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
上午,10點36分。
京都,上京區,警署本部。
“你現在自由了。”
西野警長抬頭看著面前這位年輕的男律師,隨後用個人的簽印,在《取保候審解除書》蓋上印戳。
今天是京都警方再次傳召北原的日子。只不過,與之前的劍拔弩張不同。這一次,卻是為了解除北原身上的刑事措施,還他以自由。取保候審期間,北原雖可在京都地區自由活動,但卻不得離開京都,並且需要定期向警方報告。
如今,取保候審被取消,北原終於在真正的意義上恢復了自由身。
旁邊的警員將警長蓋好的文書,非常恭敬地遞給了北原。
西野本部長不由得再端詳了一下面前的這位年輕人。在經歷過那天京都的追逐戰之後,他已經認識到這個叫做北原的律師,有著極為恐怖的決斷力和行動力。而北原對江藤奮不顧身追擊,讓西野相信其不可能是江藤的同夥。
這些因素疊加在一起,不由得讓西野也對北原佩服了幾分。
西野一向很少佩服人。
眼下,這個律師就是例外。
北原看著面前這份取保候審的文書,臉上倒是沒有任何表情的變化。今天他來的主要目的並非來取這份文書。
今天之所以來到警局,是為了獲得江藤更多的情報。
北原隨意地折了文書,放在西裝的內袋,緊接著上前一步,稍稍壓低了聲音道:
“有些事情,想跟警長再談一談。”
西野點了點頭,隨後示意到旁邊的一個房間談話。
事實上,這位京都府警察的本部長,正處在極為焦頭爛額的狀態。此次,對江藤部署抓捕的失敗,他已經受到了上面極大的壓力。特別是這次行動還引發了新幹線列車的相撞大事故。
按常理而言,西野可能早就被罷免了。
但是,這一次卻沒有。
顯然,大家都知道這是一個極為燙手的山芋。
如果就這樣把你罷免,那誰來最後背這個鍋。
兩人走進房間,將門反鎖起來。
“西野警長。”北原率先開口問道,“你不會要告訴我江藤就那樣在車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吧。你們警察應該有辦法追查到他逃往了哪裡。”
西野聽著北原的問話,沉默了一下,像是在思索著什麼,接著才說道:“北原律師,這點我必須說聲抱歉。我們的確沒查到江藤的下落。但是,基本可以肯定,江藤應該就是在衝入那個購物中心的地底停車場時,從車上下來了。”
北原皺了皺眉頭。
他顯然對西野的這個回答並不滿意。
“我的意思是,不管江藤在哪下車的,難道你們警方都沒找到嗎。京都遍地都是隱藏式的攝像頭。難道連拍,都沒拍到。”
西野搖了搖頭,“我們在高速公路、火車站、機場,全部都有設定便衣和暗崗。但是這幾天以來,都沒有查到。”
“你的意思是江藤還在京都。”
“他還在哪,眼下並不能確定。”
“也就是說,一無所獲。”
西野的眼角微微抽動。他是一個驕傲的警長,被這樣一個年輕人說“一無所獲”,心裡當然是不好受的。
“收穫當然是有的,你也不要覺得我們警察是白乾的。”西野停頓了一下,緊接著面容變得嚴肅起來,“聽好了,北原律師。我是基於對你的信賴,才告訴你以下的內容。下面我要對你說的話,哪怕是在京都府的警察本部,所知道也不超過5個人。”
北原聞及此言,不由得也稍稍坐正。
畢竟,江藤已經和他結成血仇了。
曾經,北原還認為他與江藤直接還有迴旋餘地,但在經過二條城的事件之後,他明白,他和江藤之間,將是你死我活的鬥爭,沒有中間的道路。
西野開口道:“我們把江藤的黑色賓士的殘骸,運回了警署的司法鑑定科。由我最為信任的兩個法醫人員,對這輛黑色賓士進行了生物樣本的採集。”
“發現了什麼。”北原追問道。
西野的目光變得深沉起來,“我們一共在車上發現了三個人的生物樣本。第一個,不用說,就是車主本人,即江藤。第二個,是你,北原。當然,這並不奇怪。因為,江藤的車在衝入新幹線的軌道之後,你曾經爬進了車內。所以,車上有你的生物痕跡,也不足為奇。”
“重點是第三個人的樣本。”西野接著說道:“其實,我對查到第三個人的生物樣本,並不抱什麼希望。除非這個人曾因為犯事,進過拘置所被採集過指紋、血液等等。否則,是查不到這個樣本的身份。”
“然而,當我們開始秘密比對這個生物樣本的資訊時,吃驚的事情發生了。”
“怎麼,他是逃犯?”
西野搖了搖頭,臉色變得更加複雜起來,“曾在押人員的生物資訊裡,並沒有同這個樣本相匹配。相反,在另外一個數據庫裡,出現了匹配結果。”
“什麼資料庫?!”
“議員保鏢的資料庫。”西野說道。
此話一出,剎那間整個房間的聲音彷彿都消失了。
“說句實話,我很吃驚,北原律師。我幹了大半輩子警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個資料庫找到了匹配結果。東洋的國會議員們在配置保鏢時,需要採集保鏢的身份資訊,錄入他們的指紋、血液。”
“本來,議員保鏢們的資料庫同我們警察的資料庫是不共享的。但正好去年開始,內閣在推行跨部門的資料庫的互通,於是所有各個部門掌握的生物資訊庫,就都進行了互聯。如果沒有這個資料庫的互通,那這次,我們根本就查不到是誰。”
“但是,這樣一來,就不好辦了。”西野盯著北原,“我們警察不可能公然地去查議員的保鏢。這樣會造成十分不恰當的影響。雖說我是京都府的本部長,地區的最高警務長官。但是,同在東京的高階警司比起來,我根本不算什麼。我的權力,我的許可權,根本查不了這樣的事情。而且,我身邊也沒有足夠信賴的人。”
北原聽到西野的這番話,內心也不由得被驚訝道。
沒想到,車上居然有議員保鏢的生物樣本。
那麼,這言下之意也就意味著那天京都槍戰的參與者中,有議員的保鏢。
北原實在沒想到,這裡面的水竟然深到了這種地步。
等等——
北原突然想到了那天在京都大學,正好有一位叫做石山的議員出現,與西洋的使節對峙。難道這個保鏢是他的?!
西野拿出了一個檔案袋,放在了北原的面前,“這個保鏢,一共負責三位議員的安保工作。所以,我們無法確定究竟是哪一位議員在指使他,同江藤接觸。這三位議員的材料和保鏢的生物樣本資訊,就在這個檔案袋。如果你想要追查的話,你就去吧。”
北原看著檔案袋。
那檔案袋就放在桌面上,卻彷彿透著某股慎人的寒意。
就如同當初美希子給他的關於產研企業的信封一樣。
只要一旦開啟,就徹底回頭不了。
只要打開面前的檔案袋,自己就將被捲入前所未有的恐怖鬥爭之中。
北原沒有再多想,拿起了袋子。
西野沒料到北原竟然如此乾脆,膽敢以身犯險。這位警長不由得站了起來。這位警長想起了最初抓捕北原之時,那個十分嘴硬、毫不屈服的律師。現在,當初的敵人,變成了今日的盟友。
見到北原就要離去——
西野忍不住輕喊了一聲。
這位警長的腦海浮現了很多那天在京都追逐江藤的畫面。這個年輕人曾經三番五次地救過自己,躲過了多次對方危險的襲擊。
新幹線列車脫軌之後,也是他第一個反應過來報告消防求援的。
當江藤的車疾駛在購物廣場時,也是這個年輕人搖下車窗,大聲地呼喊市民避讓。
他不是一個警察。
但是,他卻做到了自己身為一個警察,沒能妥善做好的職責。
自己是一個警察。
如今卻因為對方的身份是議員的保鏢,而無法推進下去。
這樣的警察,這樣的自己,這樣穿在身上的警服,真的用嗎。自己真的對得起那些含辛茹苦的市民嗎。
西野,這位頗為驕慢的警長,此刻竟也鄭重其事地深深鞠了一躬:
“北原律師,之前京都警方對你的行為,實在對不起了。”
“很抱歉,接下來的調查,我們警察的作用實在有限。但是,如果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請隨時聯絡我!”
聽著這位警長的承諾,北原自然是高興自己的盟友又多了一位,然而,低頭看著手中的檔案袋,心情卻無論如何也輕快不起來。
在未來迎接自己的會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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