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不了。”
江聞壓低聲音靠近道,“我既然能把你們打暈送進來,就能把你們七擒七縱。昨夜你們想必已經見到師父長青子了,為什麼還偷偷想要拿走摩尼寶珠?”
此言一出,牢房裡瞬間安靜了不少。
在江聞進入南宋古墓與黃稷碰面時,常氏兄弟一直都在墓室外面,完全能聽到墓穴裡的聲音,畢竟他們也清楚摩尼教庵堂的地道位置所在。
而在與江聞聯手對付清兵後,江聞前去衍空、凌知府連番惡鬥的時候,常氏兄弟則自告奮勇地提出要守在黃稷院子外,防止外人靠近摩尼寶珠。
但黃稷偷偷告訴江聞,這兩兄弟在江聞離開墓穴後曾偷偷進入,翻找著屍身像在找什麼東西,這一切都被黃稷藏身虛影看了個一清二楚。
“你們倆身處摩尼寶珠的範圍,黃稷現身則代表著幽冥出世,一定是你們的師父長青子交代了什麼,才會致使你們有所行動的吧?”
長青子死後,兩人失魂落魄、六神無主的樣子江聞還歷歷在目,他們也不像是那種心機深沉、隱忍至極的奸邪之輩,因此問題一定藏在已經死去多時的長青子身上。
這位青城派掌門神出鬼沒、離奇殞命,必然藏著極大的秘密,可兩位青城派高徒卻始終三緘其口,就是不肯說出其中的線索。
可有的時候一言不發,反而比半真半假地通通說出來,更能讓人確定意圖。
見兩人依舊沉默不語地兀自掙扎著,江聞嘆了一口氣。
本來覺得這常氏兄弟屬於可造之材,想要趁機收入武夷派做一對門神,但現在看來盲目擴張不是什麼好事,還是得草莽相交的朋友、傾囊相授的弟子才靠得住啊。
靖南王世子耿精忠,已經把當年青城大隱與髑髏太守的約定之事,全盤告訴給了江聞。
當初髑髏太守黃裳從幽冥鬼來,以詭異武功大開殺戒、四處尋明尊教復仇,引來了青城派隱居的一位高人調停。兩人比試武功不分勝負,才終於約法三章,也是為了避免福州城沾染上蒿里鬼國的因果。
青城派掌門長青子由於典籍被紅陽聖童偷走,已經不知道其中約章的詳情,這次匆匆趕來卻被人暗算而死,也是天意難違。
可惜這常氏兄弟終究沒有相信自己說出實情,也就沒能透過這場考驗。
“不說就算了吧,希望三日後問斬的時候,你們還能把話原封不動地帶回給自家師父。”
江聞半真半假地說完這句,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真的部分江聞是沒騙他們,三日後自然是要問斬,而且一定是搶在清庭急報送抵京城之前,耿精忠就會將抓捕到的嫌犯先行一步斬首示眾,將案子做成一樁死案。
假的地方在於三日之後斬首的不是常氏兄弟,而是把衍空和尚帶來的手下作為替身殺了,反正他們臉上黑白塗抹、誰也分不清楚真偽。
這是江聞教給耿精忠一招,讓耿精忠悄悄放了他們兩個以市恩,然後就能趁機把這兩個江湖高手招攬到麾下。
所有勢力都需要派系,耿精忠手下也不例外,相互牽制才能悶聲發大財,這一點江聞對林震南很有信心。
想讓耿精忠完全信任林震南是不可能的,而自己如今給林震南搶先樹立了兩個憨直孤僻的對手,就總是勝過像田歸農這樣的毒蛇。
至於耿精忠眼裡的自己是不是個威脅?
江聞知道這並不重要,因為自己一切都是隨手為之,立馬就會遠遁江湖,自己替耿精忠逼父篡權,耿精忠替自己洗白脫罪,這本來就是一樁再公平不過的買賣。
江聞似笑非笑,只能感嘆這個世間娑婆無常,想當聖人就得相互算計、爾虞我詐。為什麼就不能活得開誠佈公、坦率真誠一點呢?
狹窄的囚室也安靜了下來,只剩下江聞的腳步聲此起彼伏,終於來到了這座待質所最深處的那間牢房裡。
牢房大門如今早已敞開,鐵鎖昨夜就被江聞一劍斬斷掉落在地。而兩個鬚髮蓬亂、遭受非人待遇的犯人卻還被關在裡面,始終畫地為牢般不曾踏出犴獄一步。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鐵鉤穿體的犯人依靠著牆壁,似睡非睡地縮成一團。
洪文定正隨著鎖鏈纏身的犯人盤坐在地,保持著五心朝天的莊嚴姿勢呼吸吐納,一縷縷輕煙散作白氣,從他的頭頂飄起、嫋嫋不散。
那一絲絲纏繞飄蕩的白氣在空氣之中的形狀變化不定,隱約還會化為一些詭譎蜿蜒的形狀,蠖屈不伸地蠕動不休直至消散。
小石頭、傅凝蝶此時也已經都在裡面,凝蝶在地上畫了一個棋盤,似乎想教小石頭下棋,不過看樣子並不順利,此時已經快七竅生煙。
當然田青文也在一邊,本來可以避免讓小凝蝶腦溢血的慘劇發生,但她魂不守舍地誰也不理,只是專注地盯著練功吐納的洪文定,彷彿世界末日與她都沒有關係。
“田姑娘,你爹聽說連夜走了,你有什麼打算?”
“恩人在哪,我就在哪……”
田青文夢囈般說著,雙手捧著臉不肯移動一下。
江聞倒吸了一口冷氣,不容回絕地說道:“姑娘說笑了,飛馬鏢局的馬行空總鏢頭還盤桓在城內,我會擺脫他護送姑娘回家,必然送你們父女團聚的!”
“青文知道了……”
田青文聞言瞬間變了臉色,泫然欲泣地低下了頭,用柔柔弱弱的聲音說道。
“青文不過是飄零江湖蒲柳人家,自然是配不上英雄才俊……家父定然會給我找個好歸宿,好郎君的……”
這話說完江聞臉都綠了,好傢伙這是訛上武夷派了?
眼下可不是辦好事的時候,雖說田歸農這人陰險狡詐、賣女求榮,但自己帶著個小姑娘到處跑也不是個事兒,最好還是交給和田歸農已有齟齬的馬總鏢頭護送,到時候田青文要跑要溜,馬行空是絕對不會阻攔的。
但聽她這麼說,江聞眼珠子一轉。
“怪我疏忽了,此去關外路途遙遠,田姑娘身體抱恙自然不便出行。聽聞田掌門要事在身匆忙而去,有意將千金託付給福威鏢局,那我就替林震南總鏢頭答應下來了。”
老林子,我相信你一定會幫我的對不對?!
這次的方案出臺後,田青文倒是沒有了剛才那麼激烈的表現,沉默不語地擦乾並不存在的淚珠,輕輕點了點頭。
兩人的說話聲可能驚動了練功的人,鎖鏈纏身犯人輕輕睜開眼,洪文定也從入定中緩緩走出,眼神格外清澈地看見了江聞。
“師父,讓您操心了。”
洪文定的說話聲音很輕,卻能聽出氣息綿長悠遠、氣海有如潭淵,顯然內功在一夜之間就精進了不少,已然彌補消解了腐骨毒所帶來的後患。
江聞面帶微笑地坐下,把提前預備的吃食齊齊碼好,燻雞燒酒一應俱全,隨後才入境隨俗地原地坐下。
“為師去了一趟朱紫坊,到官賢境六曹司拿了點東西耽擱了點時間,看來這位高人已經把你的頑疾隱患治好,還不快謝謝前輩。”
鎖鏈纏身的犯人表情恬淡沖和,輕輕側動頭顱看著洪文定,露出了一個無需掛懷的表情。
“道長多禮了,貴徒悟性穎脫、天資卓絕,竟能靠著短短一夜功夫就將這門神功入門,當真羨煞旁人。如今我也了卻了一樁心事,反倒是沾了道長的光。”
隨後他話鋒一轉,忽然提起了江聞剛才苦衷的訊息。
“道長去過六曹司?那裡是前宋徽宗設立諸曹職掌之所,到如今荒廢已久,為何要到那裡盤桓?”
江聞沉默了一會兒,從包裡拿出兩本陳舊的手抄經書,擺在了鎖鏈纏身的犯人面前。
“前朝之事早就過去,那裡如今改祭地府第六曹司的鬼曹神官了,我也只是為了這兩本書才前去。”
鎖鏈纏身的犯人目光落在兩本古書封皮,眼神瞬間銳利深邃了起來,晃動著渾身的鐵鏈枷鎖鄭重懇求道:“道長,這兩本書可否借閱一觀?”
江聞隨即點頭,隨後敏銳地發現牆邊假寐的穿骨死囚也睜開了眼睛,遊移不定地側耳聆聽著什麼。
這兩本書是化解紅蓮聖母和丁家公子嫌隙的關鍵,江聞這次也是趁機拿出來試探一下對方,如果丁家公子能表現出一絲在意,兩者就總有化解因果的可能,也不枉他一片苦心。
江聞本以為鎖鏈犯人翻閱兩眼、敲定真偽就會放下古書,畢竟這兩本《兩儀古經》、《寶生真經》中的內容本就太過冷僻,藉由歷代經師翻譯漢字之後,更是上僭天王太子、佛陀菩薩之號,於釋經道藏全無明文記載,跟偽書無異。
然而對面這人竟然如痴如醉地翻閱著,閱讀速度快到離奇,雙眼也不停冒著神光,彷彿僅憑一眼就能洞穿經書中詰屈聱牙的義理,並且隨之從中衍生領悟出了無窮無盡的真諦。
狹窄的囚室中依然微風吹襲、暖陽斜照,但身處其中的傅凝蝶、田青文卻不約而同地打了一個冷顫,渾身只覺得如墜冰窟,洪文定也略帶不解地皺起了眉,轉頭看向了自家師父。
最後就連懵懵懂懂的小石頭,都如夢初醒般眨了眨眼,拉著凝蝶往邊上退了一步,悶不作聲地想要偽裝成一塊路邊的石頭。
“道長,這次多謝你了。”
身纏鎖鏈的犯人猛然合上書本,抬起了鬚髮蓬亂的頭顱,談笑之間宛如飽讀詩書的老儒,盡是朝聞夕死的滿足。
然後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紫檀木鑲邊的錦盒,平坦坦然地放在了江聞面前。
“作為感謝,這枚摩尼寶珠我保管多年,我看只有交給閣下才最妥當。”
江聞打開了盒子,果然看到一顆黯淡無光的灰色圓石躺在中間,蘊藏著一條條斑斕的絲線,與昨夜曾見過的如出一轍!
“摩尼寶珠……世間竟然不止一顆!”
鎖鏈纏身的犯人微微一笑,顯然對江聞的反映出乎意料之中。
“道長看來有所不知,《往生論注》中說,‘諸佛入涅盤時,以方便力,留碎身舍利,以福眾生。眾生福盡,此舍利即變為摩尼寶珠,此珠多在四海龍王之中。‘世間多有碎身舍利,如此自然也多有摩尼寶珠了。”
江聞思緒如電,忽然也發現了自己遺漏的一些線索。原先他以飛天神兵身體裡的摩尼寶珠,就是小明王韓林兒手中那一顆,如今想來,其即時間根本對不上。
護陵使羅銑手中這顆從宋末保管到了如今,輾轉落到了黃稷手中;而小明王韓林兒手中的摩尼寶珠,是元末少林寺的高僧所贈,兩個時間出現了明顯的衝突,也就是說宋元之間,世間就至少有兩顆摩尼寶珠才是。
“還是不對。”
江聞思考之後緩緩說道,“當初釋迦摩尼身入涅盤,光真身舍利就有八萬四千顆之多,哪怕十不存一,如今也會有無數的摩尼寶珠流散在外,清庭何必如此苦尋?”
鎖鏈纏身的犯人神情微渺,唏噓不已道。
“確實如此。佛經說摩尼寶珠來自龍腦之中,此事我也疑惑多年,直到看過你手中的兩本古經,我才知道其中的奧妙。原來所有人都弄錯了……”
他將手掌輕輕撫在經書上。
“所謂的龍無形無相、難以捉摸,在堪輿家口中是山川形勝的經絡腧穴,如人身之血脈,故而福州城中的禍患,能用摩尼寶珠化解。”
“而在摩尼口中的龍,喻指大威力不可勝之五毒。所謂的摩尼寶珠,乃是摩尼殞身時從五毒中孕育而生,自然流露清淨光明,莊嚴普照四方的寶物……”
面前這人滔滔不絕地講述著自己的發現,江聞也從一開始的茫然不解,轉為了若有所思。
對方口中的摩尼,毫無疑問應該是明教的創始人,而由於中土文獻典籍斷絕,所有人都不瞭解這門誕生於波斯、危在旦夕的宗教,故而都把佛祖、舍利與釋迦摩尼淪為一談。
來自後世的江聞清楚知道,作為諾替斯主義的發揚者,三世紀的先知、自覺的摩尼(Mani)是摩尼教(Manicheism)的創始人,生於公元216年,242年在巴比倫傳教,277年被釘死在十字架。
276年,摩尼因刻意宣傳異見邪說即將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相傳在審判之前,與他交好的波斯祆教大祭司曾故意問他,希望他為自己辯解:
“法庭宣稱你主張禁止婚姻,以促使世界的毀滅嗎?這是你的本意嗎?”
而自稱覺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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