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雖然心中有著贊同之意,但諸葛亮的臉上卻沒表現出什麼異常。
諸葛亮看向糜暘言道:“既然子晟有這番見解,那可有相對應之策略?”
諸葛亮的語氣很是尋常,令糜暘有些摸不著諸葛亮的想法。
他方才那番言論,除了有借鑑歷代以來各大賢臣的理解之外,還加入了自己的看法。
不可否認,大漢亡於土地兼併及地方豪族壯大。
但這是原因,不是根源。
土地兼併與地方豪強,都是歷朝歷代滅亡的重要原因。
但造成土地兼併,地方豪強不斷壯大的根源在於小農經濟。
而直接原因就在於封建制度的不完善,朝廷的軟弱。
這種根源在封建社會,是無法輕易改變的。
這一點目前,亦並不適合在諸葛亮面前提及。
所以只能從直接原因入手。
只要朝廷能夠作為,在不同的時期採取相應的制度去抑制、去打擊,那麼就能改善這種情況。
只要維持百姓的基本生活,就能保證社會的基本穩定。
例如漢宣帝,他之所以能將大漢帶向鼎盛,就是他深知民間疾苦。
他掌握實權之後就開始大刀闊斧改革,核心一個是整頓吏治,一個是打擊豪強抑制土地兼併。
在他的努力之下,終於將漢朝推向鼎盛。
歷代朝代之中興,大多就這兩個手段。
而他的繼任者漢元帝,論人品他這個皇帝不見得有多差。
但他上臺之後的作為,幾乎就是與漢宣帝反著來。
他甚至將漢代帝王歷來整治地方豪強的絕招“陵遷”制度給廢黜了,終於將西漢帶入了滅亡的深淵一去不復返。
前後至多不過三十年而已。
制度能起到的作用是非常大的,而負責創造與改良制度的執政者,就要承擔起相對應的責任與作用。
雖然不懂諸葛亮是否贊同他的想法,但糜暘還是接著對諸葛亮言道:“因觀其失道緣由,從而可得應對之策。
暘認為當務之急,在於正本清源。
朝廷首先應當招攬賢能之士輔佐朝政,黜退無能奸詐者以正時局。待朝廷一穩,再發布惠民之政策,以恩義及信用來獲取天下人心。
而要想做到這一點,當有三步:分別為賞罰分明令民眾各盡其力,儉約用度以豐國庫,薄徵稅賦以令民富。
待國庫充盈,軍備有餘,人心向附時則可舉兵出征。
敵國民眾,若知道我朝政治清明,上下同心,國力強盛,人民安樂,則勢必會對我國有所期盼。
期盼之心一起,則必取敵國之勢即成。
有此大勢在,熟悉敵國國情之人,會為我國充當間諜。
熟悉敵國山川地形之人,便會成為我方進攻敵國的嚮導。
若北方之民與我國之民心意相通,則是天意即是如此。
以實利喚起天下人思念漢室之心,到那時大王舉兵北向,則無有不勝。”
在糜暘看來,所謂的天下人人思漢,更像是一個政治口號,但這個政治口號既然會存在,自然有他存在的道理。
就像歷史上,曹魏與司馬晉禪代之時,社會名士出於私心一片讚譽之聲,都以為盛世要來臨了。
而後就是神州陸沉,更大的一場災難來臨。
在那場災難降臨之後,社會上下才知道大漢的好,紛紛開始人心思漢。
就連許多異族建立政權,為了籠絡人心,都紛紛以漢為國號,直到最後,都把漢這個國號給用爛了。
所以在有時候,復興漢室不單單可以當做一個口號,更是可以當做一個籠絡人心的大好利器。
畢竟漢室四百年之天下,大漢的強盛富強已經深入人心。
但要想做到這一點,於戰略上來說就必須是要先將納於漢中王治下的民眾治理好,讓強大的國力可以傳到敵國。
在這樣的情況下,藉助於原本根深在天下人心間的“漢”字旗號,在北伐時就會起到事半功倍的結果。
例如之前關羽水淹七軍後引發的中原大動亂,例如歷史上諸葛亮的第一次北伐時西北三郡不戰而降。
當糜暘繼續說出他的見解之後,諸葛亮的臉上漸漸浮現了笑容。
這是糜暘第一次在世人面前,闡述他對天下大亂的看法,不能說糜暘說的就是金科玉律,但糜暘能在這個年紀有此番見解,已經實屬難得。
最重要的是,糜暘所說的看法,與諸葛亮內心中的想法不謀而合。
在那篇名揚天下的《隆中對》中,諸葛亮曾提出類似的看法。
而在歷史上他主持國政之時,亦是如糜暘今日所說的一般,那麼做的。
在聽完糜暘的看法之後,諸葛亮對糜暘的感官開始產生了變化。
糜暘仁孝忠正,但品德比他更好的不是沒有。
糜暘取得公安一戰的勝利,很令人矚目以及讚歎。
但這並不代表糜暘就是天下間唯一的名將,有了糜暘,劉備從此就可以高枕無憂。
國與國之間的較量,勝負得失往往不是在於一個人,而是在於方方面面的比較。
諸葛亮更喜愛的是治世之軍政能臣,是能與他一起平定天下亂世的夥伴。
而平定天下不能單靠武略,亦要有著長足的眼光。
糜暘今夜的見解不足以讓諸葛亮驚為天人,引為圭臬,但卻讓諸葛亮在糜暘身上看到了一種希望。
糜暘今年不過二十一而已。
諸葛亮今年已經四十歲,在萬事順遂之下,他最多隻能再輔佐大漢二三十年而已。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但之後的大漢就要有新的賢臣來看護,要有新的賢臣來繼承他的衣缽繼續守護大漢。
以往諸葛亮將這種期望大多傾注在馬謖與蔣琬身上,但今夜糜暘的表現,令他心中有了第三個人選。
諸葛亮眼中閃著欣喜之色,他的臉色不再如方才一般古井無波,而是流露出了讚譽之色。
諸葛亮看著糜暘言道:“你說的很好,雖然你的見解中亦有著疏漏之處,但你能在這般年紀有這般看法,已經是十分難得。”
相比於馬謖,糜暘的回答更符合諸葛亮的心意。
諸葛亮覺得以往他有些忽略糜暘了。
既然符合,那諸葛亮自然不吝於指教糜暘。
諸葛亮沒有第一時間回答糜暘方才所問的治政之道,而是先問糜暘道:“子晟可知何為兵權?”
諸葛亮話語中已經有了教導之意,糜暘不會聽不出來。
他對著諸葛亮一拜道:“還望先生教我。”
糜暘的求教態度很好。
諸葛亮見狀,臉上的滿意之色更濃,他對著糜暘言道:“夫兵權者,是三軍之司命,主將之威勢。
將能執兵之權,操兵之勢而臨群下,譬如猛虎,加之羽翼而翱翔四海,隨所遇而施之。
若將失權,不操其勢,亦如魚龍脫於江湖,欲求遊洋之勢,奔濤戲浪,何可得也。”
“亂世之中,人心莫測,若想治政,則必先握有兵權在手。有兵權在手,子晟到漢興郡中後,方能治政。這一點,子晟一定要切記。”
糜暘聽著這點,點了點頭。
在糜暘點頭之後,諸葛亮繼續教導道:“天下有治政之術,繁雜紛亂,不一而定。”
“王化之政,適合於全域性性、長遠性的治理,用來處理具體事務就顯得遼闊;
策術之政,適合於扶危救難,在安定太平的時局下就不會有顯著的效果;
矯亢之政,適合於糾正侈奢墜落的風氣,靠它來治理已經病入膏盲的國家只會越弄越糟;
公刻之政,適用於糾正朝廷裡的邪惡勢力,靠它來治理中央之外的不正之風就容易失去民眾;
威猛之政,適合於討伐內亂,靠它來管理和平時期的老百姓就未免大殘暴了;
技巧之政,宜於發展經濟,富國強民,用來解決貧窮衰弱,但過於看重,只能勞民傷財,給民眾增加困苦。”
這時在大堂之外,黃月英端著一些點心來到了大堂門口。
但就在她要踏入大堂內之時,她看到了諸葛亮抱膝的舉動。
看見這一幕,黃月英的臉上浮現了驚訝的神色。
自入益州以來,她很久沒見過諸葛亮的這個舉動了。
黃月英又看了看諸葛亮對面的糜暘,她臉上流露出笑容,而後為了不打擾這兩人,黃月英又默默退出了大堂。
子晟,有福了。
糜暘聽著諸葛亮所言的治政之術,聽得幾乎有些入迷。
糜暘從小到大亦看過不少經書典籍,亦聽過許多政才講政,但如諸葛亮這般將方方面面都分析到的治政之術,糜暘是第一次聽聞。
這是來自一個偉大政治家的政治心得與智慧!
在入迷之時,糜暘的心中也有著感動。
諸葛亮將自己的政治心得與智慧無私地告知給他,這便是傳道受業解惑!
在聽完諸葛亮所說的話後,糜暘花了好一會兒,才完全消化諸葛亮所傳授的知識。
諸葛亮看著糜暘臉上的思索之色,他也不打擾,就這麼靜靜等著糜暘。
在糜暘消化完以後,他就馬上問諸葛亮道:
“葛師,以上都是治政之術,那治政之道呢?”
面對糜暘的詢問,諸葛亮取來書案上的一支毛筆,而後在書案上緩緩寫下了一句話。
“民惟邦本,本固邦寧”。
諸葛亮所寫的這八個字,乃是出自《尚書》。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人民才是國家的根基,根基牢固,國家才能安定。
諸葛亮年少時酷愛書法,在多年持續不懈的練習之下,諸葛亮亦是當代有名的書法大家。
他目前的所寫這八個字猶字型優美,猶如龍飛鳳舞。
而這八個字在燭光的照耀下落在糜暘的眼中,因為諸葛亮優美的字型,加上這八個字所代表的含義,更讓糜暘讀起來感覺別有一番韻味。
《尚書》作為儒家弟子必讀經書之一,這八個字想來很多儒士都知道,但又有多少儒士還記得這八個字呢?
無疑諸葛亮就是那少數記得的幾個儒士之一,現今諸葛亮亦想糜暘記住這句話。
在寫完這句話後,諸葛亮最後語重心長的對糜暘言道:“吾方才所言,都是針對某種特定情況下而採取的治政權宜之術,都不是根本的治政之道。”
“何為道?道乃根本矣。”
“而治政的根本在於重民,民安,則天下安。”
“要想做到大治,唯有時刻懷抱一顆憂懼天下百姓之心,而後再根據實際情況,選擇相應的治政之術施政。”
“治政之術可根據實際情況多變,但治政之道不能忘,否則就會過於劍走偏鋒,最後適得其反,引發大亂。”
“子晟,答應吾,要時刻記住民惟邦本,本固邦寧這八個字,並以這八個字時刻警醒自己!”
諸葛亮在說最後一句話時,語氣格外嚴肅,糜暘亦意識到了諸葛亮的鄭重。
他馬上從坐席上起身,而後對著諸葛亮跪下,口中承諾道:“葛師今夜所教,暘一個字也不會忘。”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在灰暗搖擺的燭光下,一位莘莘學子心悅誠服地拜倒在,一位面露鄭重之色的長者身前。
這種畫面像極了先秦流傳下來的,古之賢者教導弟子的畫面。
而這一副畫面,亦深深落在了門外的黃月英眼中。
...
在教導完糜暘之後,諸葛亮見天色已晚便讓糜暘早些歸府。
在糜暘起身離開之時,諸葛亮與糜暘方才察覺到站在門外的黃月英。
糜暘對著黃月英一拜後,他便緩步離開了大堂。
只是在糜暘離開之時,黃月英往糜暘的手中塞了幾塊點心。
這是來自師母的慈愛。
在糜暘走之後,黃月英來到諸葛亮身旁。
這時諸葛亮已經來到大堂中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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