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還有三百來人的部隊,日本人肯為他們趕來相救嗎,還有敵人,肯定會全力阻擊,即便日本人拼死趕到這裡,說不定戰鬥已經結束了。
郭振如抬起頭,怯恐的望了望四周,對著他的只有斷腿折臂的猙獰鬼卒,他再豎起耳朵細聽,殿外是一片凝重的沉寂。他清晰的感覺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強大力量正在這寂靜的後面迅速積聚,這凝重的寂靜就是埋葬他這支孤軍的前奏。
“長官,長官。”一個參謀急匆匆的跑了進來,手裡拿著一份電報。
郭振如轉過身,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神詢問般的瞅著參謀。
“長官,木谷太君發來電報,他率領部隊正在回援的路上,命令我們堅守此地,待援軍趕到,內外夾攻,擊破二路軍。”參謀的話中帶著希望和期盼。
“終於有援兵了,離我們這裡還有多遠。”郭振如彷彿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迫不及待的問道。
“不到十華里。”
“好,馬上通報全軍,這個訊息將振奮起我軍計程車氣。還有,命令部隊作好準備,準備與援軍夾擊敵人。”郭振如一揮手,興奮的在地上來回踱了兩圈。
張三友背靠著坐在西廊房前面的一棵柏樹下,腦子又昏又脹,象是倒進了一盆漿糊,紛紛攘攘的理不出個頭緒,痴瞪著兩眼發呆。
一個鐘頭前,郭振如把他叫去,吩咐他從現在部隊中挑選出一百個精壯士兵,組成一支警衛部隊,由他擔任隊長。還對他說了不少勉勵的話,許下了一堆升官進爵的心願。
在眼前這個時候,他對郭振如的這種寵信和重用,說不上是喜是愁,是驚是喜,只是木然的答應下來。他帶著心腹姚守祖到部隊裡挑選了士兵,編成了班排,指定了頭目,讓他們休息待命,又打發姚守祖巡視情況,便自己一個人來到這片蔭涼下。
這真是一場糊塗仗,糊里糊塗的遭到了猛烈的進攻,又糊里糊塗的被趕到這個鬼地方,雖然敵人進攻不易,可對己方來說,卻也是一塊絕地。事情來得如此突然,變化得如此之快,讓他連仔細思考的時間都沒有。
收攏、阻擊都沒有效果,敵人就象一群餓極了的老虎,打得他只能糊里糊塗的跟著跑。就象一隻舵毀槳丟的小船,被卷在激流旋渦裡打著轉轉。眼前被困在這個孤洲上,內無糧草,外無救兵。他又能有什麼辦法,只好伸著脖子等死了。
到了這步田地,郭振如還要組織什麼警衛隊,真是瞎子點燈白費蠟。想不到會落了這麼個結局,他越想越是覺得心灰意懶。
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打斷了張三友的思路,姚守祖從外面趕了回來。
張三友從姚守祖灰白的臉色上覺察到情勢不妙,慌忙站起來急促的問道:“外面情勢怎麼樣?”
姚守祖向西廊房努了努嘴,張三友會意的跟著姚守祖走到廊房盡頭垣壁的牆角。
姚守祖驚怯的眨著斜愣眼,壓低聲音說道:“大哥,事情不妙啊!外面叮叮噹噹的,敵人正在趕做過河器材,弟兄怨聲載道,說是在這個地方是自尋死路。到現在還不見援兵的影子,看來是不能指望日本人。呆在這裡沒吃沒喝,紮起脖子等死……”
“等等,怎麼會連水都喝不上?”張三友愣住了,守著一條河,竟連水都喝不上,豈不是怪事。
張三友瞪大眼睛聽著,大熱的天也忍不住脊背上透出陣陣涼氣,他越來越清楚的感覺到形勢的嚴重程度。
姚守禮扯起一副哭喪臉,焦急的問道:“眼下是人心渙散,馬不由韁,您看這個七拗八翹的勢頭,敵人要發起總攻,還能支撐得住?大哥,您得拿個主意呀!”
“別人都想不出辦法,我能拿出什麼主意?”張三友氣憤的說道:“坐著等死唄,多活一時算一時。”
“咱爺們闖蕩江湖,吃兵飯,可不是為了給別人墊背。”姚守禮緊跟上來說道。
“怪只怪咱們看錯了行勢,找錯了廟門。”張三友朝地下一蹲,沒好氣的說道。
姚守禮看出了張三友的懊惱,也就勢蹲下來,半是安慰半是挑動的說道:“大哥,您不必著急。人在河邊走,哪能不溼鞋,闖蕩江湖總得冒點風險,免不了有個三長兩短。只要有實權……”
“屁個實權!”一句話挑起了張三友的怒火,雙眼充血,嘶啞的說道:“咱那幾百人槍,已經摺去了大半,只剩下了百十條腿,實指望透過郭振如抱上日本人的粗腿,怎麼也吃香喝辣,可,可現在……”
“大哥,您別淨說喪氣話。”姚守禮眨了眨眼睛,說道:“眼下這數百人槍……”
“那是郭振如的警衛隊。”張三友冷笑一聲,打斷了姚守禮的話,憤憤的說道:“到了這步田地,還成立什麼警衛隊,讓老子當隊長,這是要我給他賣命啊,老子沒這個癮頭。”
姚守禮做了個要張三友冷靜的手勢,向前湊了湊,一副知己的樣子,“大哥,咱是一個山頭出來的,我是一心向著大哥,到了這個生死關頭,我有幾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張三友從姚守禮的眼神里看出點什麼,也裝出很知心的樣子說道:“咱倆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有什麼話儘管說。”
姚守禮用眼角瞥了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郭振如是靠不住了,咱不能等著給他墊背,他不是讓咱你們給他賣命嗎,咱就將計就計,給他來個豬八戒耍把戲——倒打一耙。”
“倒打一耙。”張三友一時沒弄明白姚守禮的意思,茫然反問道。
“嗯,倒打一耙。”姚守禮的話裡充滿了刻骨的惡毒,“現在最要緊的是抓住這支警衛隊,把他們拉到咱這邊來。去要求郭振如再加強一下警衛隊的裝備,調換好槍,多備子彈,再增加兩挺機關槍和一批短槍。在眼前這個時候,郭振如應該是會答應的。咱們趁著人心不穩,串連一下,把弟兄們都捏在一塊。是突圍,還是……這可都是本錢哪!”
張三友警覺的掃視著四周,慢慢站起身低聲說道:“眼下局勢很緊,誰也不相信誰,你防著我一手,我瞅你腳後跟。在一個地方蹲久了,會引起別人疑心,咱挪個地方好好核計核計。”
…………
戰鬥打響了,就在前樓村東面的大路上,距離龍王廟不過六里之遙。
但敵人首先遭到的打擊卻不是迎面飛來的子彈,甚至連敵人的影子都沒看到。
“轟!”公路上騰起了一股黑煙,然後是次第的延伸爆炸,一組連環雷在鬼子的行軍佇列中炸響。在爆炸的煙霧和火光中,幾顆黑色的東西從地面彈起,在二米左右的空中轟然爆炸,迸射出無數彈片,橫掃著四周幾十米內的一切。
而連環雷中不僅僅有跳雷,還有另外的花樣兒。幾十顆手榴彈被崩飛到空中,左一顆,右一顆地落地爆炸開來,金屬碎片在空中飛舞,射向猝不及防的鬼子兵。
木谷狼狽地趴在地上,一塊彈片擊飛了他的帽子,在他的頭上劃了一道溝,血流了下來,進了他的眼睛,瞅什麼都象戴著紅色的眼鏡。
跳雷,再加上手榴彈四下亂飛,甚至凌空爆炸,給鬼子造成了很大的傷亡。爆炸好不容易結束了,聽到耳中的便是不斷的慘叫和哀嚎。
爆炸持續了一小段時間,在火光和硝煙的遮蔽下,幾十米外一個身影從路旁的掩蔽處跳出來,飛快地奔跑。地形地勢非常熟悉,曲折跳越的動作也矯健靈活,很快便消失在雜草、樹叢和坑窪之間。
有日本老兵曾描寫,在山東被八路軍埋設的地雷一次炸死炸傷九名戰友。而靠地雷取得如此戰果是因為八路的地雷並非踏發,而是拉發。八路軍實行這種地雷戰時,會選出特別勇敢和矯健的戰士一名,在距離地雷幾十米,甚至僅僅十幾米遠的地方控制拉火裝置。
這個勇敢的戰士會監視日軍的行進。只有當地雷可以造成最好的殺傷效果時,才會拉火……於是,日軍經常在遭到地雷襲擊後,看到拉火的八路軍戰士從隱蔽的位置一躍而起,飛快地奔跑脫離。
拉火手的危險是不言而喻的,但參謀長梁末青挑選出的這名勇敢計程車兵卻出色地完成了任務。他不僅隱蔽得很好,躲過了走在前面的日軍尖兵的眼睛,並適時地用電引爆成功發火,給行進中的日軍造成了極大的傷害。幸運的是,他還逃脫了。
衛生兵給木谷包紮了流血的腦袋,傷亡統計也差不多了,木谷看著數字,忍不住地咬牙地齒。
幾乎是一個小隊的皇軍勇士,還未施展,還未與敵人交火,便或死或傷。這讓木谷既憤怒,又心疼,還有些沮喪。
從鹿邑出發,直到十八里鎮,木谷象是疏離了戰場,準確地說,是脫離了他所熟悉的作戰方式。陌生的對手,陌生的戰術,無敵的皇軍勇士就這樣喪命在陌生的陰謀詭計之下。傷害可能是很小的,但很多次加起來,就是一個很令人震驚的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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