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爾賽宮,大運河畔,黎塞留公爵的軟禁住處。
風景秀麗的獨棟別墅邊上,種著一片欣欣向榮的葡萄園,在暖意洋洋的晨光照映和微風吹拂下,周遭的一切都顯得如此靜謐閒適。
葡萄園裡的植株都是黎塞留公爵之前閒來無事,親自從凡爾賽宮後花園裡嫁接而來的。
據說國王陛下很高興看到這位老朋友有這樣的閒情逸致,特地將一批最優質的葡萄藤賞賜於他。
五月底的時節,葡萄園內已經開始瀰漫沁人心脾的果香。
黎塞留公爵起了個大早,帶著七八名隨從漫步在果園內,像是個技藝不精但又興致勃勃的農夫一樣,親自採摘著那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水晶葡萄。
公爵穿著一身結實但粗糙的帆布衣物,沒有穿套褲,腳上也不是華麗的牛皮長靴,而是一雙稻草編織的平底草靴。
單從他今日的衣著來看,幾乎沒有人能夠認出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黎塞留公爵,反倒真像是一個尋常可見的鄉間老農。
而公爵的隨從們也都笑意吟吟地加入到了採摘之中,就像是在跟隨一位和藹慈祥的祖父去鄉下郊遊一般輕鬆愜意,儘管這些人實際上都是國王陛下指派來監視公爵的特工。
這些監視者們在與黎塞留公爵的相處了將近一年時光之後,也逐漸放鬆了警惕,不再像最初那般如臨大敵,一點風吹草動就要向國王陛下上報。
他們都認識到,黎塞留公爵的確沒有什麼野心了,每日不是垂釣下棋,就是釀酒種菜,公爵雖然對這些庶民的技藝很是不擅長,但也始終樂此不疲,還經常招呼他們這些隨從一同遊樂。
甚至有許多新加入的特工在親眼見到公爵之後都是大為震撼,完全不敢相信這位慈祥隨和、閒適淡然的老者就是傳奇的黎塞留公爵。
而這些監視者們也已經有許久時間沒有向國王彙報黎塞留公爵的可疑行為了。
這一方面是因為黎塞留公爵確實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國王陛下似乎不再像最開始一樣抗拒這位公爵關心政治了。
尤其是在最近一段時間,杜巴利夫人去世、奧爾良公爵擔任攝政之後,對黎塞留公爵的監視就寬鬆了許多,連安插在這裡的隨從人員都削減了將近一半。
甚至在前不久,黎塞留公爵還十分罕見地與一位拜訪者公開談論分析了當下政局的形勢,而當這件事被上報給國王陛下之後,路易十五也並沒有對此做出任何反應,相當於是默許了黎塞留公爵關注政事的行為。
而在這一次的試探被國王陛下默許之後,監視者們也都心領神會,非常自覺地進一步放鬆了對公爵的監視監聽。
“哦對了...”
葡萄園內,一位監視者小聲與同僚交談著:
“艾吉永公爵下午要來拜訪,需要記錄這次談話嗎?”
那位同僚遲疑不決了一會兒,隨即搖了搖頭:
“不必了吧,看樣子對公爵的監視很快就要結束了,沒必要在這種關頭再得罪公爵了,況且艾吉永公爵最近也很低調,應該只是叔侄兩人的談心罷了。”
“說的也是。”
...
數日之後,6月2日,加萊港。
加萊港是法蘭西最北端、最靠近英國本土的重要港口,其與奧地利控制的低地區域接壤,距離巴黎也只有四百里的路程。
而最重要的是,從這裡到英國的多佛港僅僅只有六十里的距離。
在天氣良好、海況平靜的情況下,站在加萊港完全可以目視到對岸英國多佛港的輪廓,而那些體力水性出色的泳者甚至可以從這裡出發,直接橫渡整個英吉利海峽。
也是由於這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加萊港不僅是英法兩國民間貿易的重要樞紐,更是法蘭西遏制英國海軍霸權最至關重要的軍事要塞。
所以這座港口完全稱得上是英法兩國之間的必爭之地,但凡法蘭西想要進攻英國本土,從加萊出發無疑是第一選擇,包括拿破崙在試圖進攻英格蘭時也是在此聚集軍隊。
而相對應的,當英國意圖入侵法蘭西時,其第一戰略目標必然也是這裡。
因此,法國人對加萊港可以說是重兵佈防,光是重磅海防炮臺就修建了十餘座之多。
這些炮臺環繞包圍著大半個加萊港,足以將炮火覆蓋到整個港區。
而負責指揮這些炮臺以及一整個下屬炮兵團的,則是一位經驗豐富、即將退役的中校指揮官,卡維爾中校。
...
6月2日傍晚,晚霞如火,漫天的赤紅色從天上倒映到海上,一直延伸到水天相接的無限遠處,彷彿整片北海都沐浴在熊熊燃燒的烈火之中。
卡維爾中校站在一座臨海堡壘的頂樓露臺上,吹著鹹溼的海風,心神不寧地望著自己身下這片繁榮的港區。
絡繹不絕的商船往返於港區內外,其中大多數都是英法兩國的貿易船隻,但也不乏尼德蘭、奧地利、西班牙以及一眾北德意志臨海小國的商人,即使站在這堡壘頂樓也能聽見海港內熱鬧紛繁的聲浪。
天色漸漸昏暗下去,港區和城市蓋上了一片朦朧燈光,卡維爾中校眯眼看去,那燈火在模糊的視界中好似從天界映在水面上的點點星光。
儘管中校已經在加萊港駐守了將近十五年,這樣的景色他也足足看了十五年,但在此刻,他還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所守護的這片寧靜安和的港區,彷彿即將遠行的遊子在唸念不舍地凝視自己的故鄉一般。
卡維爾中校又看了一會兒,直到夕陽開始親吻西方的海平線。
他嘆了口氣,小心地扭頭看了一眼四周,確定四下無人之後才從胸口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信紙,顯然這封信他先前已經讀過不止一次了。
信的內容很長,但卡維爾中校的眼睛只死死地盯在落款處,盯在那熟悉無比的白底赤色倒三角徽標上,那是黎塞留家族的紋章。
當卡維爾中校剛剛進入上層軍官行列之時,那時的黎塞留公爵還被稱為黎塞留元帥,在法國陸軍之中具有相當不俗的勢力。
中校也因此毫不猶豫地投靠在了黎塞留公爵門下,並在屢次任務中證明了自己的忠心,深受黎塞留公爵信任。
卡維爾中校原本以為自己可以藉助黎塞留家族的勢力輕而易舉地成為一名將軍,然而,世道總是不遂人願的,舒瓦瑟爾公爵的崛起徹底打碎了他的希望。
中校很快就成為了兩大公爵政治鬥爭的犧牲品,隨著舒瓦瑟爾掌權,他也在壯年之際就被派遣到加萊港擔任駐防軍官,相當於喪失了一切晉升的希望。
但儘管如此,卡維爾中校也並不怨恨黎塞留公爵,恰恰相反,在這邊陲要塞駐守的十五年時間裡,他都一直保持著與黎塞留家族的聯絡,並無時無刻不證明著自己的忠心。
而這,恐怕也正是黎塞留公爵將此重任交給他的原因。
中校心中明白,如果此次任務能夠圓滿執行,那他說不準就還能趁著在役的最後一段時間抓住晉升的希望。
卡維爾中校最後看了一眼密信上的內容,隨後將整張信紙撕成碎屑,將其丟進了呼嘯的海風之中。
藉著落日的餘暉,卡維爾中校遠眺著看了一眼遠處海域上游弋的幾艘英國巡洋艦,這些戰艦名義上是為本國商船護航,實際不過是每天來向加萊港的法國人炫耀肌肉的。
“時機...差不多正好。”
卡維爾中校點點頭,做了幾個深呼吸,頭也不回地下樓朝著港區走去。
...
趁著太陽還沒完全落山,一艘英國籍的大型武裝商船加快速度,在加萊港海關官員的引導下駛入港區之中,並平穩地靠在了碼頭之上。
而海關官員們正準備照例進行登船檢查,卻看見卡維爾中校帶領一眾全副武裝計程車兵來到了碼頭上,並示意他們這些官僚退下:
“先生們,這裡由駐防軍接手了,我們懷疑這艘船來到加萊港的動機不純。”
甲板上的英國船長聽到這話頓時臉色一變,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得罪這位軍官了,於是連忙堆滿笑容,用不太流利的法語阿諛奉承道:
“晚上好,這位長官!您這樣的大人物當然能看出來,我們就是一群老實巴交的生意人,船上拉的都是織物和衣服,您若是喜歡英國服飾大可以挑幾箱下去,就當我和您這樣英武的軍人交個朋友了...”
與此同時,甲板上那些擔任護衛的僱傭兵也虎視眈眈地看著碼頭上那些嚴陣以待的法國士兵,敏銳的傭兵隊長更是皺緊眉頭,已經暗中命令部下取來武器分發下去。
這見多識廣的傭兵隊長也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隱隱之間意識到他們今晚是不能留在加萊港了。
而卡維爾中校也根本沒去聽那船長的話語,只是裝模做樣地掃了幾眼面前這艘大型武裝商船。
這種船隻一般都是用於遠洋航行,要麼是由退役軍艦改裝而來的,要麼就是按照軍艦的標準生產的,就連英國皇家海軍也會把這種火力尚可且兼具靈活性的船隻當作護衛艦使用。
“你們這些卑鄙狡詐的英國佬!”
卡維爾中校忽然大吼一聲,拔出指揮刀指著商船的火炮甲板怒叱道:
“這哪裡是什麼商船,這分明就是一艘軍艦,你們潛入到加萊港到底要做什麼?!士兵,立即將船上所有人員控制起來,反抗者直接射殺!”
“什麼?!”
別說是英國船長了,就連旁邊的海關官員們都被嚇了一跳。
這哪裡是什麼軍艦,分明就是一條普普通通的武裝商船而已。
難道一位在港區駐防了十五年的中校軍官會分不清這麼明顯的區別嗎?!
而聽命於卡維爾中校的親信士兵們自然不會做這些無用的思考。
他們立刻列隊上前,架上早已準備好的登舷梯,頃刻間就要登上甲板控制住這艘英國商船。
那英國船長臉色驚恐無比,探出身子來還想要說些什麼。
然而,他身旁的傭兵隊長卻一把將其推開,徑直上前掏出手槍,對準舷梯上的法軍士兵,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這一道沉悶的槍聲彷彿讓整個加萊港都為之寂靜了一瞬間。
一位奮力攀爬的法國士兵胸口中彈,頓時腿腳一軟,直接從二十多尺高的舷梯上落入海中,噴湧而出的鮮血很快就將周圍的海水染成淺紅。
周邊碼頭上的水手船員、官員商人,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停止了交談,表情怔怔地望向這艘英國商船和一眾法軍士兵。
英國人在加萊港開槍射擊了法國士兵?!
在如今的和平年代,這樣的訊息即使被印在報紙上都很難令人相信,可它卻真真切切地發生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這道槍聲本身就是一樁嚴重的外交事故。
而更不用說的是,這一切還僅僅只是個開始。
在那傭兵隊長打響了抵抗的第一槍之後,其餘護衛也紛紛如夢初醒,立即藉著船舷掩護向下方的法軍士兵傾瀉槍林彈雨,盡全力阻止其登船。
後排的法軍士兵也是早有準備,不需要卡維爾中校的命令便即刻舉槍還擊,火力掩護登艦作戰的先鋒們。
雙方立馬開始激烈交火,這條平日裡被海水浸潤的碼頭很快就已經淌滿了血水。
連綿不絕的槍聲和傷者的哀嚎聲響徹在加萊港,而這片繁榮港區享受了十年之久的和平,也在這個瞬間被徹底打破了。
碼頭上滿是驚慌失措、撒腿就跑的平民,不少停泊的船隻也都迅速做出反應,爭相起航準備逃離這片是非之地。
甲板上,沐浴在槍林彈雨之下的英國船長抱頭蹲下,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對那傭兵隊長大吼道:
“我的老天爺,你到底要幹什麼,那可是軍隊士兵!”
“別他媽犯傻了,趕緊起錨離港!”
傭兵隊長一把拔出短刀,咬牙反吼道:
“這肯定是一起早有預謀的事故!真他媽要落到法國佬手裡,我們就別想活著回去了!”
英國船長臉色蒼白,不禁愣了一瞬。
作為一個訊息靈通的船長,他也聽說過最近英法兩國之間可能會因為南義大利的戰事而鬧得很僵。
不過他是怎麼也沒想到,這種厄運竟然會落到自己頭上。
但不論如何,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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