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有什麼說法在裡面。
睽孤二字,乃是出自《周易》中的睽卦上九爻,卦辭說:“睽孤,見豕負塗,載鬼一車,先張之弧,後說之弧,匪寇婚媾,往遇雨則吉。”
“見豕負塗,載鬼一車”這兩句,被很多易學家解讀為,有人看見背上沾滿泥巴的一頭豬吃力地拉著車子,走來一看車子上全是鬼,這個解讀足夠嚇人,也足夠離奇,以至於近似荒誕的幻妄。
就連易學大家孔穎達在《周易註疏》裡也講:“‘載鬼一車,先張之弧,後說之弧’者,鬼魅盈車,怪異之甚也”。南宋朱熹則說:“載鬼一車,差異底事也”,什麼是“差異底”事,簡而言之就是自己也說不清楚,離奇怪異得很。
這個卦辭難以解釋到後來,將“載鬼一車”演變成了一個成語,顧名思義表示十分荒誕離奇。
但江聞知道後來靠著史學家在這方面的出力,給出了與以往不同的解釋,大膽將“鬼”字解釋為鬼方或鬼宿,這才打開了一番新的局面。
一本書的寫作,終究是離不開所處時代和環境的影響,因此一部分人認為,鬼應該指的是鬼方,中國北方的少數民族獫狁,也就是後來的匈奴。
在殷商和周時期,中原曾受到鬼方民族的侵略,因此與鬼方民族敵對,所以稱之為寇。而和親是解決民族矛盾的一種方式,這個傳統也非常古老。
因此這個卦辭就應該理解為:睽乖狐疑,先是見到路上有豬出現,然後又看見一輛車上面坐滿了鬼方人,於是搭起弓箭,然後又放下弓箭,原來這些人不是賊寇,而是來和親的隊伍。往前走遇到雨則吉祥。
按照這個解釋以為是來打仗的,最後發現是來求親的,似乎隱約指代了駱霜兒被人提親的事情,暗示要用和親來化解危機、化敵為友?
而另一種鬼宿的解釋,則是出自於上古“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的認知,七月流火農夫之辭,三星在天婦人之語,當時的人望天勞作,便習慣於將各種星象、氣候的天文現象融入文學詩歌之中。
結合《史記·天官書》:“輿鬼,鬼祠事;中白者為質。”天文釋證說:“鬼宿中白色如粉絮者,謂之積屍,一曰天屍,如雲非雲,如星非星,見氣而已”,這屬於快要下雨的徵兆。
這樣的解釋就是,近處的小豬背上有溼泥,將要成婚的人仰觀天象,果然見南天之鬼宿凝聚著屍氣(因鬼宿四星,其形四方,恰如車輿,故取此象),看來快要下雨了。再派人問趕牛車那人,說只是路過,不是來搗亂的。一場雨化解了一場誤會,婚事得以繼續,還交了個來自遠方的朋友,好事連連。
這樣的解釋也合情合理,正好符合睽卦上下離兌相背,其志不同,隨後由背離而反背離,最終達到《彖辭》中說“男女睽而其志通也”的局面。
可這個解釋也有些神異,紅蓮聖母怎麼會遠在千里之外,都能算到江聞此行會遭遇大雨的事情……
“……她到底是練功的還是算卦的?”
方向不同的兩種解讀,卻聯絡上了眼前的兩個事情。
易經的神奇之處就在這裡,經過江聞腦海裡的一通分析,愣是從簡簡單單的“睽孤”二字當中,抽絲剝繭地覆盤出了自己此行的形勢走向,嚴絲合縫宛如量身定製,就連廣州城中連綿不斷的大雨也被算定,並且成為了一種吉兆……
“不對,我不能被這些裝神弄鬼的手法給迷惑了。怪不得說越是聰明的人,越沒辦法從迷信當中掙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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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他所說的祛魅並非針對易經。易經之中包羅永珍的內容,本身就極具哲理性與啟發性,並不違背思維的邏輯,出門在外應分辨是敵是友也合理,他所要重新審視的,單單就是指對紅蓮聖母而已。
對方絕不可能有什麼千里之外未卜先知的本事,否則早就算到丁家公子對自己餘情未了,趕緊上演一出二人幸終的戲碼了,她也絕沒有必要在想方設法聯絡的同時,還要在自己面前故作高深莫測。
如此換個思路從情理上入手分析,紅蓮聖母當初送出來的東西,必定是一個完整準確的資訊,並且明確下命要送到自己的手裡,只是中間被人故意地減損毀壞,這才變成了一個謎題來到自己手裡。
明尊教衰弱已久,對各地分舵的掌控也趨於薄弱,這一點從紅蓮聖母孤身闖入福州城就能看出,各地護法也不一定都如黃稷那樣身在曹營心在漢,行事百密一疏也無可奈何。
但問題在於,是誰在從中作梗?
江聞以手擬劍緩緩揮動,隨即眼前浮現出了一個鬚髮蓬亂、身纏鎖鏈的高大人影,伴隨著他似笑非笑的面容,天下州郡都化為了他落子捭闔、爭鬥廝殺的棋盤,而他自己卻藏身於雲煙繚繞的深谷之中,見首不見尾,揮手遍灑就是千萬個難解的謎局,逐一落在對手的面前。
“這麼一想,倒真像是趙無極那廝畫地為牢、撒豆成兵的手筆。尋常人被嚇住不敢動彈,而他指不定就在哪個角落藏下了青陽教的法兵千萬,只等著破解了謎面的人前去領教。”
青陽教對福州紅陽教的蠶食遠超想象,紅陽聖童暗中佈局十年,也只來得及留下丁家公子這個勝負手,因此紅蓮聖母的命令被截獲知曉倒是順理成章。
但江聞有把握的一點在於,以趙無極的行事風格,重點應該不在廣州城中。他這樣做的目的,不過是想要再測試一番江聞,看看他江某人先前在福州府隻手擎天的壯舉,是否只是一種運氣使然。
“有趣,當真有趣……”
江聞微微一笑,心中按耐住己經被四方窺探的猜想,隨即再一次推翻了他先前的猜測,將思路簡化到了極致。
有沒有一種可能,比如這件事只是紅蓮聖母做事馬虎了?
先前的猜測自然都可以成立,但最主要的問題在於江聞他們現在身處的是廣州,《風土記》寫的內容是宜興,分明是驢唇不對馬嘴。真有什麼重要內容要送,也應該送東晉時期顧微的《廣州記》才對吧?!
廣州距離江南宜興何止千里,這就相當於你的朋友知道你要去德克薩斯州旅遊,專程給你捎來了一本山東旅遊指南,著實讓人猜不透她腦回路是怎麼回事。
“不妙……難不成是聖火功的病情惡化,紅蓮聖母的腦子徹底糊塗了?”
雷老虎和江聞的徒弟們,就在一旁見江聞在那裡自言自語著,表情時而嚴肅時而無語,接連變換快得嚇人。
“師父,你在想什麼呀?”
最後還是傅凝蝶開口問道,讓江聞從思索中走了出來。
“沒什麼沒什麼,我眼前的事情都還顧不過來,哪有時間管遠在天邊的事。”
江聞隨性徹底放下疑惑,轉頭對雷老虎說道,“雷老爺,你們最近有沒有商隊要去往福建的?水路陸路都行,幫我送一封信到泉州即可。”
想那麼多幹嘛,江聞決定直接寫一封信過去詢問,就算這樣做在時間跨度上存在點瑕疵,卻也不失為一個查清問題的辦法。
然而聽見到了江聞的請求,雷老虎卻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江掌門你有所不知,這幾日的廣州城恐怕是出不去了。”
江聞疑惑道:“啊?此話何解呀?”
怎麼回事?廣州城真的被暴雨衝到海里去了?
雷老虎轉動著手上的碧璽手串,召來面前的管家,要過一份廣州官府衙門送上門來的告示,連忙解釋道。
“官府今早發榜,因朝廷水師即將開拔赴戰,即日起禁海禁漁,片帆不得下水,如有違逆即按通匪謀逆論處,滿門抄斬不赦。幾大商行如今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卻也無能為力。”
說完他還有些幸災樂禍地表示,“幸好咱家前兩天貨物提前送到,我這次就可以狠狠宰他們一筆了!”
武夷派幾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早在福州城中,江聞就遇見了徵南大將軍達素,他身負此行的使命就是集結騎兵與水師,趁著鄭家在江南損兵折將、元氣大傷的時候,將擾亂危害沿海的鄭成功勢力一舉拔除。
而征戰之事兵貴神速,故而是決計不會提前對外透露目的,如今緊急禁海必然也是出於配合軍事行動的目的。如今先斬後奏地禁海,還能防備城中細作前去通風報信,可謂是一箭雙鵰。
“雷老爺,水路走不通應該還可以走陸路。”
傅凝蝶探出小腦袋建議道,“就算連日大雨沖毀了幾處官道,你們也可以兼舟而行,沿著內河北上西行嘛。我們來的時候就是這樣的。”
雷老虎看著凝蝶,露出了稍顯和善的笑容。
“小姑娘你說的是沒錯,可廣州城東南西北水陸八門如今也都封城了。”
“這做法就太過令人費解了吧?”江聞說道。
雷府的管家此時回答道:“啟稟各位老爺,小人今天湊巧打聽到封城的緣故。據說是有一股倭寇偷偷上岸,意圖襲擊廣州城破壞剿匪大計,平南王府這才下令閉門堅守,等待賊人露出破綻。”
什麼?倭寇?這年頭還有倭寇?
江聞差點就笑出聲來。
所謂的倭寇成分比較複雜,但一般是指日本封建諸侯派出的日本海盜與中國海盜如王直、徐海等勾結一起的匪寇。
他們在江浙、福建沿海攻掠鄉鎮城邑,導致明朝東南倭患大起,明廷多次委派官吏經營海防,因朝政腐敗而難有成效。一直到嘉靖後期將領戚繼光,俞大猷等先後平定江浙、福建、廣東倭寇海盜,倭患始平。
而有史記載的的最後倭寇,乃是在天啟四年(1624年)7月侵犯福建沿海,隨後由於豐臣秀吉釋出八幡船禁止令(海盜行為禁止)和日本國內政治局勢的平穩,倭寇的活動開始減少,可以說倭寇的蹤影絕跡久矣。
如今已經過了三四十年,尚可喜又說廣東出現了倭寇的蹤跡,這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竟也不怕清廷下旨問他是何居心。
讓江聞有信心做出倭寇為虛判斷的原因,是當今政治局勢的變化。
近來“海上霸主”鄭家乃是東南沿海、臺灣及日本等地的頭號大海盜,他組織並苦心經營的私家海軍實力雄厚,鄭芝龍甚至還在料羅灣海戰中凱旋歸來,大敗西方海上集團,日本海盜就算想來劫掠,也絕不可能再大張旗鼓地打著“倭寇”這個遭人恨的名號。
況且如今掌舵的鄭成功更是愛憎分明,日本海盜就算真要動手,也只能裝扮成漢人過來小偷小摸,否則這是想讓鄭家的臉往哪裡擱?
可當江聞把自己的推測和依據說出來之後,雷府的管家只能無辜地攤開雙手。
“這點小人就不清楚了。我隱約聽說這夥倭寇刀劍猛利,斬殺不少行客,府上的嚴姑娘聽聞訊息後,也搶在最後一波時間出城去了。據說他們所奉的就是鄭森的堂兄鄭泰的命令,有意前來騷擾大軍出征的。”
鄭泰目前是鄭家的二號人物,也是鄭成功的大管家,當鄭成功帶兵出征時,鄭泰往往負責留守根據地,一內一外配合默契。
江聞心中存有疑惑,倒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瞭然這件事沒有那麼簡單。
“嚴姑娘出城有點危險,希望她能平安無事吧。”
江聞淡淡說道,又陷入了思索。
此時天廳裡雨水潺潺,從遠至近烏有停絕,而江聞也就默然聆聽著點滴淅瀝之聲,任由思緒流淌著,一邊看雷老虎與管家談論這筆生意要怎麼做才能發大財,順道也要報復先前被當地商行排擠的仇怨。
“管家,你先下去吧。記得把這次的貨物標好三倍價格掛出去,入賬也要算清楚,粵徵的稅錢要是少了一份,你就自己去官府門口上吊吧。”
雷老虎不鹹不淡地說著,顯然已經存了藉機大發橫財的打算,然而言語間卻把稅賦一直掛著,這倒是讓江聞想不到的事情。
“雷老爺,想不到你這納稅意識挺強的啊。”江聞開玩笑道。
雷老虎苦笑著說道:“不得不小心啊,如今平南王府對課稅一事沿加盤查,稍有不慎就被抄家問罪,他們商行財產要二十稅一,我們這些有紡布織機的四十稅一,船戶如果擁有超過五丈長的船,也要徵收一道稅。這般刀槍所向,可謂是人人自危啊。”
“這是尚家自己加設的稅賦?這麼高誰受得了?”江聞驚訝道。
“小門小戶、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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