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謙益此時有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宗族勢力如此之大,甚至哪怕他都逃脫不了這個影響力,哪怕是南京如此風雨飄搖的時候,他竟然沒在朝廷上挨著,反倒是回了常熟老家。
“牧齋見過諸位族佬,族兄!”
一個頗為雅緻的靜室內,二十幾個鬍鬚斑駁的老人已經危襟正坐了一圈兒,常熟錢氏二十幾個分支大小號的都來了,這一陣容,哪怕錢謙益進來了,也得先安靜的跪坐下,旋即抱拳一拜。
二十幾個人也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氣息,每個人都是長鬚漂浮,白袍裹身,一副儒雅之氣,可開口討論的,卻是欺凌婦孺,滿口利益。宗家三房之一的錢謙興率先抱拳一鞠。
“木齋吾兄,今日攝政王大軍直逼應天,今江南危如累卵,我錢家首當其中,吾兄當如何打算?”
“弘光庶子也!不可扶!吾意已定,北上投奔正統皇嗣!”
自己家人面前,也不需要弄那些花花套子,錢謙益倒是直言不諱,然而他這話卻依舊沒有解諸多族佬的憂慮,相互交換了下眼神,族弟錢謙信又是憂愁的搖著頭。
“吾兄,攝政王在京師,可是大清土地,籍沒私田,我常熟錢家幾世大族,首當其衝!而且攝政王取消了官員免稅,這每年族裡本來就負擔極大,再減少地增稅,各家實在是難以為繼了!”
“賢弟!大勢所趨!吾家既然想要在攝政王麾下保全,就得遵守攝政王的規矩,否則只有舍家棄業,帶領族中子弟血戰到底了!如果諸位選擇後者,愚兄也沒意見!”
明顯感覺到了點危機,錢謙益的話裡也帶起了刺來。
這話裡的不善誰都聽得出來,可對於已經下定決心的諸多族佬卻是毫無觸動,既然錢謙益不願意自己提,錢謙興是乾脆了當的提了出來。
“十房錢曾言,他於攝政王那裡有門路,攝政王好嬌娘美妾,難道錢曾的關係,只要取嬌娘一人進獻攝政王,博取其歡心,我常熟錢氏定然安然無恙!”
“這於名於貌,江左柳大家非她莫屬!為了錢氏,愚弟懇請吾兄割愛!”
“懇請吾兄割愛!”
就像是當初群臣逼崇禎那樣,一大群族老紛紛跪了下來,就和崇禎一樣,這一幕就算是錢謙益也有些招架不住,額頭上,青筋跳動,他是悲慘的狠狠一攤手。
“諸位,就算是毛珏近臣也是完糧完稅,老朽打聽過,哪怕是國丈餘大成所輸於土地,也要向朝廷繳納,更何況吾族僅僅獻一秦淮風塵女子!”
“諸位!我錢族人多勢眾,門生故吏滿江南,攝政王欲得江南,必定善待我族!何苦還要自墮名頭,讓人看清?”
“吾兄此言差矣,君不見楊國忠之流?難得我族有此機會,怎麼能不放手一搏!一但成了,我族當成江左世家之首!”
“求吾兄割愛!”
“求吾兄割愛!”
苦口婆心又是一大圈,這些錢家族老再一次重重的擺了下來。
“你們!你們!唉……,諸位,此事容老夫思慮片刻吧!”
“賢兄,滋事甚大,請儘快!”
…………
又是連夜的馬車回了應天,錢謙益的額頭都愁的多了不少皺紋,看著錢府的大門,甚至他足足遲疑了幾秒,這才艱難的推開了大門,然而,令他害怕的一幕還是發生了,剛開啟門,大晚上的柳如是竟然沒睡在前閣等著他,門咯吱一聲開啟,才支著腦袋的柳如是猛然驚醒,旋即欣喜的迎了上來。
“老爺回來了!”
“這次族老召見您,到底是什麼事兒,沒有為難您吧?各族可願集義軍與毛逆決一死戰?”
“族事,婦道人家就莫問了!”
強作鎮定,錢謙益艱難的擺了擺手,令他心痛的是,柳如是立馬是微微鞠躬,乖巧的回答著。
“老爺教訓的是,妾身逾越了!”
“妾身為老爺熱了茶,準備了早點,老爺請讓妾身伺候,莫要耽擱了早朝!”
又是老臉抽搐了,錢謙益卻是艱難的又擺了擺手:“早朝的事兒延後再說,老夫,老夫有事想要和如是商議……,商議下……”
“妾身婦道人家,但聽老爺做主即可,老爺何須商議?”
已經沒辦法再愧疚了,跟著柳如是,錢謙益是沉悶的跟著向府內走去,看著柳如是忙活著上了一小桌子菜,艱難的醞釀了半天,錢謙益終於又是艱難的開了口。
“如是!”
“老爺?”
“這次族老找老爺的目的,是想……”
話還沒等說完,餐廳的門卻是忽然咯吱一聲被推了開,接著一個睡眼惺忪,卻是女人韻味十足的女人忽然推門進了來,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滿是媚意的打著招呼。
“如是起的好早啊!這半年餘,姐姐我可是慵懶了不少!”
“媚姐姐!不要放肆,我家老爺在這兒呢!”
趕緊開口責備一句,柳如是又是歉意的對錢謙益倒了個萬福。
“老爺恕罪,媚姐姐昨日來擺放,老爺出行,未能稟告老爺!”
錢謙益號稱風流教主,致仕十幾年,乾的就是和一群年輕士子留戀與秦淮畫舫,顧橫波他如何不認識,看著滿是嫵媚對著他笑著微微蹲利的顧媚,錢謙益的眼神瞬間一亮。
“原來是顧大家到訪,有失遠迎啊!”
…………
另一頭,江北,揚州。
毛珏忽然發現,事情有點大了!
為了向江南表達善意,毛珏並沒有死圍揚州,還允許揚州鹽商任意出行,接著行鹽,結果卻是給了他們接觸到自己麾下的機會。
難怪八旗大軍入關之後,迅速的腐化墮落,到了清朝,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官場潛規則還更勝於前明,這些江南大族富商腐蝕的能力太強悍了!
帶著櫻姬出門,剛到大門口,毛珏就已經眼睜睜的看著看管大門的幾個兵丁收了點鹽商帶來的東西,知道毛珏今天心情格外的不爽,櫻姬立馬是陰沉著臉,把幾個看門衛兵全都給拎了過來。
“營名軍規:擅收賄賂,出賣軍情!悖逆軍密者斬!你們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收受銀兩!”
一點兒也沒有自己也收東西了的覺悟,毛利櫻是黛眉冷樹,憤怒的咆哮著,眼看著毛珏也在那兒,這幾個瀋陽兵團的兵丁嚇得腿兒都軟了,撲騰撲騰的拼命磕著頭。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小的一時豬油蒙了心!下次再也不敢了!”
“放肆,軍規豈容你等討價還價?來人!”
“櫻姬!”
伸手製住了幾個氣勢洶洶的親兵,毛珏是伸手招呼了下幾個跪在地上的衛兵。
“起來!”
“王爺……”
“我遼東大丈夫!頂天立地,戰戰兢兢成何體統?起來!”
互相張望一眼,幾個軍兵咬著牙猛地站起,卻是依舊對著毛珏重重的一抱拳。
“王爺,標下罪該萬死!請王爺處罰!”
“收了幾兩銀子?”
“回王爺,十兩!”
“何時入伍,在遼東有莊有地嗎?”
“回,回王爺!崇禎十三年,在吉林分得二百畝土地!”
“一年軍餉多少?”
“二十四兩,另有軍賞三百五十兩,標下慚愧!”
“你缺這十兩銀子嗎?”
“這……,回,回王爺,不缺!”
“不缺就好!”
在幾個軍兵愕然的神色中,毛珏拳頭在幾個軍兵胸口重重的懟了一圈。
“記住,你們不缺這點銀子,你們是我毛珏麾下,高傲的遼東漢子!!!”
說完這,他是揮了揮手,帶著親兵走了。
愕然的目送著毛珏的背影,幾個看門的衛兵忽然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幾個頭,旋即把懷裡還沒捂熱乎的銀子垃圾那樣狠狠向著外面扔了出去。
…………
情況比毛珏想象的好要嚴重,他沒有突擊檢查,故意讓的各個營有人先去報信,可是每路過個營地,總能看到些揚州大商人或者重要師爺慌慌張張的出去,整個大營,出乎意料的只有非毛珏麾下親近出身的趙成沒有。
趙家是大族,在遼東為官經商的不少,好像只有他們知道如何取捨。
“將爺,那個……”
臉上還糊著一塊嘴唇印兒,孔有德穿著個睡袍露出一股子黑胸毛慌慌張張的迎接出來,揉著後腦勺,悻悻然的訕笑著,看著毛珏又是忍不住重重的搖了搖頭。
“唉!將爺!將爺!有什麼事您就罰小的,您別生氣啊!”
看著毛珏轉身而走,在毛珏身後,孔有德是悲催的叫喊著。
…………
重新坐在中軍中,就算櫻姬都不敢再說還,戰戰兢兢的守在了門口,幾盞大蜡燭的照耀下,毛珏是捏著下巴足足沉悶了半天,忽然又是把那箱子江南大族送來的效命書翻了出來,看著厚厚的投名狀,他是情不自禁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大明初年,朱元璋能憑藉區區的江南一統天下,可是到了大明末年,一億五千萬到兩億人口的大明朝幹不過區區兩三百萬人口的建奴,其原因毛珏現在是體會的清清楚楚了。
這幫傢伙腐化巴結的速度太快了,幾天前他還雄心勃勃的現在文明的征服江南,可現如今,看著眼前一大堆厚厚的東西,他忽然感覺到,這些東西不是江南世家投靠他的投名狀,反倒是這些江南世家征服遼東的拍門磚!
還要不要繼續進攻江南,毛珏忽然猶豫了!恐懼了!
可就在毛珏猶豫的時候,忽然一陣咚咚咚咚的琴聲猛地在身後響起,恍惚了下,毛珏愕然的站了起來。
推開中軍大帳,毛珏探頭出去,門口守著的櫻姬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就連守護的軍士也是退出去好遠,隱隱約約的在遠遠張望著,附近帳篷一片漆黑,只有離著幾米外的一頂帳篷中,紅色的蠟燭浪漫的搖曳著。
畢竟身居高位多年,毛珏第一時間回頭張望過去,果然,孔有德,沈戎幾個貨小心翼翼的張望著,什麼意思毛珏瞬間一清二楚。
大傢伙都收了鹽商的銀子禮物,今個他這個主帥大發雷霆了,常理分析,那麼是為了大家貪汙受賄,可要是深度一點剖析,大家都有了好東西,唯有遼王沒有,大傢伙都忘了遼王!也不是不可能,就算是毛珏因為大傢伙受賄而發火,那麼弄些好東西,好好報效下遼王,毛珏挨不過情面,到底也會火氣輕些。
而且這其中,揚州商人或者江南大族肯定參與了其中,就像是當年賄賂六下江南的乾隆皇帝那樣,這些江南大族竟然還想要把腐化的觸鬚延伸到自己身上。
第一時間,毛珏想要做的就是發火!腦門上青筋暴起,血液一瞬間匯聚在了太陽穴上,雙眼都隱隱變得赤紅,渾身發抖。
手握著刀柄,他是陰沉的要轉過身,要平息他的怒火,今晚必定要有幾個人必定要人頭落地,有些人需要跪地磕頭。
然而,身子才轉過來一半,毛珏卻又是再一次停住了腳步,足足猶豫了幾秒,毛珏卻是忽然一咬牙,竟然轉身朝著那琴聲叮咚,紅燭搖曳的帳篷走了過去。
看著他的背影,不管是孔有德還是沈戎,耿仲明幾個都是情不自禁的鬆了口氣。
帳篷簾子猛地被拉開,清幽的琴聲戛然而止,帳篷內,那個穿著紅色豔麗的糯衣女人猛地抬起頭來。
映入眼簾的,首先是那雙燦若寒星的大眼睛,顧橫波這橫波之名不是她的字,就來源於她波濤如水那般的眼睛,那勾魂奪魄的眸子,看的就算是一肚子火氣的毛珏都忍不住微微愣了下神。
不過相比於毛珏失神那一瞬間,顧橫波可是心臟劇烈的跳動起來。
就算她是秦淮名媛,也不過一個低賤的妓女,那些隨著她阿諛奉承的文人士子,書生大員她看的太清楚了,眼底,還是鄙夷著她的,地位和毛珏簡直是天上地下!
這是她一個前所未有的機會!只要博得了眼前這個男人的歡心,哪怕是僅僅當個有名無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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