索在江聞的腦海中成型,他那顆因為接近真相而砰砰作響的心跳也終於趨於緩慢,只覺得應老道所說出的並非是曠古爍金不曾發現的真相,而只是許許多多人費盡心思想要掩藏的一個事實,只缺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敢於說出皇帝沒穿衣服的孩子。
“應老前輩,你說這裡是先秦古蹟……可有其他的證據?”
江聞不知道是該反駁還是該讚賞他的求真,只得壓下腦海中翻騰的念頭,等對方給出一個答案。
面容削長的應老道毫不動搖,對江聞說起了一段罕為人知的歷史。
“江掌門,昔年秦始皇派遣國尉屠睢發卒五十萬為五軍,一軍塞鐔城之嶺,一軍守九嶷之塞,一軍處番禺之都,一軍殺南野之境,一軍結餘幹之水。其餘四軍皆為步戰之君,唯獨番禺之都乃是越人水都,其人斷髮文身,舟舸密集如雨,倏忽聚散難以捉摸,秦人不擅造船,三年未立寸功,乃至於被困在番禺水城中寸步難行。”
“屠睢赫赫善戰,三年不解甲馳弩,使監祿無以轉餉,又以卒鑿渠而通糧道,乃以奇計造成水舟殺出城外,與越人戰,遂殺西甌君譯籲宋。而越人皆入叢簿中,與禽獸處,莫肯為秦虜。”
應老道指著眼前淒涼殘破的溶洞湖泊,還有滿地殘樁剩挖的荒蕪之景,感嘆不已地說道,“屠睢的奇計就是在這處地下造船,伺機攻殺越人的水舸,故此早在城隍廟尚未建立,早在廣州府杳無蹤影,早在這還被稱作屠睢城的時候,既有這處古秦船臺了!”
這段歷史聞所未聞,可屠睢其人江聞還是聽說過的,在他為尉的時候後來的南越王趙佗還只是個副將,只可惜因為疏於防備越人襲擊,最終身死人手。在《淮南子》中就記載了這驚天動地的一役,越人“夜攻秦人,大破之,殺尉屠睢,伏屍流血數十萬”。
但這座掩埋在地底溶洞的古船臺,似乎仍在訴說著獨屬於他的故事,眼前碩大無比的冰夷巨像,也承載了生長於黃河流域的秦人,寄託於黃河水神威力攻破敵軍的無限期盼,從此永遠地紮根在了這片土地中。
“應老前輩,我還是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就算這裡能夠造出碾壓越人獨木舟的艨艟巨船,又該怎麼把船從地下運出去呢?”
江聞說出了自己的疑惑,卻突然發現眼前的武林人士似乎少了一些人,彷彿無聲無息地從無處可逃的地下蒸發了一般,就連袁紫衣、嚴詠春、駱霜兒也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不見了。
江聞開口想要詢問,可應老道的神情尤為詭秘,滿是皺紋的面孔顯露出了不可言說的神色。
“江掌門,尚可喜垂涎駱家這處密道多年,其中的神異既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自然也不是一眼就能看透的。”
說罷他伸手指向黑漆漆的頭頂石壁,“再過三刻,你且看那裡……”
隨著話音緩緩消散,眾人驚訝地發現原本黑暗的溶洞穹頂散發出了一絲絲晶瑩的光線,彷彿石壁正被暖陽融化,變成一片片透光的玉石,從頂上滴落無數的雨絲,也紛紛飄散在了人們的臉上。
光線越來越清晰,溶洞穹頂也更加高深莫測,眾人終於驚訝地發現頭頂並非是化為了什麼玉石,而是變成一大片連天接地的水幕,眾人的影子飄飄悠悠如水底青荇搖擺,參差交錯。
“這裡不是在都城隍廟的底下嗎?為什麼會看見地河倒懸?!”
有人發出了驚歎,生怕萬噸海水在某一刻突破了脆弱的天頂,倒灌進這片溶洞之中,把這裡化為無法逃身的澤國。
但應老道恰合時宜地提醒道,“前面有密道已經開啟,速速從中離開,若是晚了就要被徹底困在地下,永無翻身之日了!”
此時不消多說,江聞就看見武林人士忙不迭地按著指示之處,從碩大顢頇的冰夷石像腹部魚貫而入,推開滿地銅人闖進了一個不知去向的洞穴。
“應老前輩,你怎麼不走?”
江聞看著應老道,發現了他表情中的不對勁。
應老道在看著武林人士紛紛離開後,才神秘兮兮地對著江聞說道:“不急,咱們要走的不是這裡。既然江掌門你要與老朽同行,就隨我往另一處走吧……”
“不和他們一起走嗎?”江聞故意問道。
應老道卻言之不詳地回答道:“若是真要聯手,又何必湊在一塊兒呢?”
秦代船臺此時被水中搖曳的光芒照亮,可光芒中卻有一個格外顯眼的陰影在緩緩湧來,投射在微茫不定的溶洞之中,就像是一塊讓人心情格外不安的烏雲,象徵著不祥的到來。
此時船臺溶洞中只剩他們兩人,頭頂的湖海江河之水聲也越發清晰,似乎隨時都會化為滅頂之災。應老道拉著江聞往冰夷石像眇目的位置而去,走向他們該去的位置,江聞卻忍不住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天上。
那是一艘龐大到無法形容的銅船,正肆意飄蕩在陰森冰冷的水中,鏽跡與花紋交錯的模樣、水草與碳酸鈣嵌合的外形,已經讓它在悠久的年月中失去了本貌,緩緩在倒懸的地河裡如水流淌,像個蒼矍老人正沉默不語。
但就在視線消失前的那一刻,江聞才從某個原本不應該觀察到的角度中發現,這艘銅船似乎並非孤單行走,而是依附在了一片更加黢黑、更加斑駁、更加難以言喻的影子上,即將被緩慢拖入真正漆黑一片的幽暗世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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