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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國路,苦難

作者:樣樣稀鬆
但從挺進支隊到三縱,再到新七軍,每戰必勝,奇蹟般的崛起,卻造就了他不太符實的名將聲名。隨著歷史逐漸變樣兒,越來越脫離他的熟知,楊天風如果對自己的軍事才能還不自知,那早晚要跌個大跟斗。

人貴有自知之明。楊天風因此而越來越倚重集體的智慧,也就是參謀部的集思廣益。仗也打得越來越保守,非有優勢兵力而不發動,非有充分準備而不妄動。

別人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是因為長久以來的英明所形成的崇拜和信任。楊天風卻知道,自己的長處是什麼,被光環所掩蓋的短處在哪。

計劃很好,便還要考慮到其他因素。楊天風還有一個長處,便是心細,思慮周全。俗話說:天有不測風雲。如果在圍殲小川所部時,天氣突然轉好,鬼子的飛機從徐州出動,影響到戰局的可能性不大,但肯定會造成一定的麻煩和困難。

楊天風又給“空軍”發了電報,詢問準備情況,直等到滿意的回電,才起身回房休息。

屋內亮著燈,佳人的等候,溫暖的感覺,楊天風走進去,看見趙雨柔那甜美的笑容。

趙雨柔穿著睡衣,蓋著被子,倚在床頭,正拿著一個厚厚的筆記本在寫著東西。燈光下,恬靜專心的樣子使她在外形的柔美之外,更增加了心靈的魅力。

“打勝了?”趙雨柔把身子往旁邊挪了挪,笑著問道。

楊天風點了點頭,邊換著睡衣,邊微笑著說道:“差不多大局已定。消滅了五千日偽軍,豐、單兩縣極為空虛,將很快光復了。還有沛縣、魚臺、金鄉,鬼子估計也守不住。”

“根據地這下就算安全了吧?”趙雨柔轉著鋼筆,說道:“能在淪陷區打下個不受干擾的大後方,可真是不容易。”

“不敢說穩如泰山,可也算是基本安定了。”楊天風說著走到床前,掀開被子想向裡鑽,卻一下怔愣住了,被子下面赫然是個大枕頭。

趙雨柔咯咯一笑,惡作劇得逞,她的臉也飛紅一片。

楊天風也笑了起來,這個大枕頭在他和趙雨柔同床的第一夜,曾經被趙雨柔當作阻擋的防線。而且,還說好的,兩人只是睡覺,不幹別的。但楊天風到底不是禽獸不如的人,到了第二天早上,枕頭防線已經蕩然無存。所以,一看到這個不堪一擊的枕頭,兩人心旌搖盪,又想起了那夜的旖旎和纏綿。

“看,這些是我寫的,跟你昨天晚上說的有出入沒?”趙雨柔任男人摟著,把筆記本遞過去。

楊天風所說的要寫兩本意義深遠的書,卻不是虛言欺騙,藉此與趙雨柔夜談親近,而是真的早有這樣的想法。

一種積極進取、敢於創新、勇於承擔、是非分明的民族性格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形成的,但要使國家保持活力,使民族屹立不倒,這種性格又是必須的。

楊天風一直在以這種精神和行為方式,以及宣傳手段教育並影響著人們,從舉起抗日大旗開始,血火之中的搏殺,對漢奸、鬼子的毫不留情,發展經濟,惠政百姓……他想用實際行動給人們樹立一個榜樣,建立一個模板。

但楊天風內心一直存在的隱憂卻不在這裡,而在於國家的將來,在於他,和追隨他的團體的前途和命運。

如果只是楊天風個人,還有他的家人,他自然有辦法趨利避害,但他還想著盡力為國家、民族,為他周圍的人,找尋到更美好的將來。

中國適合怎樣的發展之路,怎樣能避免那幾十年偏離的蹉跎歲月,這便是楊天風要寫這本《國路》的真實想法。

國路,國家發展之路。主要是美國、德國、蘇聯、英國的,還有一兩個新興國家的。這本書更多的是想一種客觀態度進行敘述和介紹,也有評論和比較,但其中所佔篇幅不多,更多的則是對各國發展模式和歷史的思考,以及對於各國將來發展的預測。

如果說美、德、英這三國的發展能從現有的歷史資料中尋取總結的話,對蘇聯發展的歷史的回顧和披露,則是令人驚詫的,但卻是資料翔實,論據充分的。

從十月革命到二戰之前,集體農莊、工業化發展、消滅私有制、大規模清洗、對少數民族的政策、侵略波蘭、芬蘭,吞併波羅的海三國等史實清晰地浮現在人們面前。

這是一個巨大的突破,對憎恨蘇聯的國家和個人來說,舉不出多少蘇聯可惡的例子,只能空洞用暴政獨*裁來臭罵;而對信仰這個思潮的左翼來說,蘇聯人不敢說,而外界的人訊息不靈通。

當然,這個世界性的大思潮本身就是最高的價值,因此不但魯迅會相信蘇聯沒有大飢*荒的謊言,還要為之辯護;甚至親自到蘇聯去過且看到一些蘇聯統治集團迫害異己的暴行的羅曼?羅蘭,也是為了革命的利益而不願透露真相,把當時的日記保密到五十年後(實際上已到蘇聯瓦解改制後)才發表。

然而,楊天風並不是一味地詆譭蘇聯,痛揭瘡疤,而是力圖以客觀存在的事實從更深的一層揭示其中蘊含的教訓和經驗。

“……農業集體化雖然暫時有利於工業發展,為蘇聯工業化的實現提供了條件,但存在著嚴重問題和錯誤:它違背了農民自願假如的意願,與當時農業生產力水平低下的狀況不相適應,從而破壞了農業生產力,使農業生產長期停止落後,嚴重阻礙了蘇聯經濟的發展。”

“事實上,蘇聯農業集體化長期把農業作為工業的殖民地的做法,幾乎是蘇聯農業經濟處於崩潰邊緣的重要原因。斯達林把農業看成是國家工業化的手段和工具,農民則把集體農莊制稱為‘第二次農奴制’。蘇聯政府在國內恢復身份證制度,沒有身份證便不能遷徙,而農民卻沒有身份證,只能像他們的祖先那樣被牢牢地束縛在土地上。”

“……不願加入集體農莊的農民在絕望中屠宰牲畜,毀壞工具和焚燒穀物。一九三三年牲畜存欄數驟降1/2至2/3,糧食總產跌入低谷,直到1935年才開始復甦,但糧食總產依然低於一九一三年。而一直到今天,蘇聯的農業生產水平仍然低下,不得不大量進口糧食和食品。”

“斯達林曾預言:‘再過兩三年我國就會成為世界上糧食最多的國家之一,甚至是世界上糧食最多的國家’。但他的這種預言無情地破產了,儘管集體化在暴力手段下得以實施。農民們確實被國家的正規軍隊征服了,但加入集體農莊時幾乎是沒有任何生產資料了。在這樣的情況下,斯達林政府依然採取了殺雞取蛋的做法,大量得從農民身上榨取,象低價收購糧食,外匯來源也由出售農產品而來……睡覺吧,雨柔,困哪!”

楊天風睏倦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趙雨柔卻很精神地記錄著“口供”,還不時對楊天風所回憶複述的俄國作家列昂尼德的《國家災難:農業集體化》中農民的苦難發出唏噓。

“你看看,你瞧瞧,這些教訓不昭示世人,怎麼能從中得到警示?”趙雨柔對楊天風的求懇充耳不聞,用鋼筆輕輕敲了敲楊天風耷拉下去的腦袋,“你腦袋是怎麼長的,怎麼能記住這麼多東西,不快點拿出來,那不太可惜了。”

楊天風哼了哼,身體繼續向被窩裡滑,枕頭真好。

“好吧,就說到這兒,先饒了你。”趙雨柔終於發慈悲了,摸了摸楊天風的臉,“給這屋裝個電話,你在外面的時候,每天晚上打過來說一會兒,咱倆爭取早日把這個,這個《國路》寫出來。”

“嗯?好不好?”趙雨柔關上了燈,沒聽見楊天風回答,又不甘心地伸手摸著捏楊天風的鼻子。

“好,天天打電話,好。”楊天風哼唧著,伸手摟過女人溫軟的身體,鼻際中傳來溫馨的體香,令人舒適,比枕頭更舒服。

……………

雪花稀疏了,但還在飄。

大沙崗上避難的人可真不少啊!幾百人,沒有一點組織,有的一家人都還跑散了。

樹底下,枯草叢旁,崗子的土縫中,一家一戶地抖瑟在一起。孩子哭,母親哭,男人也流淚。帶的口糧已經吃光,找不到糧食,就到地裡拾凍地瓜和花生充飢,地瓜都凍成冰塊,實在難以下嚥。人人的衣服襤褸,鞋襪破碎,有的腳指丫露出來,凍得和紅棗似的。

窪地裡鋪些亂草,一堆堆擠在一起。怕被敵人發覺,也不敢生火,誰都凍得難受,哪還能睡著?

姜俊鳳和幾個姐妹擠在一起,怎麼也睡不著,倒不全是冷的關係,而是鄉親們的情況實在是再難撐下去了。村裡的遊擊組也不知道哪裡去了,前幾天跑回來一個,說是打散了,誰也找不著誰。

村子裡的情況也不清楚,四下裡不時零星響著槍聲,弄得人心惶惶。從野地裡轉到樹林裡,又從樹林裡跑到沙崗上,半個多月的時間,冰天雪地的誰也受不了啊!

“這都躲過年了,我琢磨著得回村再打探一下。”姜俊鳳見母親不在身邊,便低聲和王桂花商量著。

王桂花沒吭聲,好半晌才說道:“孫大爺不是回去打探了嗎?兩三天了,也沒回來,那肯定是不保險。”

“沒準是找不到咱們,或者——”姜俊鳳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必須再去打探一下,否則,這幾百人都得凍餓死。再說,鄉親們的心思都亂了,很多人都信了傳言,要回去維持。”

王桂花嘆了口氣,想了一會兒,說道:“那也是。這樣,俺跟你一起去,村裡的年輕男人都不在,跑回來的狗子嚇破了膽子,俺看是不頂事兒。”

姜俊鳳和王桂花所說的維持,便是鬼子使用的新招數。在各村成立維持會支應局,成立了的便暫時不去燒殺搶掠;抗拒的,便經常去掃蕩破壞。等到維持會穩固了,鬼子才露出真面目。要糧要錢要女人,威逼著村子出人修炮樓建據點,就這樣一步一步把地盤統治起來。

儘管村幹部也都進行宣傳,揭穿敵人的陰謀詭計,但現實的困難卻使百姓們動搖起來。一些壞分子奉了鬼子的命令,四處招搖,既恐嚇,又誘惑,流言很快就散佈開了。

兩個女人商量已畢,悄悄收拾了一下,裝作解手的樣子,離開了沙崗。

這一帶兩人都很熟,從村子的輪廓形狀,便能遠遠地識別出是什麼村名來。一看岔道口,就大概知道哪條道通哪裡。拐彎抹角,兩人小心翼翼地淨找野地小道,不敢冒冒失失地闖進別的村子。走了很長的時間,遠遠地終於看見了自己村子的影子,村中還亮著兩點燈火。

姜俊鳳和王桂花仗著熟悉地形,東拐西拐,來到了西莊口。不由得心中發涼,莊口竟有個小崗樓,路障象一隻兇惡的老虎,臥在路中間。

“咱回去吧?”王桂花灰心喪氣,連說話的聲音都顯得有氣無力。

姜俊鳳猶豫著,遲疑著,咬了咬牙,說道:“光有崗樓,可沒看見人哪,說不定敵人已經走了。”

“那,那你還要進去看看?”王桂花睜大了眼睛。

“嗯!”姜俊鳳用力點了下頭,說道:“你在這等著,俺進去看看。要是——你就趕緊跑。”

“別,別冒險啊!”王桂花抓著姜俊鳳的袖子,卻被她輕輕拿開。

觀察了一會兒,兩人又轉到南村口,姜俊鳳決定順著道旁的低溝爬進去。當然,這個計劃能否行得通,她並沒有把握,但此時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握住剪刀,姜俊鳳用兩肘和膝蓋順著低溝爬了起來。積雪發出輕微的咯吱聲,冰塊和石子硌得她生疼,她咬牙忍住,連她也不知道怎麼爬得那麼快,很快便爬進了村裡。

外鬆內緊,姜俊鳳沒想到村外看不到人影,在村裡卻有哨兵。明哨她看見了,卻沒發現暗哨的存在。

應該說,如果換個動作既靈活又規範的人,是有機會再溜出村去的,但壞就壞在姜俊鳳的軍事素質不敢恭維。她的匍匐姿勢有點象小狗爬,再加上她戴的頭巾、穿的衣服也有問題,並不能為自己提供黑夜雪地中的掩護,反倒有些反差,容易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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