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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時時誤拂弦(2/2)

作者:入潼關
在拳先,無意而有招的境界。我見過的另一位總舵主武功就老道得多,已能將百家拳法信手拈來。”
江聞在遠處指指點點著,卻被袁紫衣搶白道,“江掌門,你所說的境界世上有幾人能做到?未免也太強人所難了吧?”
“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這類武功死練是沒有希望的,一定要藉助外力方能突破。”
江聞面露得意之色地指了指身後的樂師隊伍,表示萬般神通他都心中有數。
“若他能隨著音樂伴奏嚴扣節拍,猶如舞蹈一般行雲流水,勝敵於拳掌之下,就能像前輩古人一般縱橫江湖,罕逢敵手幾近無敵了。”
“我不信,你在騙我。”
袁紫衣毫不客氣地戳穿。
江聞卻很是篤定地說道:“你別小瞧世間英雄啊,江湖上就是有人每逢演奏一鏗鏘樂曲之時便武功大進,出手必勝無敗的。”
兩人的交手點到為止,駱元通已經雙眉緊皺地盯著府門沉聲說道:“今日的金盆洗手大會,江湖規矩一律不得動武,你們是要跟老夫為敵嗎?”
“駱老英雄千萬不要誤會,我們今日前來絕無動武犯禁之意,只是這位大俠動手在先……”
一道頗為油滑的聲音從華服男子背後傳來,扶住了踉蹌搖晃的華服男子侃侃而談,隨後顯出一位術士打扮的人物,後面還跟著兩名五大三粗的道童。
“胡說八道,分明是你們的人先動武!”
武諸葛徐天宏忍不住站了出來,指著術士說道。
“此言差矣,從未習武又何來動武一說?”
而那名術士卻不慌不忙地躲過了他的手指,傲然捋須說著睜眼謊話,“我家世子這明明是天生神力。”
…………
這場大雨傾盆而來,瀟瀟似永無停歇,寒水漸漲讓巷陌趨於幽悄,稍稍措手舉步,卻似乎連骨縫中都積滿了霪雨,正在發癢的皮膚底下晃盪著。
城中人大多不堪其擾,也只能龜縮在方寸的屋簷之下,抬眼惆悵地望著灰暗如暮的天空,剩下商販和有事外出的坊民,才會擎紙傘戴斗笠勉強行走。
雨路溼滑,閉館休息的溫玉欽自然走的也不快,得閒能四處留意一二。
沿途他看見了一座門庭若市的府邸,裡面正傳來山呼海嘯般的鬧聲,似乎還有戲班子的樂師,拉奏著音節韻律極為古怪的曲子,與沖天的熱鬧混作一團,想來又是一群江湖武人在裡面拔劍斫柱,不知所云。
而東門左近依舊車船絡繹,東濠湧水漲船高,四方商旅甘冒霜雨地四處奔走,據說一日不能遍詢東南西北坊市,貨物就絕然不肯脫手,更有甚者乃至於困頓月餘,命全家在風雨飄搖裡瑟瑟發抖,只為看守住車船上的財貨不失,無情之處有類如此。
少年情事老來悲,如今的廣州城同樣有花燈滿街滿市,更不曾少過天光映照貂裘,可少年時的賞心樂事,老來卻唯有悲涼之感,這不禁讓他又追憶起了廣州府文氣風流。
憶往昔五羊城中,番禺故地,皆以詩禮傳家為榮,唯四世簪纓為貴,即便酒家食肆間,也全是詩酒唱和之聲,凡有名篇吟出則眾人傳抄不輟乃至洛陽紙貴。
當初的東皋乃鐘鳴鼎食之處,詩社故地也在這裡。那時城中之人不分男女,一向都喜以花為飾,頭髮盤起雲髻,必以素馨花裝飾。
而如今的廣州府,抬頭江湖莽夫橫行霸市,回首巷閭文學之士舉步維艱;滿目販利之徒熙攘往來,望眼河南花戶荒蕪其田,不過十餘載春秋,番禺城竟然變成了這等追名逐利之地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老來情味減,對別酒,怯流年。溫玉欽也不知該怪誰,可能要怪就怪往昔風流雲散,唯獨他隨著年歲漸長卻昏昧不醒,既不懂得治世也做不到齊家,睡夢裡總記得當初一道趕考的少年春衫,恍然搔首卻都已經白了頭。
牢騷終究是牢騷,說出來徒增笑耳。況且這些牢騷,如今也只能在老友們面前唸叨兩句,至少他們不會像家中老妻那般,非要讓自己把日日吹噓的四進大屋、翠帷車馬拿出來瞧瞧。
這哪還能找到?總不能直說,自己當年腦袋一熱賣都賣了罷!
想來只剩祖屋還在風雨中未凋墜,而幾十年過去的富貴車馬,就剩下淺埋荒壠的輞轂與馬骨了吧?
忽然間,遠處的行人率先行人驚慌了起來,不安瞬時伴隨噪音傳播,只見一隊錦衣人怒馬飛馳,在城中打著平南王府旗號而來。
馬蹄連連,踩落得水花飛濺,而再晚一些鞭子就已經臨頭,行人商販總有避閃不及只得橫臥於積潦之中。噪亂未息,而那隊人馬已經譁然而去,連一絲留意都欠奉。
閭巷中的人緩緩探出頭,更加悵惘地發起了呆,似乎漫天飄落的風雨就是他們的嘆息,故而終日也不需再發一言。
一陣馬鳴人詈後,他紺青色的布袍被撕裂一道口子,身上也被積水濺溼大半,陰慘慘的水汽沿著袖口往身上鑽,腳踝被石礎磕碰的地方也有些麻癢。青衫老者從積潦裡爬起,狼狽不堪地四顧茫然。
“哎,不體面……”
他踉踉蹌蹌地從積水裡爬起,躲在屋簷下檢查過袖裡包袱安然無恙,這才如釋重負地嘆了一口氣,一瘸一拐地往東邊走去。
些許跌碰總不礙事,畢竟今天是他和老友們詩社雅會的日子,不能耽誤了。
自笑平生為口忙,老來事業轉荒唐。隨著年歲增長,他越發覺得精力越發不濟,溫玉欽如今除了靠著蒙學私塾作為經濟營生,剩餘工夫都花在了編修私典上,常常老糊塗得不辨寒暑,鬧出諸如夏月穿襖的笑話。
老來多健忘,可唯獨龍抬頭這天與老友們聚會,他從來沒有耽誤過,每回一定是最早到場的那個人。
包袱裡的東西是他出門前,從老妻那裡討來的六安瓜片,雖然只是些茶行兜售、不值幾錢的邊角碎末,更是當年詩社雅會時看不上的便宜東西,可如今時常用麻布包好熱水一衝泡,寒冬裡提神、炎夏裡祛暑,品嚐起來卻更有一番滋味。
茶須六安香瓜片,酒必三春竹葉青。
這竹葉青酒本不稀罕,可它是太原名士青竹翁的珍藏古方,先將黃酒與竹葉合釀取其肌,再沽臨汾美酒為其骨,調香之形宛如碧玉,一口入喉順氣除煩,老友當初評價說頗有老莊滋味,也難怪故主青竹翁持而寶之,直到酒酣之際才肯向人透露。
但如今的酒也不好買了。
山西汾酒還在,卻也不知是摻了水還是漏了封,嚐起來總有一股鹹澀的怪味,跟灘岸上的鹹風一個味道,故而在溫玉欽的建議下,早已換成了玉來酒鋪十文錢一葫蘆的家酒。他自稱這酒入口微酸、千杯不醉,這才是正宗的陝西滋味,以此迥異俗人之見,頗足以捋髯自傲了。
嘆息老來交舊盡,睡來誰共午甌茶。茶酒如今不復舊時模樣,老友雖不曾挑剔過,可溫玉欽也知道茶苦酒酸不利於久品,因此又冒著大雨闖到了一家糕餅店裡。
依他來說綠豆為餌可清心明目,屆時所吟詩句也更加風雅,不妨多備一些。
於是溫玉欽板著臉進到店裡,徑直將隔夜的綠豆糕點包圓,再以隔水的荷葉包好後小心翼翼地揣入袖中,這才半蹚水半踱步地往東門走去。
路越走越窄,人也越來越少,自出了東門之後,廣州城連綿的屋舍終於消匿了蹤跡,只剩下大雨洗淨的青山巍峨聳立——那是一座讓行人於二三里外就可以望見的高阜,山上建有雅亭一落,便是溫玉欽此行要與老友們每歲雅會吟詩的地方了。
溫玉欽方才被人馬衝撞跌倒,此時越走越覺得腳踝隱痛,只好一步一歇地喘著粗氣,望著山間的石亭繼續攀爬,豆大的汗水沿著額上皺紋縱橫,最後才滾落在地撞碎。
風雨中他扔掉了不堪摧殘的破傘,撥開林立的荒草,孤零零地往亭中走去,卻發現早有一個緇衣文士站在其中,孤身一人面對著滿城風雨,正寂然不語地眺望遠方。
“閣下從哪裡來?這亭子老朽有用,不知能否割愛?”
溫玉欽有些洩氣地問道。
緇衣文士操著江南口音說道:“晚輩從江門路過,突遭風雨無處可去,恐怕要讓老丈失望了。”
“無妨,老友們也還沒到。”
溫玉欽已經疲憊至極,只能眺望著漫天風雨,閒白道。
“哎,昨日本應修面的,卻被這場大雨給澆忘了,當真不體面。”
溫玉欽在亭子裡坐下,嘴裡還唸叨著,連忙藉著雨水欲梳理華髮,折騰半天卻不知要從何處下手,畢竟簪纓的冠冕早就不見了,只摸到了一片光禿禿的頭皮。
“不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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