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城當縣令是個很倒黴的差事,因為此地江湖勢力龐大,相較之下,朝廷的力量可以說少得可憐。
這也是江湖常態了,江湖上一些大勢力的地盤上,基本上都不太會保留太多朝廷的力量。
倒不是因為朝廷勢弱所以不得不避其鋒芒,恰恰相反,正因為這些地方朝廷的力量不足,所以江湖上的勢力才會選擇在這裡立足。
面對朝廷,江湖永遠都是弱勢的一方,但即便如此,在醫城這個公孫世家的基本盤上頭當朝廷的縣令,還是十分憋屈的。
江湖上出了亂子,按規矩縣令管不著,江湖上的亂子牽扯到了普通百姓,論本事縣令不敢管,江湖上的亂子觸到了上頭的底線,論情況輕重,那也是錦衣衛來辦,他這個縣令,就是擺設。
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縣令出現在這裡的意義就是給錦衣衛當宣傳大喇叭,不過縣令老爺這一次倒是心甘情願的。
因為顯而易見,今夜之後,世人再提起醫城,恐怕已經不會再帶上後邊的公孫世家幾個字了。
公孫的大宅之中,殺聲震天,外頭的錦衣衛卻是有些無聊了。
自最開始的幾波的逃亡之後,後來再試圖逃離這座大宅的江湖人寥寥無幾,錦衣衛根本搶不到什麼功勞,照這個節奏推算,等裡頭安靜下來,怕是還活著的人恐怕屈指可數。
瞧瞧周圍瞪著一雙大眼睛不肯放過一個江湖人的同僚們,眾錦衣衛弟兄心頭都不由得暗歎一聲,僧多粥少,可惜了。
應無殤差人搬來了一張躺椅,他百般聊賴靠在其上,仰頭望著月色計算著時辰。
“你說,今天這事也在上官的謀算之中嗎?”忽然,應無殤朝身邊的蒯百戶問道。
蒯百戶一愣,然後搖搖頭道:“恐怕不是,若是上官少欽親自謀劃,沒道理平白折了那麼些個家族高手在其中,他們上官家的勢力也沒有富裕到這個程度。”
今夜亂子爆發得突然,上官世家此刻正是公孫世家的強大助力,兩家那是不分你我,場面一亂,江湖上的那些人誰還能分得清誰是誰家的,自然都打成了一團。
不過根據錦衣衛的觀察,要說上官家完全沒有準備那也不對,因為亂戰之中,並未發現最關鍵的上官夫人以及上官少爺的身影,想必是一早就躲開了。
只是這兩個要緊的人物雖然走了,可其餘的上官家高手則沒有那樣的好運氣。
或者按照應無殤更加殘酷一些的推斷,這些上官家供養的高手,應該是全被當作了棄子,就為了給樂芷璃和上官北蒼打掩護。
想到了總是笑面迎人的傢伙,應無殤不由得暗罵一聲,老狐狸,可真夠狠的。
......
大宅之中,紅焰沖天,美麗的房屋,優雅的庭院,奢華的傢俱與珍貴的裝潢全都在燃燒,四處亂竄的人影,伴隨著慌張的悲鳴與痛苦的嘶吼,混雜著血的味道,火光將一切都染得通紅。
藉著火光,能夠看到不少公孫世家的族人,有老人,有幼童,有身強力壯的年輕人,有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
他們在尖叫著,奔跑著,哪怕手腳負傷,也在拼命奔逃著,被恐懼帶回的理智在瘋狂的貪慾之下顯得是那樣的脆弱。
江湖人如同一群魔鬼,不肯放過任何一個活著的公孫族人,殘忍的屠刀落下,悽慘的鮮血濺灑在潔白的牆壁之上,給這座大宅染上了永遠無法磨滅的汙穢。
公孫承滿意地觀賞著這一幕,看著一具具失去溫度的屍首,他興奮像是得了糖果的孩子,手舞足蹈在死氣沉沉的屋簷上跳著怪異的舞蹈。
指尖上殘留的血跡被他放在鼻尖貪婪地猛嗅,當他的手同樣沾染了同族之血的那一刻,他才明白原來奪走別人的希望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
淒冷的月光透過重重的烏雲,灑在公孫承的周身,半身沐血的他,腳邊躺著幾具少年人的屍首,那都是他的同族血親。
這些人在慌亂之中,為了保命而躲到了他的身邊,可結果卻是被她殘忍地殺害,想起了一雙雙不可置信的眼神,公孫承就被心頭的愉悅刺激地想要放聲大笑。
“殺吧,殺吧——大家互相殘殺吧。”
公孫承哈哈大笑,激動地在屋簷上打滾的他,活像個瘋子。
忘我的公孫承,直到頭頂的月牙完全從那烏雲的遮擋中被釋放出來,才驚訝地發現,在他的身後,似乎還站著某個人。
公孫承幽幽地回頭,一張慘白的面具映入眼簾,在他愣神之際,一道掌風襲來,將他從屋頂上拍落到了院子裡。
“疼......”
公孫承從地上翻身坐起,他抬起半截不規則扭曲的左臂,似是感覺不到疼痛一般,惡狠狠地瞪著那面具怪人道:“你是什麼人!”
自那面具之下傳來了一陣古怪笑聲,那面具怪人並未作答,可在他飄然落地的同時,又一個黑衣人從他背後的黑暗中現身。
這個人雖然同樣披了一襲黑袍,可並未以面具遮擋面容,故而公孫承可以清楚地看到對方被月光照亮的真容。
“你——你是!”
公孫承雙目圓瞪,他的表情先是震驚,然後便是一陣狂喜:“哈哈哈——你來了!你終於來了!哈哈——公孫世家已經完蛋了你才出現!未免太晚了吧!父親大人!”
那一聲父親大人似有種咬牙切齒的憤怒,出現在公孫承面前的這人,正是他的父親,公孫世家名義上真正的掌舵者,公孫桓。
無論江湖上有多少的傳聞,無論此人到底傳出過多少不知真假的情報,當公孫桓站在這裡的那一刻,公孫承可以確定,這就是他爹。
儘管父子倆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但公孫承還是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父親,一眼就認出了這個不喜歡甚至否定了他一輩子的可惡的爹。
那是公孫承一輩子都不願意承認的事實,他對父親的情感,並不似外人所見的那樣的疏遠和漠視,相反,在他的心中,始終渴望的都是能夠得到這個人的認可。
只是從前的他沒有機會,今後的他恐怕也沒有機會了。
不過,公孫承並不覺得有什麼可惜,因為他已經把自己努力完成的傑作呈現在了對方面前。
這副慘狀,這副悲哀,這張地獄的畫卷,公孫世家萬劫不復的模樣,就是他要送給父親的最好禮物。
“父親大人!承認吧!這都是你逼的!這是你不把家主之位乖乖交出來的後果!是你的報應!”
公孫承肆無忌憚地狂笑著:“看見了吧!這副悲慘的現狀!哈哈哈——活該!既然我得不到,那麼誰也別想得到!公孫世家欠我的!我會全部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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