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當然還是那個人,但面容卻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
靈魂作為生命的主導與核心,在與肉體的交融中必然會對後者形成長期的影響。
卡辛無法認出面前的人,因為彼時的加爾文剛剛甦醒,而在來到這個世界整整百年過後,加爾文的面容自然也遠不是當年的模樣。
靈能面紗在不可接觸者面前毫無意義,已是一名資深寂靜修女的卡辛,能夠清楚的看到加爾文隱藏在面紗下的真容。
那個陌生的臉龐上依稀還有一些當年的痕跡,但以整體的觀感而言,它更多被前世姜文的剛硬稜角取代。
此時的加爾文,眉梢與鼻樑的主體架構上仍舊有著典型的歐系深邃,但無論是眼角還是唇邊,東亞人種基於文明也好、血脈也罷,其特有的含蓄下的剛硬正詮釋著他性格中的一切。
但眼神不會變,哪怕這副面孔已不是卡辛所熟悉的那個。
那個令卡辛不能忘記的、不論在覺醒靈能前後,都從未對她和她的姐妹露出厭惡的人的眼神,是這個沉默的戰士前所未有,也再未得見的稀有記憶。
“加爾文?”卡辛下意識的比出手語,又察覺到彼此間溝通的障礙,她有些狼狽的看向四周,然後將目光鎖定到還處在癱軟狀態的未誓者。
而加爾文接下來的話則打斷了她嘗試拉起下屬的舉動,將疑問和略帶回憶的目光重新轉向面前的人。
“忘了麼?我看得懂手語啊……”加爾文低聲嘆道。
預想中的會面,不知為何演變成眼下這種狼狽的場面,但好在他最後還是叫住了卡辛,沒有讓她徹底斬斷溝通的渠道。
是的,他太瞭解這些沉默的戰士了。
命令與紀律並不適用於這些寂靜誓言的遵守者,因為從責任和義務的角度上說,她們對帝國的付出要遠比回報更多。
她們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特殊,更清楚她們在人類社會中的地位,帝皇對她們的使用有太多明顯的功利色彩,而她們也從未對此抱有異議。
歸屬感是她們仍舊願為帝國而戰的唯一理由,而如果她們決意抗命,那無論是加爾文還是圖拉真,甚至是帝皇恐怕都不會有太多的辦法。
她們是奉獻者,是被犧牲者,你無法命令她們,除非她們自己願意。
“好久不見,卡辛。”加爾文起身向寂靜修女走來。
而他那壯碩到令禁軍元帥都相形見絀的身軀,也理所當然的引起了卡辛的注意。
“你……怎麼會在這裡?不……”卡辛的疑問被自己打斷,她先是略有疑惑,隨即中斷了先前的問題,將問題指向新的方向:
“你,身份?你現在,代表,誰?”卡辛疑問道。
這就是資訊匱乏的問題了。
儘管如今的卡辛已經是黑船的領袖,更在繼承了前代女士的政治遺產後,在整個星語庭中都有著極高的話語權。
但她到底不是屬於王座庭的那個分支,知識範圍也相應的被限制在星語庭的部分。
屬於阿斯塔特的常識和秘密,她只能得到帝國對內可以被展示的部分,而關於灰騎士與原體的資訊,就根本不是她能接觸的到的了。
當然,正常人的理性也禁錮了她的想象力。
於是這個能與明顯是禁軍軍官平等相處的故人,在她眼中自然成了一個標準灰騎士高層。
“我,代表,灰騎士,審判庭。”加爾文熟悉這些修女的手語,也自然能順著她們最容易理解的節奏,一字一頓的將哥特語的倒置語序適當調整。
“好,說吧。”沒有太多的修飾性詞彙,更沒有故人相見時的懷舊。
卡辛手上表達的語言正隨著面色轉為嚴肅,她們從來與普通的人類女性無緣,能在眼神中有些許溫和,已經是這個寂靜修女對加爾文最大的善意。
“一個任務,帝國正在面臨危機,而我們需要你和你的姐妹。”加爾文看了身邊的圖拉真一眼,然後對卡辛說道。
“義不容辭。”卡辛依舊鎮定的看著加爾文,但對一步之遙的圖拉真卻熟視無睹。
加爾文略微搖了搖頭,對兩人之間的氣氛盡收眼中。
他有些為難的張了張口,最後對卡辛說道:“不,這不夠。我們需要更多的人。”
“你的意思?”卡辛靈活的手指瞬間有些停滯,稍稍擴張的瞳孔則表明她理解了加爾文的意思。
這個從走進這間廳堂起,一直保持著鎮定與堅韌的女士,終於在這一刻有些無措。她先是仔細的看向加爾文,隨即又恍然大悟的看向一旁的禁軍。
“你,不對,是你們,要重啟寂靜修會?”
“是。”加爾文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得到了答案的卡辛先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消化著加爾文帶來的訊息,隨即又神色複雜的看向一直沉默的圖拉真,有些報復性的說道:
“晚了,太晚了。”
晚了?兩個男人互相對視一眼,然後看向卡辛。他們下意識的將卡辛的回答當作對過往背叛的追責與拒絕。
禁軍元帥稍稍醞釀了一下自己的語氣,以最誠懇的態度向面前的修女道歉:
“吾……不,這件事上,我和我的兄弟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然而卡辛的手語再次打斷了圖拉真的話語,她重新冷靜下來的面色和飛舞的手指,則讓加爾文有了不祥的預感:
“不!這不是拒絕,而是事實。太晚了,她們已經不在了。
我可以為你們去聯絡,但她們離開神廟之後已經沒有了存身之所,除了少數姐妹被黑船聯盟收留之外,剩下的人早已消失……”
真是個糟糕的訊息,加爾文與圖拉真面面相覷。
儘管他們清楚不可接觸者在帝國底層的生態,但具體到寂靜修女身上,他們還是無法相信卻又不得不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
是的,失去了帝國庇佑的寂靜修女,在交還了刀劍,脫下了盔甲之後,再次變成了一個不受歡迎的群體。
而這個群體在過往數千年中,從未對自己的存在意義有過任何懷疑,更沒有為自己和其他姐妹在戰鬥之外,留下任何保全自身的退路。
而當來自泰拉的政令從天而降,而那些並肩作戰數千年的戰友卻沉默不語時。
這些沉默的女人先是陷入惶然無措的呆滯,隨後才在悵然與無奈中接受了自己被拋棄的命運。
帝國的官員就在她們賴以為生的修道院門口,而遠處的天空上,屬於戰鬥修女們的戰艦已經隱約的出現。
她們只能充滿遺憾的互相注視,然後在泰拉使者的催促下,對著修道院內的帝皇聖像做最後一次祈禱,然後在落寞與無聲中,悄然的離開她們世代居住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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