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城外送別
黃子澄被貶官了。
由京師朝堂的二品帝師,降成了五品知府,發配到了臨海的山東登州府,從此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吃嘛嘛不香……
上午時分,一名宦官便捧著聖旨匆忙進了黃子澄府上,宣讀了朱允炆的旨意。
黃子澄跪在地上錯愕了很久,他想不明白,昨日還殷勤叫他黃先生的天子,為何一夜之間翻了臉,說貶就貶了。
待到打聽出天子自錦衣衛鎮撫司衙門出來後,他的臉色便不對,隨即下了這道旨意,黃子澄頓時明白,這一切又是蕭凡搞的鬼。
只是黃子澄想破腦袋都沒想明白,自己一沒貪墨,二沒犯法,蕭凡那奸賊在天子面前究竟進了什麼讒言,竟令天子連讓他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毫不留情的將他遠貶出京師,蕭凡……到底用了什麼手段?
黃子澄接了聖旨,慘然嘆息,那個年輕人,果然看不透啊!
敗了,一敗塗地!
原本做好準備好好與蕭凡在朝堂上鬥個你死我活,誰料想連序幕都沒拉開,蕭凡便已不戰而勝。
聖旨上寫明“即刻啟程”,黃子澄自然不敢違旨,神色抑鬱的趕到吏部衙門,與主事官員交接了事務,領了官印和吏部文書,然後僱了一輛舊馬車,帶了兩個老家僕,將家眷安排妥當後,獨自去山東登州府上任了。
聖旨下得太突然,此時滿朝文武尚不知情,黃子澄離開的時候,竟連一個相送的大臣都沒有。
洪武三十一年七月,炎夏之日,夕陽斜照在京師應天那古老斑駁的城牆上,城牆厚重沉實,在夕陽的照射下散發出滄桑的古韻。
一輛舊馬車默然無聲的駛出了京師北城門,出了太平門,馬車停下,一位身著素色長衫的老人顫巍巍被家僕扶下車,回首望著京師,遠處依稀看到城內那綠瓦紅牆,層層疊疊如山巒般起伏連綿的京師皇宮,老人愴然淚下。
整了整衣冠,他一臉悽然悲愴的跪在太平門外的官道旁,然後面朝皇宮方向,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渾濁的老淚一顆一顆滴在這片黑土上。
大浪淘沙的大明朝堂,有獨領風騷的天之驕子,亦有折戟沉沙的失敗者。
黃子澄黯然離開了,默默接受了失敗的命運,離開了這個為官十三年的朝堂,未來的大明何去何從,已不是他能掌控的。
蕭凡,希望你有這個本事,有這個擔當,輔佐天子扛起這座隱患重重,危機四伏的江山。
“登州是個好地方啊……”蕭凡一臉輕鬆的笑。
他現在確實有資格笑,因為他是勝利者,笑到最後的勝利者。
“登州好在哪裡?”曹毅也在笑,勝利也有他的一份。
“登州出海不遠,便是傳說中的蓬萊仙島,老黃如果當知府當得無聊了,沒事可以順便去海外求個仙,磕幾顆仙丹什麼的,你說好不好?”
曹毅大表贊同:“好!當神仙可比當知府強多了……”
曹毅語聲一頓,眼中兇光大盛,湊到蕭凡耳邊神秘的道:“……要不要我幫黃老頭兒一把,讓他提早位列仙班?”
蕭凡急忙搖頭道:“不可!殺人不過頭點地,凡事不能趕盡殺絕,黃子澄與我是政敵,如今他敗了,離開了京師,這就夠了,我與他政見不同而已,沒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曹毅看著蕭凡,半晌,讚歎道:“蕭老弟宅心仁厚,處廟堂之險,卻生了一副菩薩心腸,曹某佩服!”
蕭凡客氣道:“曹大哥謬讚了,這次鬥垮黃子澄,多虧曹大哥連夜偽造密函,小弟我方能一舉競功,曹大哥功不可沒啊……”
曹毅笑容頓時有些凝固:“……我連夜偽造密函?”
蕭凡一楞:“是啊,就是‘無意’中讓天子看見的那份密函,上面編著什麼羅織蕭凡八款大罪,縱是捏造亦在所不惜……呵呵,曹大哥你還真陰險,這如果是真的,我倒麻煩了,至少朝堂裡少不了一番大亂。”
曹毅面色古怪的瞧著蕭凡,半晌,慢吞吞的道:“密函我倒是偽造了一份,不過沒用得上,因為潛伏在黃子澄府上的探子確實遞了一份真正的密函……”
蕭凡眼皮一跳,吃驚道:“今日天子看的那份密函,難道是……”
曹毅點點頭,道:“天子看到的那份密函,是真正的密函,上面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真實的記錄,我看過之後,覺得自己偽造的那份遠不如真實的那份來得卑鄙,於是我把真實的那份密函重新打上火漆,放到了你的書案上……”
蕭凡瞠目結舌,久久無語……
許久之後……
“黃子澄!你這老王八蛋!你還真想害死我啊?我跟你不共戴天!”蕭凡暴跳如雷,俊臉漲得通紅,瞪著曹毅惡狠狠道:“曹大哥,你現在就帶錦衣衛裡的肅敵高手出城追上黃子澄,幹掉那老傢伙,讓他位列仙班!”
見蕭凡暴怒,曹毅反過來勸道:“蕭老弟,算了,消消氣兒,殺人不過頭點地……”
“什麼狗屁頭點地!誰說的混帳話!”
“這話是你剛剛說的……”
“…………”
勸了大半個時辰,蕭凡終於怒氣漸消。
“曹大哥,你偽造的密函上是怎麼編排黃子澄的?”蕭凡對這個問題感到好奇,按說編造虛假的罪名那應該是天馬行空,想怎麼編就怎麼編,怎麼會編得連真的都不如?
曹毅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嘿嘿笑道:“只是編了一些瑣碎的小事……”
“何謂瑣碎的小事?”
“比如說,某夜,黃子澄半夜睡醒,悄然出門,鬼鬼祟祟的跑到城外盜了一座古墓……”
蕭凡臉有些發黑:“……還有呢?”
“盜完墓他又進了城,敲某個寡婦家的門……”
蕭凡兩眼發直:“挖絕戶墳,敲寡婦門,你編排得真下作啊……”
曹毅得意道:“還有賭錢不認帳,嫖妓不給錢,書房裡藏著他兒媳婦的三百多張裸畫等等……”
“停!算了!你做得很對,真實的那份比較靠譜兒,幸好你做了正確的選擇……”
黃子澄被貶謫山東,錦衣衛指揮使蕭凡代天子巡狩北地諸藩……
朝野大震,一場不見硝煙的爭鬥,快速而神奇般的結束,結局出乎所有人的意外之外。
蕭凡,這個謎一樣的年輕人,他到底用了什麼手段,將清流大臣的領頭人物黃子澄一天之內便鬥倒了?事先根本不見任何爭鬥的預兆,事後也沒人出來做任何解釋,天子貶謫的旨意一下,便回了深宮,蕭凡則大張旗鼓的準備北行,彷彿完全不記得黃子澄這個人曾經在朝堂出現過。
眾臣大感震驚,天子剛登基便將帝師遠謫,這裡面有什麼深意?黃子澄因何得罪了天子?所有人皆茫然失措。
清流一派群龍無首,頓時慌了神,知道訊息的當晚,左都御史暴昭,御史黃觀,禮部尚書張紞,禮部左侍郎陳迪等人一同進宮求見天子,欲追其究竟。
可惜他們連午門都沒能進得去,朱允炆拒見,只派宦官傳了話出來,語氣嚴厲的點名訓斥黃觀,暴昭等人不守臣道,私下結黨,禍亂朝綱,若有下次必嚴加查辦云云……
眾人聽到朱允炆如此罕見的嚴厲語氣,不由紛紛惶恐萬分,跪在午門外連連磕頭請罪,然後神不守舍的各自回府,閉門思過,清流一派至此大受打擊。
而兵部尚書茹瑺,翰林學士解縉等奸黨們的反應則完全相反,可以用“欣喜若狂”四個字來形容他們的心情。
原本以為蕭凡離京後,他們會受到黃子澄等人的大肆打壓排擠,萬萬沒想到,蕭凡這人太夠意思了,臨走不忘幫了大家一把,將後院整理得乾乾淨淨,從此清流勢弱,奸黨橫行,朝堂好一派妖氣沖天……
奸黨們發自內心的第一次覺得,他們站對了隊,奸臣果然比忠臣有前途。
一切準備妥當,欽差大臣蕭凡動身北行了。
這一次,他將領著區區三千儀仗親兵,遠赴北平,與手握十萬兵馬的燕王朱棣再次會面,與朱棣再掀一番恩怨糾葛。此去前途未卜,兇險萬分,不知能否平安歸來。
蕭凡一想到自己即將面臨的處境,他就恨得牙癢癢,他發誓,待再見到江都的時候,一定要把她的褲子扒下來,把她那渾圓翹挺的小屁股狠狠揍腫,以消心頭之怒!
至於陳鶯兒……他孃的!管她是不是自己老婆,扒了她的褲子照揍!
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十九,京師應天府北城太平門外。
三千欽差儀仗整齊肅立官道兩旁,黃龍旌旗迎風獵獵招展,隊伍前列高舉數面儀仗執事牌,上書“欽命代天巡狩大臣”“欽封誠毅伯”“錦衣衛都指揮使”等等名號,四名差官手執靜鞭,朝天空鳴數響,銅鑼震天,威風赫赫。
隊伍中間,一頂黃落傘蓋高舉過頭,傘前錦衣親軍手執節杖,金瓜,班錘等儀仗用具,靜靜矗立於官道中間。
整支隊伍雖然靜默無聲,卻散發出威嚴凜然之意,令道路兩旁的百姓們敬畏跪拜,不敢出聲。
城北十里長亭內,蕭凡身著嶄新的飛魚服,頭戴紗帽,英俊的面容不經意的流露出凜冽的威嚴。
前來送行的朝中數十位大臣與蕭凡殷殷話別,不論是不是真心誠意,至少他們表面上都紛紛流露出依依不捨的神態。
朝中甫逢大變,清流一派一夜之間失勢,黃子澄被貶謫,黃觀暴昭等人被嚴厲訓斥,這一切,都是這個面貌儒雅的年輕人所為,瞎子都看得出來,未來的朝廷,很大程度上將由這個甫入官場不過兩年的年輕人一手把持,他在不顯山不露水不張揚的動作中,不知不覺成為了建文新朝的第一位權臣。
權臣自然不乏別人來巴結的。
前來送別的這些大臣便是如此,官身前途繫於蕭凡翻手覆掌之間,眾人豈能不巴結?豈敢不巴結?
蕭凡面帶微笑,彬彬有禮,不卑不亢之態一如當年孤身進京的窮秀才,花開花落,寵辱不驚,兩年過去,哪怕如今權勢滔天,他亦不敢有絲毫張狂,他比誰都清醒,今日權勢只是今日,明日安知命運如何?自古以來,太得意的人往往下場很悽慘,這是他一直引以為戒的。
兵部尚書茹瑺等人見蕭凡權重而不自恃,態度一如往常般謙遜,這些與蕭凡的利益綁在一起的奸黨們紛紛露出欣賞的笑容,這才是一派首領應該有的氣度與風範,他們終於放心了。
與眾人一一話別,蕭凡又拉過留守京師錦衣衛鎮撫司的袁忠,暗中叮囑了他幾句,特別交代嚴密監視被困京師的朱棣三子,絕對不准他們脫離錦衣衛密探的視線片刻,若敢逃跑,不惜將他們就地斬殺,亦絕不可放他們回北平。
袁忠出身於東宮,曾是朱允炆身邊的貼身侍衛,對朱允炆忠心耿耿,他自是明白這三人對朝廷對天子的重要性,聞言神色一凜,鄭重點頭應下。
蕭凡一反常態,叮囑再三,甚至顯得有些羅嗦的重複了許多遍。
他不得不重複,現在他要去北平,朱棣對他恨之入骨,他太清楚朱棣這三個兒子的重要性了。若不將這三張王牌緊緊捏在手裡,必要時保住自己一命,恐怕這次真會十死無生。
眾人依依話別之時,城北十里亭的官道上,卻悠悠駛來了一輛藍蓬馬車,馬車很老舊,行走時發出吱吱呀呀難聽刺耳的聲音。
欽差出行,城北官道被禁,馬車行人皆不得出入,這輛藍蓬馬車自然也動不得分毫,行到十里亭外的拐角處便不得不停下。
車伕一手揚著鞭子,眯著眼打量了一下旌旗蔽日,儀仗威嚴的亢長隊伍,然後扭著頭對馬車的車蓬道:“老爺,進不了城了,前面好多人,官兵把路封了,有很多朝廷大臣站在那裡,好象在等什麼人……”
藍色的馬車車簾掀開,露出一張清瘦微黑的臉龐,此人年約四十多歲,臉型瘦削,顴骨突出,頜下黑鬚飄飄,無風自動,面色安詳不迫,不悲不喜,隱隱流露出一股儒雅從容之態。
最有特色的是他的一雙眼睛,這雙眼睛不大不小,看東西時卻是先使勁的睜大,然後又慢慢眯起,瞳孔彷彿沒了焦距似的,給人一種看什麼都很茫然很無神的印象。
此人穿著一身很普通的素色短衫,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