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亭躺在冰冷的窯洞裡,越想越覺得害怕。
別看他整天在雙水村社員的面前,裝出一副村領導的樣子,見到那些社員們,都不正眼看他們。
但是孫玉亭卻清楚自己本身的底細。
他雖然是初中畢業生嗎,卻因為好吃懶做,吃不得苦,早就把工人身份丟了,現在跟一般的社員沒有任何區別。
不...不僅僅是沒區別,而且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日子過得連一般的社員都不如。
像他這種條件的社員,要是離了婚,以後就再也娶不到媳婦兒了!
孫玉亭現在還沒有孩子,一想到將來沒有人跟他養老送終,就嚇得忍不住打個哆嗦。
他是在雙水村長大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解放前渡過的,雖然現在是新社會了,還持有老觀念。
在雙水村這種農村,最悽慘的事情就是沒有後代。
想到這裡,孫玉亭就再也躺不住了,掀開被子從炕上爬起來,披上破棉襖,穿上一雙破爛棉鞋,跑到外面的水盆前。
水盆裡的水至少被他洗過十幾次了,早就變得汙穢不堪,上面甚至還飄了幾隻蟲子,孫玉亭卻一點都不在意,捧起一捧水,呼哧呼哧的洗了洗。
洗完之後,他轉過身就要走,似乎想起了什麼,又回過頭來,捧起一捧水,倒在自己的頭髮上,回到屋裡,翻出一把斷了齒的木梳,將亂糟糟的頭髮梳理一遍,然後拿起鏡子,仔細的照了照,看到鏡子裡的人像是一個人的模樣,孫玉亭的臉上這才浮現出一絲笑意。
他放下鏡子,推開裡屋的門,在牆角處扒拉了一陣子,從裡面翻出兩個紅薯。
一般來說,像紅薯這種糧食,都是歸公社所有的,私人不能帶回家,但是規矩都是人定的,也需要靠人來執行,孫玉亭大小也是個扶貧主任,還是有點小權力的。
他抱著兩個紅薯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將其中捎大的一個,放回了角落裡面,將那個稍小一點的紅薯揣進懷裡。
孫玉亭出了窯洞,大步朝著村西頭走去,路上遇到幹活回來的社員,他不時的打招呼。
“剛收工?”
“今天公社裡的活幹得怎麼樣?”
那姿勢,那語氣就跟真正的大領導差不多,只不過一般社員清楚孫玉亭的性子,也不跟他一般見識。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
比如孫家的孫大可。
孫大可是孫茂盛的兒子,跟孫玉亭同屬一個孫家,早上兩輩的話,他們就是一家人。
本來孫玉亭能夠成為扶貧辦主任,是沾了孫家的光,但是他自從上任後,從來沒有給孫家做過什麼好事,反而幫助田家欺負孫家的人,所以孫大可早就對他不滿了。
再加上孫玉亭前陣子幹了那些齷齪事,孫大可更是有理由讓這位本家長輩,知道什麼叫做厲害。
“吆喝,這不是孫主任嗎?”孫大可本來正在跟孫二胖邊走邊嘮嗑,看到孫玉亭那嘚瑟的樣子,頓時感覺到有些不滿,走上來攔住了孫玉亭的路。
孫玉亭看到是孫大可上來,眉頭微微皺了皺,想要繞開孫大可,可是旁邊還有人看著,那樣搞多沒面子。
他停下腳步,看著孫大可說道:“大可,你今天怎麼那麼早就下工了,怎麼著,我不在生產隊盯著你們,你們就淨給我搞偷懶?!”
“嘿嘿,孫玉亭,你還不知道吧,我們幾個現在不在生產隊了,都進到磚窯廠裡幹活去了.....”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用嘲笑的目光打量著孫玉婷:“現在在磚窯廠,每天能掙到五斤小麥,可比生產隊裡幹活好多了。孫玉亭,你怎麼不去啊....對了哈,你這人太喜歡偷懶了,就連你哥哥孫玉厚都看不上你,人家不用你。”
說完,看著臉色憋得漲紅的孫玉亭,孫大可哈哈哈哈大笑了幾聲,揹著手離開了。
孫玉亭氣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卻沒有一點辦法。
自從知道磚窯廠要開工,孫玉亭就打起了磚窯廠的主意,在他看來,他身為初中畢業生,在雙水村也算得上是難得的文化人,進到磚窯廠裡,就算是不當廠長,當個副廠長總歸是沒問題。
但是誰承想孫玉亭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孫玉厚之後,孫玉厚當時就拒絕了他。
好吧,既然當不成副廠長,當個工人總行了吧,誰讓他孫玉亭是個老實人呢!
誰承想,就算是當工人,孫玉厚都不給他那個機會。
‘這傢伙還真沒有一點當哥哥的樣子!’
孫玉亭想起這件事,嘴裡就開始喋喋不休起來,一直走到孫玉厚家的窯洞前,他的嘴巴還沒有閒著。
孫蘭花正坐在門口繡一雙鞋墊子,見到孫玉亭走過來,連忙站起身朝著窯洞裡喊道:“爹,玉亭叔來了。”
她倒不是為了歡迎孫玉亭,而是要給正在窯洞裡忙活的孫玉厚提個醒。
孫玉亭自從當上了扶貧辦主任,其實並不經常來到孫家,只不過每一次他來到這裡,孫家總要丟一些東西。
紅薯,大米,麵粉....甚至連孫玉厚的臭鞋都丟了兩雙。
孫家人都清楚這種埋汰事是孫玉亭乾的,卻拿他沒有辦法,畢竟孫玉亭是孫玉厚的弟弟,要是這事兒傳揚出去,丟人的是孫家。
另外孫家老太太是個偏向小兒子的人,要是真跟孫玉亭鬧起來,孫家老太太非氣出毛病不可。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孫玉厚聽到動靜,走出來看到孫玉亭走過來,眉頭隱晦的皺了皺:“孫玉亭,你來這裡幹什麼?”
上次孫玉厚拒絕了孫玉亭進到磚窯廠工作後,孫玉亭在孫家大吵了一架,並且聲稱這輩子都不會再也不會踏進孫玉厚家的窯洞。
孫玉亭此時卻好像忘記了以前說過的話,哈哈大笑兩聲,走上去說道:“孫玉厚,我今天來是看望咱孃的,怎麼著,你想當著我這個孝順兒子盡孝嗎!”
聽到這話,孫玉厚差點笑出聲來。
要說雙水村裡有誰最不孝順的話,那非孫玉亭莫屬了。
當初孫玉亭從工廠裡辭職回到雙水村,因為沒地方住,所以就想讓孫玉厚將自家窯洞讓出來。
窯洞在雙水村裡,算得上是社員們最重要的財產了,孫玉厚雖然稀罕他這個弟弟,但是他那個時候,已經有了孫少安和孫蘭花,並不想將窯洞讓出去。
孫玉亭當時就提出了一個條件,他要窯洞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他的老孃——孫老太太。
只要孫玉厚將窯洞讓給他,孫老太太就由他負責養老。
其實孫玉厚並不願意把自己的老孃,交給孫玉亭養老,但是孫老太太卻比較偏心,哭著鬧著非要跟小兒子一起生活。
孫玉厚沒有辦法忤逆老孃的決定,只能把窯洞讓給了孫玉亭,然後花光了這些年攢下的所有錢,在村子裡另外開鑿了一口窯洞。
本來想著有了窯洞之後,孫少安從此之後,會老老實實的過日子,誰承想孫玉亭剛搬進窯洞,就把孫老太太攆了出來。
孫玉厚性格憨厚,並沒有跟孫玉亭一般見識,但是孫少安的脾氣卻很火爆,不能容忍孫玉亭就這麼欺負孫玉厚。
他當時就找孫玉亭說理,孫玉亭卻告訴他,長子養老是雙水村的老規矩,他是給孫玉厚表現的機會。
現在這個不孝之子,竟然想著來看孫老太太,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這陣子,多虧李衛東幫孫老太太在縣城找了醫生,足足住了大半個月,孫老太太的身體比以前好多了。
不但能自己起床,平日裡還能拄著柺杖到村子裡晃悠一圈,孫玉厚不想讓孫玉亭打擾孫老太太。
“玉亭,娘睡著了,你趕緊回去吧。”
聽到這話,孫玉亭噗嗤笑出聲來,看著孫玉厚說道:“孫玉厚你騙誰呢!娘從幾十年前,就從來不在白天睡覺,你趕緊讓開,我要進去看娘!”
“玉亭,你還是回去吧。”孫玉厚寸步不讓。
見孫玉厚實在難纏,孫玉亭不得不從懷中取出那個紅薯遞過去:“孫玉厚,我這次真是來看望孃的,你相信我,經歷了這麼多事情,我也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
孫玉厚雖然不願意相信孫玉亭的話,但是那個紅薯卻不得不讓他心裡產生了動搖。
他太清楚孫玉亭的性子了。這貨素來小氣,自從成家之後,就從來沒有送過孫玉厚家任何東西!
這時候,屋內傳來一道聲音:“是誰來了,是不是玉亭啊,孫玉厚你別攔著你弟弟啊。”
聽到這聲音,孫玉厚怕孫老太太著急,只能讓開了身:“孫玉亭,孃的身體才剛好,你千萬不要惹她老人家生氣。”
“哎呀,你這人總是拿老眼光看我,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現在已經改過自新了!”
孫玉亭苦笑著搖搖頭,拿著紅薯進到屋裡。
他大步走到孫老太太的床頭,將那個紅薯遞了過去:“娘,你看,我給你帶來了好東西!”
“紅薯?這紅薯是你帶來的?”孫老太太一臉的難以置信。
“那是當然,我聽說你最近身體好了不少,特意搞來了一個紅薯來為你慶祝的。”孫玉亭得意洋洋的說道。
孫老太太聽到這話,臉上的褶子當時就抻平了,用慈祥的目光看向孫玉亭:“玉亭,你真是長大了,懂事了!”
其實孫玉亭現在已經將近三十歲了,這話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不過結合孫玉亭以前幹過的那些破事,這話倒也沒有錯。
“那是,那是,我現在可是長進了不少!”孫玉亭搬來一把椅子,坐下來跟孫老太太拉呱。
小兒子的到來,讓孫老太太格外高興,連忙吩咐孫蘭花幫孫玉亭倒上茶水。
孫玉厚因為擔心孫玉亭又要搞事,本來應該回到磚窯廠裡的他,此時也守在了窯洞裡。
果然。
一陣寒暄之後,孫玉亭終於忍不住,突然噗通一聲,跪在了孫老太太跟前。
“娘,你可得救救我的命啊!”
“兒子,你怎麼了?”孫老太太臉色大變,慌忙從炕上走下來,拉住了孫玉亭的胳膊,將他攙扶了起來。
孫玉亭一邊裝模作樣的將金家窯洞裡發生的事情講了出來,一邊抹著眼淚。
“娘,我真是被人陷害的,當時情況那麼危機,田福堂就站在那裡,我要是不答應的話,田福堂不但會整治我,還會連帶著連我哥哥也會被整治。我哥哥現在當上了磚窯廠的領導,生活剛剛好過一點,要是照這樣下去,再過幾年,我哥哥說不定就成了咱雙水村日子過得最好的。
你也知道,我這個人一向最講手足之情,肯定不能因為自己的事情,影響到我哥哥。
所以我才會寧願丟掉自己的清白,將那件事承認下來,我這是捨己為人啊!
但是賀鳳英她思想覺悟低,不理解這些事情,當時就跟我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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