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怪。
修羅神從一出現開始的態度,就很奇怪。
回到其中的某個問題,修羅神是個怎麼樣的人?
亦正亦邪?不,他從不是。他是毋庸置疑的惡。
無論用任何種族,任何時代的價值觀來看待,他都只是惡,也只可能是惡。
他可能沒有憐憫,以殺戮起家的神沒有憐憫可言,可偏偏他又詭異的在明都故意留下了一個弱小的靈魂,甚至尊重對方的意志;
他可能沒有誠信,以謊言隨便欺騙他人的事他乾的不少,可他又對自己做的事幾乎從不遮掩,只要實錘是他乾的他從不否認;
他可能沒有謙卑,以神王身份壓迫他人之事他乾的不少,可他又偏偏永遠對其他事物懷著一顆謙卑之心進行學習;
……
一個很難定義的人。
一個看起來和唐三差不多的利己主義者。
但你可以討厭他、仇恨他,卻就是沒法鄙夷他的人。
或許,這就是格局導致的差距?
也或許是本質導致的差距?
又或許是所謂德不配位的問題?
亦或是修羅神抽不開身,乾脆直接不管,連神念都不出現,這個傳承地就當送人了,省的丟臉。
也可能是外人在聽聞他們之間故事時,進而產生的美好幻想,但當事人可能是恨不得生吃了對方。
只是還未走通。
“所以老夫在這個問題上想過很久,最終想的不是太明白。只能將其歸咎於可能是自幼年以來受到的教育問題。
——血色的神核。
看得出來,修羅神對繼承而來的神位並非很滿意,一直想走另一條路。
可無論怎麼說,無論修羅神是怎麼樣的人,都必須肯定的一點是——他大概是沒有那種所謂惺惺相惜的情緒。
抬頭,城區內那些剛才依舊在飛舞的機械巨龍低下了高昂的龍首,巡視的黑紅甲士紛紛單膝下跪,全都朝著一個方向。
“叫劍鳴吧。
修羅神從椅子上站起來,言語之間對自己的稱呼,已經從“我”變成了“老夫”。
“本來我是準備讓日月帝國這個明帝國的繼承者來為她命名,但現在似乎由你來更合適。”
“或許你這個陪了老夫太多年的機器,或者說未成型的靈魂,才是最適合的。
預想中的廝殺並沒有。
如果一開始千道流與唐晨之間只有仇恨,那大概沒有什麼惺惺相惜的情緒。
千道流倒是存在對唐晨惺惺相惜的情緒,但那是建立他們早年時沒什麼深仇大恨,乃至是朋友的事實之上。
“很奇怪嗎?”修羅神嘴角揚起,似嘲諷,似輕蔑,又像是釋然:“一個以殺證道的人,竟然會如此矯情?”
“你似乎並不驚訝?”
“仗劍何為?不平則鳴。”
和正常人的心一般,卻又不同。
修羅神低垂著頭,眼神對上了機娘警惕且憤怒的眼神,原本悵然若失的眼神,忽然湧現出了一絲慈祥。
沒等千凝霜點頭或是搖頭,修羅神沙啞的聲音繼續響起:“老夫也覺得很奇怪。
“我曾被譽為絕世之姿,享盡世間榮譽;也亦是眾矢之的,受盡萬般唾罵,揹負最深的罪孽。”
修羅神鬆開了手,退到一邊,靜靜的看著機娘。
將死之人,總是有很多話想說。
然後只見機娘緩緩趴在了桌上,只餘粗重的呼吸。
——老人又回覆到了一開始的虛幻狀態。
現在疑惑解開了,他原來快死了。
緊接著他話鋒一轉,又似乎頗為不服。
有點矯情,又有些讓人莫名觸動。
修羅神撫摸著下巴處的山羊鬍,作思考狀。
修羅神看了眼自己已經可以清晰看到地面的雙手,言語之中頗為遺憾。
“後來老夫覺得這是個屁,人都是要死的,意外死亡、老死、病死、被老夫殺死,有區別嗎?
只是這次明顯不再是神念分神,而是靈魂已經開始燃燒透支。
修羅神今日幾乎是想到什麼說什麼,往往上一句話還在談上一件事,下一句話就跳到另外一件事上了。
——已經從椅子上站起,正在尋找什麼的劍鳴。
“啊……”劍鳴臉上寫滿了茫然,從一開始她就很茫然。
或是透過上一次諸神降臨武魂城的手段,拉著一堆神下界;
“有什麼不適嗎?”千凝霜出聲了。
一代神王,無論他是惡是善,是邪是魔,走的都過於悄無聲息了點。
它還是一顆未成型的神核。
千凝霜同樣順著劍鳴的目光看去,原本的黑色紗衣僅僅能起遮羞的作用,而那之下,是一個鮮活的心臟。
正常人是沒法對一個隨時準備殺死自己的人,有什麼欽佩情緒的。
“人總是會對殺死同類,有著刻骨銘心的罪惡感。”
“沒了。”
千凝霜當然也不存在對敵人惺惺相惜的情緒。
那雙渾濁蒼涼的眼睛,又重新染滿了血色與兇光。
“名字啊……
此等場面,無論之前是朋友還是敵人,總歸是有些令人傷感的。
“直接死在老夫手中的人,和直接死在老夫各種算計中的人,十一億五千八百三十萬又六十七人;
“間接因其而死的人老夫無法統計,畜生老夫更是懶得計數。”
在機娘警惕的眼神中,修羅神來到了她的身前。沒等受驚小鹿似的機娘更多反應,已經一隻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可能是不想打了,也可能是想找個人交代後事……
但凡現在修羅神在這裡的不是一道神念,而是真身,她已經黑淵白花戳上去了。
“偶爾的善心也好,還是突然矯情了也好,臨死之際,老夫才發現沒什麼太過合格的傳人。
千凝霜的聲音並沒有讓她從茫然中掙脫出來,反而愈發的茫然。
“馬上要死了,老夫才想起來,原來以正常人類而言,老夫已經很老很老了。
“你沒有接觸過任何外物,又學了老夫太多的東西。
修羅神眼中露出了一絲詫異之色。
他不願意自己辛苦積累的成就就此埋葬在歷史塵埃中。
許是說的話多了,渴了。修羅神一手繼續按在機娘肩膀上,一手端起了茶杯,引盡了杯中茶。
“你這小姑娘,真倔。”
就那麼一隻彷彿幻影般的手,卻壓得機娘掙扎不得。
但是她越是咬緊牙關,她的口腔中就溢位了鮮血,浸溼了唇瓣。
那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跳動,似乎不再是機械式的能量源。
“當然,也可能是老夫不想說,用了這麼多手段,最後卻憑白給你們武魂殿做了嫁衣,想想挺難受的。”
沒有太過驚天動地的動靜,只是一縷紅芒,順著修羅神的心臟走到手臂,進入了機孃的軀殼中。
這是一個老人瀕死前最後的執著和堅持。
“因為老夫是人。
能夠扯入異聞帶的敵人,當然不可能處在當前時空中。
“可這麼老的我,卻沒有任何後人和徒弟。
“這麼一身所學,可不能就這樣一起跟著老夫死了啊。”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大概就是這麼種情緒。
而那可以清晰看到對面景象的手,已經逐漸凝實。
“從小我的父母,也是老師,都在告訴我:殺人可以,但要記住那是個人。
或許是快死了,終於意識到自己以年齡來算,也算是個老頭了。
“讓老夫想想。”
很詭異的,明明只是作為衣服一般披在軀殼上的皮肉,機孃的臉上表情卻呈現出痛苦之色。
“因為罪惡感老夫會不由自主的去銘記這個數字;
“也因為罪惡感,老夫不論成神之前還是成神之後,不敢有任何真正的傳承者,更不敢有後人。
對於修羅神這個人,她真沒有。
“唐三背後的人,不在這片宇宙中,也不在這個時空,在時間盡頭,或者說起源之處都行。
她在努力控制自己不叫出聲來。
而現在這條未走通的路,交到了自己的繼承人手中。
劍鳴抬起頭,眼角淚珠滑落。
“老夫無數次想遺忘這個數字,想讓這個數字不再增長。可做不到,哪怕心裡故意忽略,故意記錯,但這個數字總是刻骨銘心,並隨著時間不斷增長。
“本來還想和你說說我到底是因為什麼快死的,但看現在這種狀態,估計沒什麼時間了。”
或者是出於吹噓自己的需要,進而太高對手,來個所謂的惺惺相惜;
不是因修羅神而死的人數而震驚,這終究只是修羅神自己的講述,她無法有切身的體會和實感;
怎樣都好。
機娘艱難的抬起頭看向修羅神,她的額頭佈滿細密的汗珠,她想開口說話,卻張不開嘴巴,只能用力的喘息,試圖減緩身體上的疼痛。
而是因為他竟然能記住,去記住因自己死了多少人。
黑淵白花已經出現在了千凝霜手中,修羅神真身已經開始下界。
那除了送死沒意義。
“是啊,因為罪惡感。
可卻沒有一絲殺氣,亦無絲毫戰意流露。
茫然的低下了頭,看向了自己的心臟處。
巴格納特算一個,但那是建立在對方並未對自家陣營造成什麼極大損傷,對方遭遇也算值得同情的情況下。
修羅神不至於人都走了,還要讓自己的傳承者繼續搞風搞雨。
千凝霜嘆了口氣,長輩大抵都是這樣,自己的遺憾和做不好的事,總是將期望交給下一輩。
空氣中已無人影,只餘人聲。
“老夫從未認為自己是個好人,也很明白自己不是什麼好東西。
“因為罪惡感?”千凝霜眉頭微皺,感覺修羅神說得荒誕,但也不知為何這個理由聽起來無比合理。
“真的沒了?”千凝霜示意修羅神看向了還趴在桌上適應的機娘,“她現在應當有個名字。
“還有什麼遺言嗎?”千凝霜繼而認真的問道。
殺死唐昊的楊無敵不存在這種情緒,據楊無敵所言,他其實對唐昊沒什麼特別情緒,只有想證明唐昊其實名不副實的想法;
“糟心事做多了,總會有報應,至少老夫心底裡那麼覺得。”
“可心裡還是不由自主的記了下來,開始還會去記每一個被殺死之人的名字、容顏,後面太多了,只能記個數字。
“或許這麼說有些自誇的嫌疑,但老夫還是覺得——老夫這一身所學和成就世所罕見。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什麼撕扯著,好疼。
“現在快死了,老夫終於想明白為什麼如此刻骨銘心了。
如果按照千凝霜進入這座城市之前的正常猜想,應該是修羅神神念降臨逼她出手,在戰鬥中使傳承地受到影響,然後真身下界;
看來修羅神是把這個城市的控制權一起交出去了。
“一開始我覺得這是真理,這是習武之人要恪守的準則。
“所以,再拖下去,你可能遺言都說不了了。”千凝霜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氣。
這麼一瞬間,修羅神彷彿又恢復了往昔的銳利和鋒芒。
她有了真正的血肉,開始真正的成為生靈了。
現實存在這種情緒的可能性其實也很小,所謂的惺惺相惜大多數其實只存在於幻想、存在於文學作品中。
有也是在殺死敵人之後,對以後人生產生迷茫時,進而誕生的一種遺憾,一種悵然若失;
唯獨沒想到的是,神念還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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