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戮就在身旁,甚至一邊跑一邊毛行健還能聽到就他挨著不遠的衚衕中,入侵印第安人與蛇城居民廝殺與被殺那種撕心裂肺的吼叫聲。
粘稠的鮮血一滴一滴的順著木頭窗框流淌下,最後被凍成冰珠子。
每一聲絕望的叫喊,每一滴血,都好像針那樣狠狠地紮在他心頭,可掂了掂背後的韓曉沫,他只能把頭壓的低低的,用赤鹿身上的大斗篷將兩個人遮的緊緊的,亦步亦趨的跟在女族長的背後,狼狽的逃竄著。
還好,原始讓這些印第安人蠻勇悍不畏死,可原始也讓他們根本沒有軍紀這個概念,蛇城有太多對他們來說是寶貝的東西,糧食!鐵器!衣服褲子!還有那些煙與酒,就算對已經初步融入農耕的蘇族人,都是莫大的誘惑,城已經攻破,殺戮與嗜血的願望也被滿足!這些原始人開始挨個屋子去翻找掠奪戰利品。
大隊人馬推進的速度並不快,三人奔跑到城右時候,基本上已經將殺入城中的印第安人大部拋在了身後。
太子府的一邊,朝向北方,還有一個小的角門,夜色中急促的風吹拂著這面敞開的門晃盪晃盪不聽作響,地面上,滿是凌亂的腳印,甚至還有丟在地上的鞋子與包袱,在街口左右張望了幾眼,赤鹿又是猛地揮了揮手。
揹著昏迷不醒的韓曉沫,毛行健繼續的小跑上來,到了門邊,最後回望了一眼他親手建立起來,如今卻是沉浸在火海中的城市,咬著牙,他倉皇的逃了出去。
這些天毛行健在城內大搞衛生建設,清出來的雪堆都堆放在了後山丘,可算是提供了個暫時落腳的庇護據點,那件披風鋪在地上,把韓曉沫小心的放在上面,顫抖著找東西包紮,好半天他卻是一無所獲,最後忽然如夢初醒那樣,從自己衣服裡襯撕下了一片絲綢,沾著些乾淨的雪,這才擦拭了她額頭上那些淤血,幫她包紮了起來。
剩下的就得聽天由命了,暫時鬆了口,毛行健撇過頭去,他的視線卻又是凝固在了赤鹿腰上拴著那個扎眼的人頭上,鬚髮皆張,梗梗脖,不,趙從龍似乎還保留著臨死前那一刻的神情,憤怒,恐懼,絕望,可絕望的眼神中,偏偏還帶著些許希望,複雜的神情已經被冰雪永遠封凍在了那一個剎那。
“為什麼?”
“他....,很強!擊敗我!榮耀.....,殺了他!”
看著毛行健指著人頭,向身後眺望的赤鹿一如既往用她磕磕巴巴的語氣平淡的回答著,可這斷斷續續的漢語詞彙,卻猶如一勺子滾油,狠狠潑在了毛行健的大腦,將他一晚上所積累的怒火全部迸發了出來。
“我問的是為什麼攻打我?就因為那一晚上嗎?那也是你和我的個人恩怨,你來殺我!就像殺他一樣殺我!為什麼要夥同那些不開化的蠻子,焚了我蛇城!殺了那些無辜百姓!殺了那些剛剛供給你們寶貴過冬糧食,讓你們不至於凍死餓死的百姓?為什麼?”
“你們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這些話,毛行健咆哮的都有些顫音了,激動地一口氣把肺裡最後一股氣給吐出來,甚至說完之後,他都是忍不住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良心?”
這些話對於赤鹿來說,卻是太過複雜了點,疑惑的反應片刻,她乾脆放棄了研究透徹,先是有些複雜的輕輕搖了搖頭說著,然後她的語氣卻又平靜而平常起來。
“那晚....,不怪你....,你沒說過....,娶我......”
“我!阿帕奇人!山獅部落!不是酋長!酋長打蛇城!我打蛇城!”
手指落在了毛行健的頭上,她的雙眼也猶如遇上了獵物那樣,美麗而危險的眯了起來。
“天巫!你們....,非長生天子民,異端....,外鄉人.....,不允許.....,我們的土地.....,死!”
“天巫!”
如遭雷擊,毛行健情不自禁晃了兩下,他腦海中,終於浮現出了臨行前,蘇羽苦苦相勸的情形,然而僅僅片刻,他卻又是憤怒的猛地拳頭砸進了雪地裡,狂躁的質問著。
“天巫!天巫!我給你們吃的!給你們喝的!讓你們過得飽滿,像個文明人那樣,不必遭遇野獸的襲擊還有飢餓的恐懼,這些都比不上遠在天邊幾個神棍一句話嗎?”
“神棍?”
赤鹿的臉龐又是露出了疑惑,可片刻,似乎毛行健的語氣讓她認定了這不是什麼好詞語,她臉龐上居然也浮現出一股子憤怒來,話語甚至爆發出一句她本族的詞語來。
“天巫!哈辛左那!天!”
這一句話也結束了兩人最後的交流,重重吸了一口氣,赤鹿的手臂指向了西方。
“千牛之主的兒子,回....,你出生之地.....,永遠,不要回來!赤鹿....欠你的....還清了!再見面....,你死...,我死!”
拔起插在地上的戰矛,朝著尚且燒紅半邊天的蛇城,女族長是頭也不回的走了過去,毛行健卻也沒再出聲,落雪中,就好似一尊雕像那樣看著飛灑的雪花,許久,他忽然又是被針紮了那樣,猛地轉身迴雪窟下面,急躁的又把自己衣服脫下了一層,裹在昏迷不醒的韓曉沫身上,然後用那個寬大的印第安大斗篷將她包裹在自己背後,揹著她,深一腳淺一腳的向著西北方向那蜿蜒的蛇河走去。
他是沒注意,剛剛逃出來那扇門,赤鹿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爬上了門樓上,向北眺望著,沒了斗篷包裹,她包裹著獸皮衣的胸口上,那個刻著鳳凰的打火機,依舊搖晃的掛在那裡。
.........
這一次對於蛇城,甚至對於新大陸移民來說,都是極其沉重的打擊,第一個深入大陸的農業據點被焚燬,數以千計的移民喪生在土著人的屠刀之下,在最後那批男人的拼死爭鬥中,這才為這三四千老弱婦孺拼下一線生機。
可逃出生天僅僅是第一步,從蛇城到寶石海鎮這數百公里又成了一條實實在在的死亡之路,冰天雪地之下,一個個精疲力竭,凍僵了的移民婦孺走一走,直接撲倒在了寒冷的雪地上,有的人坐在石頭上,片刻之後,就直接僵硬成了一具冰屍,甚至山中的野狼都不需要去襲擊捕食,僅僅跟著屍體,就吃得肚子滾圓,兩眼猩紅。
這些天,毛行健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渾渾噩噩揹著韓曉沫走過來的。
雪下了幾天,老天爺也終於開開眼,給了這群心驚膽戰,精疲力竭的大明移民一片生機,天,終於晴了!
算是故地重遊了,還是那個躲過雪的熊洞,一個個蛇城的老弱婦孺就好像死了那樣,東倒西歪在了地上,她們身邊,好歹一股股溫暖的火苗冒了起來。
“謝謝!謝謝!”
討要到了一把米,毛行健這個太子近乎磕頭那樣的感恩過後,又是急促的把米放在了韓曉沫隨身攜帶的鐵水壺裡,溼漉漉的樹枝帶著嗆人的青煙燃燒著,在他劇烈的咳嗽中,可算冒起了米湯,可是看著滾燙的粥,毛行健卻又是犯了愁,可這一次,他僅僅猶豫了片刻,就自己猛地灌了一口,燙的直流眼淚哈了半天氣,這才猛地吻在了韓曉沫乾癟的嘴唇上。
去他媽的男女禮教吧!
一股股米湯透過這種方式灌進韓曉沫的喉嚨中,在毛行健期盼的,顫抖的注視中,發著高燒,連續昏迷了幾天的韓曉沫,終於忽然咳嗽了下,艱難的開合了下小嘴兒,看著她的口型,似乎微微叫喊出了大侄子幾個字,這虛弱的聲音,這一瞬間對毛行健來說,卻猶如天音那樣,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卻是放任著一股子熱淚猛地從眼窩流淌下來,捂著嘴,喜極而泣的偏頭向了一邊。
然而,就在這時候,一股子哭聲卻是猛地映入了耳中,愕然地偏頭過去,一個大著肚子的女人歪著頭,臉上滿是鉛灰色,靠在粗糙的洞壁上,再沒有了生息,邊上,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婦人嚎啕大哭。
下一刻,毛行健的拳頭也是狠狠地砸在了石壁上,血從他滿是凍瘡的受傷流淌下來,緊接著,他整個人都抱成了一坨,顫抖著戰慄著縮在角落裡,捂著嘴不敢發出一絲聲音,卻哭的像個娘們那樣。
生命逝去了,不可再挽回,可路卻還是要走下去。
從冰冷的雪地中,用劍摳出石頭來,勉強把她重重的埋在了洞穴深處,對著洞穴口,毛行健重重的磕了三個頭,這才用大披風又是把發著燒,說著胡話的韓曉沫背在背上,跟著傴僂的難民群,接著往西北走著。
那股子高傲,也是被毛行健丟棄了。
..........
付出將近一半生命,跋涉了不知道多少天,蔚藍的海岸邊上,經常是海霧繚繞的那座破破爛爛的城鎮,終於映入了毛行健的眼簾,這輩子,他是頭一次看這破爛的寨子如此順眼,沙啞著嗓子,指著山腳下不遠處的鎮子,他喜極而泣的咆哮著。
“我們回來了!”
“活著回來了!!!”
這一刻,多少人沒能看到,只有經歷過失去,才知道生命的珍惜,隨著毛行健的呼喊聲,一個個瘦骨嶙峋的難民群也是哽咽的跪伏在了雪地中,喜極而泣的嚎啕大哭著。
然而,老天爺的殘酷,這一刻展現的淋漓盡致,就在毛行健忘情的叫喊著時候,撲騰一聲弓響,他身邊,一個摟著孩子的女人不可置信的吐出一口血,旋即撲倒在了地上,滿是驚駭,毛行健愕然地張望著,就在身後一百多米外的林地間,一個個黑乎乎的身影竟然也冒了出來。
拿著一把蛇城的複合弓,站在一塊突兀的大石頭上,黑腳人的大酋長無風是滿意的摩挲著弓弦。
恐懼充滿了毛行健的眼簾,戰慄的回過頭,他是嘶聲竭力的嘶吼起來。
“蠻子!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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