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真相的摩尼在獄中面對波斯祆教的大祭司,也闡述了他對這個世界最後的靈悟。
“是的,黑暗已經流毒了整個世界,世人以妖祟為寶、以光明為禍。我們應當斷子絕孫,使世界重見光明。”
隨後他自行剖開腹部,取出一塊燦爛無比的寶石,連同鮮血肚腸仍在了地上。
“人類是惡魔用來囚禁光明分子的軀體。拿去吧,繼續將受染的毒惡貪慾血肉,作為寶物供奉起來吧。”
在中土後來刊行的的《兩宗三際經》裡,也記載著摩尼臨死前最後的謁語。
幽深苦海尋珍寶,奔奉涅盤清淨王。抽拔惡刻出瘡痍,洗濯明珠離泥溺。法稱所受諸妙供,莊嚴清淨還本主。夷數肉血此即是,堪有受者隨意取。
而更有趣的是,金庸在寫《倚天屠龍記》的時候,誤將波斯襖教、回教穆罕默德的阿薩辛派、摩尼教混為一談,匯成了書中高喊“熊熊聖火焚我殘軀”的明教。
而不知是不是武宗滅佛是呼祿禪師的有意為之,鎖鏈纏身的犯人聲稱他從兩本經書裡發現,如今的明尊教中卻是實打實地混入了當時同在大唐長安傳教的景教、襖教、回教內容,變成了當今流散於江南的這門明尊教。
“原來如此,只有摩尼從腹中取出的,才是清淨離垢的摩尼寶珠……”
江聞恍然大悟,“可這個寶物太過貴重,我如何能要?”
對面的人知道的太多了,多到超出尋常人應有的知識,再加上他經年累月藏身於福州城最不起眼的角落之中,不由得讓江聞疑心重重。
“一碼歸一碼,道長無需推辭。”
他用一種欣賞且惋惜的表情看著洪文定,“至於傳授貴徒功夫,不過是起了惜才之心,道長不必有所顧忌。就算昨夜我不出手,那位老兄想必也不會見死不救的……”
他的目光自然而言地落在穿骨死囚身上,對方卻絲毫沒有反應,就像一個失魂落魄的活死人。
這下江聞就更糊塗了,面前這人看起來也不是惡人,至少尚未出現惡意,但絕不是他起初預料的丁典、狄雲這麼簡單,想確認對方身份,看來還需要一些手段。
幸好對於江聞來說,獲取資訊的辦法還有很多,並不僅限於開口詢問當事人……
他轉身抓住洪文定的手腕,一道道熟悉的資訊就瀑流而下,清晰地呈現在他眼前。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姓名:洪文定】
【年齡:8歲】
【悟性評價:天賦異稟】
【根骨評價:石中璞玉】
【武學評價:初窺門徑】
【實戰評價:得心應手】
【綜合俠客等級:略通拳腳】
【掌握武學:少林內功(入門)、洪家拳(進階)、奪命鎖喉槍(進階)、柴山十八路(進階)、天蠶神功(入門)】
【人物描述:自幼的習武使他早早擁有搏鬥的能力,冷靜的心態與過人的悟性是他最致命的武器。】
天蠶神功?!
江聞看著眼前鎖鏈纏身卻依舊微笑不語的男人,瞬間就從鬚髮蓬亂的面容裡找到一些熟悉的五官特徵,一個名字也脫口而出。
“你是武當派的雲飛揚?!”
這一次,全場至今如智珠在握的犯人,第一次露出了詫異驚訝的神色。
他緩緩說道:“想不到我退隱江湖這麼多年還有人記得我,還有人記得這個名字……”
江聞不等他說完,已經拍著手說道:“怪不得!怪不得武當派馮道德會出現在這裡,現在我都知道了!這是因為你!”
雲飛揚沉默了許久,帶著僵硬微笑的表情說道:“我父青松道長是上任武當派的掌門,是他力排眾議將掌門之位傳給了原為少林弟子的馮道德,故而馮道德還賣我幾分薄面。”
江聞對裡面的東西也很清楚,面前的雲飛揚是青松道長私生子,出家道士有子嗣本就是一件醜事,故而一直當作雜役在山上養大,只能偷偷傳授武功。
這樣一來,由於前任掌門德行有虧,乾脆引來少林叛徒加入武當替他執掌山門,馮道德以敏感身份成為武當掌門這件事,也就合情合理了起來。
而馮道德為了報答青松道長的知遇之恩,自然是百般維護武當派的顏面,力求折服派中眾人,同時對青松道長的獨子云飛揚的請求,自然是無所不允。
雲飛揚微笑著看著江聞,似乎也讀懂了江聞內心閃過的無數個念頭,又或者他一點也不在乎,只是在用置身之外的態度看待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道長果然博學多聞。”
雲飛揚微笑誇讚著。
可江聞略一皺眉,一些更離奇的聯想也接踵而至,毫不猶豫地說了出來。
“不,你不僅僅是武當派棄徒雲飛揚。方才你輕易閱覽二經,隨口還能說出淨土宗《往生論注》中的章節,而淨土宗本就是白蓮教的前身,你想必和白蓮教的青陽一脈脫不了干係!”
“精彩!道長的推論無比精彩!”
此言一出,雲飛揚當即鼓起了掌,眼中滿是見獵心喜的奇妙神采。
“實不相瞞,我父青松道長不僅僅是武當派前任掌門,也是青陽一脈的當世傳人。道門如今人才凋零,馮道德又與白陽一脈牽扯甚深,因此只能讓我勉強接任本代的青陽教主……”
江聞看著眼前的人,雖然他還是在笑著,卻總有一股怪異的氣息在流轉,彷彿面前的人就像天蠶吐絲、蛻化變質,內力時清時濁、時穩時燥、時剛時柔、時純時駁,竟然無時無刻不在變化之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天蠶神功修煉到高深之處的神效。
他興致盎然地端起酒壺一飲而盡,將目光落在方才凝蝶和小石頭弈棋留下的格子上,伸出手指往地上輕輕一點,就把小石頭沒有走完的臭棋,化為了絕殺全域性的一招。
“在下隱居多年,晉時有王質觀棋爛柯,今日我幡然頓悟始知不誣。道長雖然不在棋局之外,卻也下得一手好棋啊……”
只一瞬間,洪文定就感覺到了師父身上的劍氣勃發,已經無孔不入地籠罩住了這間狹小卻潔淨的囚室,冥冥氣機凝而不散,以至於渾身毛孔都察覺輕微刺痛。
洪文定能夠猜到,那是一股純粹凜冽到極點的劍意,十步之內不論如何躲閃、抵擋、招架、化解,都無法逃開師父心中推演到極致的一劍。
然而就在這座狹小無比的囚室之中,又升騰起一道無法直視的氣機——鎖鏈纏身的雲飛揚就坐在江聞對面,旗鼓相當的真氣自然而生,飄颻茫渺如空岫出雲、鶴立青松,雖然近在咫尺也如墜雲霧之中,始終無法一窺全貌,更難以捕捉住一絲氣機。
但下一刻,被鐵鉤穿過琵琶骨的死囚坐了起來,始終低垂的臉龐抬起,露出一張尚顯年輕的臉龐,一股與兩人同樣不遜色的氣勢拔地而起,狹小囚室內龍虎相爭、刀槍齊鳴。
洪文定只感覺千斤重擔壓在身上,發現穿骨死囚的雙眼精光難掩,全身上下內氣籠罩渾然一體、金甌無缺,恍恍惚惚中瞳中有神人高坐靈臺、神光普照,內力也顯然深不可測!
他用宛如吞炭的嘶啞嗓音,緩緩說道。
“閣下來歷詭譎,藏身這處待質所十年之久,我本該充耳不聞。可這十年中,你每次從這裡短暫消失,世間就會有波瀾掀起,又屢屢針對紅陽一脈,這讓我如何不起疑心?”
看到對方瞳孔中的異象,江聞已經能夠確定這人才是與淩小姐兩情相悅的丁家公子,這身臻至化境的《神照經》功夫便是如假包換的證明!
江聞又想了想,難道丁家公子十三年寸步不離待質所,又與紅蓮聖母恩斷義絕,為的是暗中保護淩小姐的同時,牢牢看住牢房裡這個危險至極的人物?
同樣,紅陽聖童駐守福州城十三年的行為,忽然也又多了一層的深意。
“抱歉,看來我真的認錯人了。”
江聞面色凝重地看著對方,自然而然地就要起身,但他的手指輕展、兩臂微垂,保持著玄妙莫測的姿勢,隨時都可以拔出長劍。
可雲飛揚的表情依然微笑著,現如今看來就彷彿那只是一副世事看盡後僵硬的面具,只為了完美掩藏起了背後真實的情緒。
愛下棋的人很多,但江聞此時卻唯獨聯想到了一個人。
這是一個很可怕的答案。
凌知府背後的真正主使,福州闔城浩劫的始作俑者,與江聞隔空對弈的幕後黑手,此時近在眼前了。
江聞笑了起來。
他知道無論在何等時都能笑是一種功夫,也是一種不可多得的能力。
“閣下太過謙虛了,你畫福州府為棋盤、引四方勢力作子、三山之間盡為廝殺戰場的手筆驚世駭俗,我也只是見獵心喜,隨手為之而已。”
馮道德所說“閩疆出天子,三山做戰場”,顯然就是因為礙於身份才委婉地向江聞提示,這是一場與朝廷天子之間的明爭暗鬥。
江聞重新坐下,緩緩說道,“在黃稷家中,我曾見到一張宣紙上留下的腳印,而凌知府形如鬼魅、落地無痕,這才猜到了背後真的有人追殺他。青城派掌門長青子被深厚掌力震斷心脈,恐怕也是調查到了你身上吧?”
“凌知府戾氣太重,一心只想引全程淪入黃泉蒿里之中,手段雖高眼界卻太過狹隘,我自然也知道他無法成事,這次不過是隨手為之罷了。”
“道長何必處處試探。我與紫禁城中那人的棋局你既然加入了,又棋高一著地勝出,在下自然要將作為賭注的摩尼寶珠交給你。”
他站起身來,將珍貴無比的摩尼寶珠棄之如敝屣,身上沉重生鏽的鐵鎖鏈根根斷裂開,噼裡啪啦地落了滿地,身體雖然依舊髒臭邋遢,身上的氣息卻宛然一變,帶著一股“太上忘情”的冷冽姿態,把屬於凡人的前最後一絲情感也洗褪乾淨了。
“這世間太令人驚奇了。我本以為自睿親王多爾袞棋差一招死在我手下之後,普天之下就再也沒有人能與我一較高低。可紫禁城中的孤兒寡母如今氣勢如虹,更有道長你這樣的不世奇才……”
雲飛揚的語氣依舊雲淡風輕,卻說著駭人聽聞的事情。他口中視人命為草芥的態度,足夠讓人不寒而慄,彷彿一切善惡、賢愚、忠奸、良莠都不過是膚淺的東西,此世間唯有與人對弈,才能讓他提起幾分興趣。
“枯對摩尼寶珠十年,我已經參透了其中的奧秘,也該出去走走了。”
雲飛揚飄然而起,江聞只覺得他身上的氣息每一步都在增強,除非自己以一成內力手段盡出才能勉強打敗,可就算他與丁家公子聯手,也不見得就能留下對方,因此兩人都在觀望著,沒有行動。
“雲飛揚,你從摩尼寶珠裡悟出了什麼?當年小明王韓林兒,可是就此發了瘋,你莫非也瘋了不成?”
“道長不必擔心,世間摩尼寶珠雖然不止一個,但如今你手上的已經是世間獨一無二之物了。只要你妥善保管,自然不會再出什麼亂子。”
雲飛揚帶著持之以恆的笑容,轉頭對江聞說道。
“而我,只是靠著摩尼寶珠到大千世界中禮佛。你可知道靈源摩尼與小明王所見的明尊、湖心古廟中的胞皇尊、紅陽一脈所拜的血佛,其實都是一樣的?”
雲飛揚的眼神中,帶著狂人才會有的歇斯底里和極端平靜,彷彿直面一切黑暗與光明之後,他早已經脫胎換骨,不復脆弱。
“胞乃胞衣、夷數血脈,五蘊毒龍、蒿里鬼國,再往上到五帝三皇,其實都有祂的身影……”
他的身影漸漸遠去,鬢角已經有一縷頭髮花白,面容卻仍舊保持青春之姿,飄飄渺渺地傳來了最後一句話。
“明尊已經為我開示三生,大千世界終究不過吉光片羽,今後世上再無武當棄徒雲飛揚。你們下次見面,應該也會聽到我的新名字——”
“趙無極。”
(曉市煙合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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