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暘行軍的速度並不慢,哪怕一路上他刻意放緩了一些行軍速度,以防被魏軍半道伏擊。
但是在時間進入章武四年十一月的上旬後,糜暘還是順利率軍抵達了離斜谷口的不遠處。
褒斜道是長安穿越秦嶺通往漢中的主要道路,它的北入口在眉縣斜谷口,南出口在漢中褒谷,故才被稱為褒斜道。
當下糜暘率軍靠近的便是斜谷口。
但糜暘在率軍靠近斜谷口後便發現,谷口外橫亙著大片的魏軍軍營。
而那些魏軍軍營中,正有著大量的炊煙浮起,想來是魏軍提前收到訊息,率軍進駐軍營,想著阻擋他進入關中。
褒斜道作為漢中連通關中的大道,魏軍一直在斜谷口外修建有營壘。
甚至在這之前,為了預防漢軍突襲長安,還在斜谷外的軍營中布有重兵。
當然梁州一戰後,那些重兵估計也所剩無多,但那些堅固的軍營還是在的。
與糜暘一同登高的還有州泰。
相比於法邈的專精政務,州泰是目前糜暘麾下為數不多的稱得上文武雙全的人才。
正因為知道州泰有著這種天賦,一開始州泰在加入糜暘麾下後,糜暘便讓州泰擔任南鄭縣令。
這是在鍛鍊州泰的治政才能。
而今日將州泰帶在身旁一同登高察看敵情,主要為的就是鍛鍊州泰對軍事的敏感度。
故而在觀察完斜谷外的軍情後,糜暘並未急著說出他自己的看法,他看向州泰問道:
“州卿,你怎麼看?”
聽到糜暘的詢問後,州泰知道糜暘是問他對敵軍進駐軍營一事的看法。
由於糜暘是第一次問他這樣的問題,這讓州泰的呼吸不免顯得有些急促。
州泰不覺得糜暘是真的想詢問他,以糜暘的韜略,他心中肯定已經有了一針見血的看法。
糜暘之所以會在胸有腹稿之下還特地詢問他,本質上是在考教他。
考教他是否有被提拔的必要。
當初州泰主動投奔糜暘,不就是看中糜暘的光明未來,想著行攀龍附鳳之舉嗎?
現在夢寐以求的機會來到面前,州泰又豈會不感到緊張呢?
因為緊張,州泰先是好好思考了一番,隨後才回答糜暘道:
“在臣看來,眾多賊軍既已經進駐軍營,我軍接下來並不好圖謀關中。”
在說這句話時,州泰臉色凝重,同時他的語氣中還有勸諫之意。
身為糜暘的心腹,州泰可是在從陽平關之時就知道糜暘的心意的。
他的這位大將軍雖然嘴巴上說的是,要為陛下當好疑軍,但其實上這並不是糜暘心中真正的期許。
不然糜暘又何必提前派孟達進入扶風郡攪弄風雲呢?
將關中的敵軍大量吸引到長安,這隻能說是糜暘心中對此次出征的最低標準。
至於最高標準嘛,所處的高度不同,州泰也無法猜出糜暘心中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但州泰卻知道,無論糜暘心中想要做什麼,前提條件都要是能順利率軍進入關中。
可在大量魏軍進駐斜谷口外軍營的情況下,這一點很難做到。
因為雖然魏軍軍營並未直接堵在斜谷口,從而讓漢軍能夠順利走出斜谷口。
但若是不消滅掉谷口外近處的魏軍,一旦糜暘率軍深入關中後,魏軍突然從後截斷漢軍的糧道,那該怎麼辦呢?
再加上登高往外望去,州泰對魏軍軍營的整體構造有了個更清楚的認識。
魏軍軍營大多依山勢而建,這樣的布營方式,大大加強了魏軍營壘的堅固性。
糜暘目前手中只有一萬大軍,此番前來更未攜帶大量攻城器械。
在兵力及攻城器械皆不足的情況下,要想透過強攻的方式,消滅盤踞在魏軍軍營中的魏軍,難度無疑是極大的。
更別說魏軍軍營內,還有著數量不少的魏軍呢。
可以說魏軍將堅固的營壘修建在斜谷口外,的確從事實上做到了,將漢軍堵在斜谷口內的目的。
無法率軍遠離斜谷口,與被直接堵在斜谷口內,並無什麼大的差別。
州泰臉上的凝重,及言語中的勸諫意味,並沒有讓糜暘不喜。
哪怕州泰的推斷是有失準確的。
在糜暘看來,當下魏軍的大營中,並不存在大量魏軍。
聽完州泰的推斷後,糜暘輕咦了一聲。
“眾多賊軍?”
而州泰在聽到糜暘的輕咦後,他不免愣了一下。
這四個字,有什麼不對嗎?
他與糜暘是被魏軍軍營中飄起的炊煙給吸引到山坡上的。
而從那遍佈整片軍營的炊煙可以看出,斜谷口外軍營內魏軍的數量不會少。
至少在上萬以上。
梁州大敗,讓整個關中元氣大傷,這是事實。
可同樣的兵力放在整個關中是算少,但若集中在一處的話,那也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透過敵人的炊煙遍佈範圍,炊具數量來大致推斷敵人數量,是春秋戰國時期將領就會做的事情。
並且這個技巧,還被明明白白的寫在了兵書之內。
基本只要有看過兵書的人,都會熟知這個技巧。
可是從未領過兵的州泰卻不知道,往往也有將領,會因為這種慣性思維,而被敵方將領矇騙。
見州泰還有所疑惑,糜暘指向身後那綿延的山脈,對著州泰言道:
“若真有上萬賊軍在軍營內,賊軍為何不分兵囤聚山道險要之處,層層伏擊我軍?”
褒斜道的地勢頗為特殊,雖縱穿秦嶺卻不必翻越大山。
這讓褒斜道成為秦嶺諸道中,路線較為平坦的穀道。
但穀道畢竟是穀道,地形又能平坦到哪裡去呢?
當年褒斜道在未修棧道之前,絕險處須攀爬而行,危險萬分。
後來戰國時期在秦國舉大量人力物力的修葺下,褒斜道才慢慢成為可供大軍行走的通道。
可褒斜道中還是有不少地方地勢水深流急,絕壁凌空,哪怕是有著棧道,但還是兇險萬分。
之前糜暘在率大軍透過時,是十分小心翼翼的,就怕被魏軍伏擊。
但結果並沒有。
這一路上走來,糜暘連一位魏軍的影子都沒看見。
這一點是很異常的。
曹真當年跟隨過曹操南征漢中,對於褒斜道的地形,他應當十分熟悉才是。
所以只要曹真不是個傻子,若是他手中真有上萬機動兵力的話,他就應當派出大軍進駐褒斜道,搶佔各處險要之處,依託險峻的山勢阻擊漢軍。
歷史上曹真便是如此做,在諸葛亮第一次北伐時於褒斜道中擊敗了趙雲的疑軍。
這足以證明曹真不是不會做這一點。
但曹真為何沒有這麼做呢?
或許州泰會下意識地認為,是糜暘的威名恫嚇住曹真,從而讓他不敢派魏軍走出大營。
可這一點是不成立的。
糜暘承認他當下的威名,是會給魏軍帶來頗大的心理壓力。
可他的威名再怎麼大,也不至於會讓曹真白白放棄上佳的天險。
連天險都不要了,還派重兵乾巴巴的守著營壘?
馬謖都做不出這種事。
要真是自己的威名能達到這種效果,還用孟達去扶風做什麼。
最重要的是,魏軍是一定會派斥候,探查自己大軍的動向的。
故而自己的大軍,大概何時會到達斜谷口,曹真應該很清楚才是。
明知道自己的大軍要到來,不組織防守也就罷了,還特地挑這個時間點燒火做飯,這不是搞笑麼。
一切都顯得太刻意了,一點都沒有他用計策時的自然。
在種種異常之下,糜暘心中很快做出了推斷。
當下曹真手中根本就沒多餘的機動兵力。
那魏軍軍營中的大量炊煙,是曹真,或者是某位魏軍將領特意釋放出的迷霧。
目的就在於要讓他以為魏營內有著大量魏軍,從而不敢貿然率軍攻打魏軍大營。
糜暘很快就將心中的推斷告知給了州泰。
而州泰在聽完糜暘的推斷後,他馬上就被糜暘的洞察所折服。
不愧是最擅長使用詐計的大將軍,一眼就看穿了敵方的意圖。
與大將軍相比,自己還是不夠詐呀!
糜暘不知道州泰心中在想啥,但他這時心中也對州泰做出了一個評價。
州泰在軍事上沉穩有餘,卻機變不足。
但這也不是說,州泰將來在軍事上就不會取得成就。
因為每人的性格與天賦不同,每位將領都有自己獨特的作戰風格。
如姜維、鄧艾這類的將領,他們就特別擅長機變之術,這會讓他們在軍事上更容易取得令人驚異的成就。
但姜維與鄧艾皆是機變有餘,卻沉穩不足,這會讓他們不太適合坐鎮一方。
沉穩持重的州泰就沒有這方面的問題了。
歷史上的州泰,儘管沒有足可稱道的戰績,但不難發現,司馬懿是很看重州泰的。
州泰一生歷任新城太守,兗州、豫州刺史,皆是掌握實權的封疆大吏。
而州泰在任上,也一直將地方治理的很好,不僅外敵無法入侵,就連內部也幾乎沒有動盪。
可以說州泰便是善戰者無赫赫之功的典型代表。
隨著大漢的疆域不斷收復,州泰這樣的俊傑才是糜暘急缺的。
在對州泰心中有了清晰的定位後,糜暘心中的某個想法也在漸漸成型。
就在糜暘思考的時候,州泰突地問糜暘道:
“大將軍,那我軍接下來該如何行事呢?”
做什麼?
想到此,糜暘對州泰言道:
“你為孤寫一封信。”
“信中內容就寫:孤近承帝命,奉辭伐罪。初至關中,拔劍四顧,盡皆宵小,舉目無敵。
今孤統雄兵十萬,上將百員,欲與足下會獵於長安,再敘前緣。
幸勿待閨,貽笑天下。”
等糜暘唸完信中的內容後,州泰整個人都聽呆了。
大將軍這是要開大,嘲諷全關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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