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河畔的聯軍大營,那間已經爭論過無數次,理藩院大臣扈爾漢的帳篷中,又變了一副氣氛。
火舌舔舐在烤羊那松嫩香酥的脆皮上,油脂誘惑的滴到火堆裡,激的火焰噗嗤噗嗤作響,可那些下面的臺吉們是根本沒心思關注這點口舌之慾了,他們的全副心思都在最上面額哲的案子上。
一如既往,羊頭被斬下放在銀盤子裡,呈遞給黃金家族的後裔,可是就在羊頭挨著的銀盤子內,還擺放著幾個其他幾個銀盤子,裝的可都是人頭!
溫布楚琥爾那尚且帶著酒意以及不可置信神情的神情,滿是鬍子的腦袋就挨在那羊腦袋邊上。而大家都知道那個溫布楚琥爾最討厭的那個兒子哈塔斤卻是大搖大擺的坐在了扈爾漢身邊。
蘇尼特部的宰桑也是消失在了這個帳篷內。
昨晚的動盪足足持續了小半夜,幾個大部都是喊殺聲震天,僅僅一個晚上,蒙古的天又變了回來。
對於如宰桑,如溫布楚琥爾這樣大部族長臺吉來說,這場明清你死我活的大戰是他們重新崛起,稱霸草原前所未有的機會,可部族的權利不僅僅積累在他們手裡,清國的影響力也不止在他們身上。就如哈塔斤這樣不受寵的兒子,絕大部分的歸宿就是到盛京充任八旗軍官,哈塔斤就曾經四次入朝盛京,兩次跟隨皇太極入徵明,可以說這個直屬上司皇太極比他父親還要親切些,憑藉著功勳,他在土默特部也有著一定的影響力。
如今,濟爾哈朗把之前求之不得,繼承土默特臺吉的機會擺在他眼前,相比於偌大的權勢,弒父又算得了什麼?
影響力也是一種實力,就像劉備,空帶著一張嘴,去那家那家倒黴,空口白牙混起了蜀漢一國。如今清國也是沒費一兵一卒,僅僅憑藉著開空頭支票,就匯聚了一大批不得志之人,把聯軍的實權給奪了回來!
當然,這不是沒有後果的,這一手等於破壞了規矩,干涉了部族臺吉的繼承,日後清國將為這些盟友所忌憚,而且強行扶植上位,也得罪了原本部族裡的實權長老貴人,讓人離心,可這些與大清國的興衰相比算得了什麼,打敗了東江,讓清國存續下來,就算是失去了蒙古,再打一回便是了。
滿意的看著那些臺吉貴人們畏懼的神色憋屈了這麼多天,就算是不太好權勢的濟爾哈朗,依舊是有種喝醉微醺的感覺,足足捋著鬍子端詳了幾分鐘,他這才清著嗓子,沉悶的叫嚷了起來。
“溫布楚琥爾,喀克林等賊勾結東江,已經伏誅!蘇尼特宰桑率部奔逃!為我大清叛賊!額哲殿下已經派人去追殺,不日即將提他人頭來還!”
“大清皇帝有令,諸部即刻拔營,向吉林烏拉城進發,可還有異議?”
異議?敢說話的腦袋都已經擺在了羊腦袋旁邊,誰還敢起刺兒?驚恐中,這些臺吉全都是把腦袋狠狠地磕在了地上。
“奴才,遵旨!”
剛剛搭建起來的蒙古包都被拆了,好不容易啃了些日子青草,長了些膘的羊群也在牧人無奈的號子中被圈了起來,驅趕著向東行進去,再一次化作草原上巨大的雲朵,羊蹄子,馬蹄子,上百萬根蹄子敲打在大地上,震撼的猶如雷鳴那般。
…………
其實不管是松錦大戰,還是歷次清軍入關,大明都有著另一種應對辦法,集結騎兵,不用多,兩萬即可,放棄關寧錦防線,直搗他盛京瀋陽,一路上就和這些建奴野人比殺人!甚至都不需要打下盛京城,甚至兩萬騎兵都可以折在清國境內,這樣一次兩次,清國也得是元氣大傷,最起碼也打掉了他們囂張氣焰,讓皇太極再出兵盛京時候,必須好好掂量掂量。
怎麼也好過十三萬大軍出松山,全軍覆沒的下場。
可是大明沒這股狠勁兒,皇太極有!
拿著這情報,范文程跌跌撞撞狂喜的跑進了帳篷之後,不到片刻,激烈的鼓聲中,清軍絕大部分將領全部都被召集了過來。
會議具體商討了些什麼,除了與會者無人知曉,就連洪承疇,祖大壽這等新降之人亦是被排除在了外面。
不過這場會議之後,連著兩天,清軍大營依舊平靜如常,靜靜的在開原城後方與東江對峙著。
四月十八。
貴如油的春雨淅淅瀝瀝飄灑下來,時不時還能聽到春雷陣陣,這樣大雨天清軍的弓箭與明軍的火器等於同時廢掉了,倒是個作戰的好日子,雖然東江軍拼刺刀的本事也讓清軍諸將膽寒了,但起碼能公平點
在營寨中,洪承疇禁不住憂心忡忡的聽著窗外雨聲,腸子都悔青了說的就是他現在的狀況,冒著家族被誅殺的危險,他沒堅持住氣節,投降了清軍,可一轉頭,上天猶如與他開了個天大的玩笑那樣,強悍到戰無不勝的大清國,一轉眼猶如豆腐渣那樣塌了半邊。
他怎麼辦?當個貳臣已經夠可恥的了,難道再去當個弎臣?
哪怕在盛京城餓死,都不眼前這個境地強。
而且令他擔憂更直接的事情還發生了,算是他的難兄難弟,錦州都督祖大壽前天過來找過他,他麾下一些已經編入漢八旗的兵丁居然被退了回來,而且皇太極給他部發了緊急調令,命祖大壽直趨寬甸六堡,從那兒進攻東江本土,來逼迫東江退兵。
如果在毛珏發動總攻之前,這招或許還有點效果,可如今就不和邏輯了,開元之戰已經事關大清國的國運,這個時候不集結每一分力量來擊退入侵的東江軍,還要分散力量去別的戰場,這叫自廢武功,像愚蠢的遼東經略楊鎬那樣,本來的不多的兵力還兵分六路,做後落得個薩爾滸大敗,幾路軍全軍覆沒。
唯一的解釋,建州高層已經不再相信漢人,至少不相信他們這些新降之人。
歷史上這樣的先例比比皆是,如果要是戰事順利還好,如果戰事不順,他們這些降軍將成為第一批開刀的!
背主投降,然後又被新主子洩憤殺了?洪承疇想不到比這還要更難聽的歷史留名了。
該怎麼辦啊!
就範文程苦思冥想的時候,一些吧嗒吧嗒聲音忽然輕細的傳入耳中,軍旅之人對這可太熟悉了,戰馬在溼泥地上小跑的聲音。
莫非現在就要拿他開刀?心頭一驚,洪承疇是披上衣服就想出帳篷,然而剛剛到帳篷門口,卻是被人攔住了。
“洪大人!皇上有命,半夜宵禁,任何人不得出帳!您請回!”
真跟看犯人那樣,看守的正黃旗牛錄額真很不客氣的用著蹩腳的官話把洪承疇又給攔了回來。
帳篷簾子放下,剛剛撇了那一圈,卻已經讓洪承疇察覺很多訊息了,首先,不是衝著他們這些降軍來的,雖然態度惡劣,那牛錄額真好歹帶著最後一點客氣,周圍也沒有伏兵的風吹草動,其次,馬蹄聲很遠,而且是越來越小的,那就是大隊騎兵離營。
要趁著雨夜明軍火器不能用,趁夜偷營?
這一晚上,洪承疇都沒入睡,他是守在帳篷邊上,徹夜傾聽著,可哪怕到了天明,也沒有喊殺聲自東北方向傳過來。
天亮了,好歹對他們這些新投降連旗都沒入的漢軍算是稍微寬鬆了點,在那個牛錄額真不客氣的催促下,他是終於可以出門去,跟著去火頭軍那兒打份早飯。
一大早晨,皇太極的御駕也是一如既往的巡視過來,范文程還是如同個狗腿子那樣跟著車駕前跑前跑後,可看到這一幕,洪承疇再一次發愣了下。
有一個成語叫做欲蓋彌彰!這剛下過春雨,天氣正悶的時候,皇太極又是病中,結果一個御駕用簾子蓋的結結實實,就算回去稟告,范文程也僅僅是揭開車窗簾子一角,這絕不是皇太極的風格,蒙下底下小兵還行,騙不過洪承疇的眼睛。
雖然招降了,可與歷史上截然不同的局面也帶來了格外的不信任,根本參與不到核心政治,一整天,洪承疇都是無事可做,閒在帳裡。
要說康熙乾隆防範這些落魄讀書人還真不活該,無事可做就該胡思亂想了,悶坐在帳篷裡,這個歷史上褒貶不一的人物心裡頭亂的跟一團麻那樣,雙眼發直看著帳篷外同樣閒著的遼東降軍,足足發愣了半天。
都說天才是靈光一閃,都快神遊太虛時候,看著帳篷外,洪承疇忽然眼前一亮,也是靈光一閃下定了決心!
一個辮子兵軍官吆五喝六的帶著一隊屬下從這些降軍營前經過,那個帶隊軍官洪承疇還認識,勸他投降時候來過的漢臣,正黃旗佐領薛大湖。
他也算是老降將了,崇禎五年大淩河之戰時候跟隨監軍兵備道張春兵敗被俘,真不知道那根金錢鼠尾是不是有什麼增益buff,剃了頭之後,這麼個貪生怕死的二桿子反倒是立下軍功,不但抬了旗,還升任到上三旗的正黃旗去了。
看到他的第一眼,洪承疇又想開了,身在朝營心在漢,就算死了也比兵敗被執,或者被主子殺了名聲好吧?
反正這時候也沒宵禁,洪承疇是披衣出門,迎著那氣焰囂張的隊伍就走了過去。
“薛大人,許久不見,氣色正旺啊!”
“哦?洪大人!”
當初勸降時候可是被洪承疇罵慘了,可如今他居然能主動來打招呼,還真讓這個老降將意外了下,可旋即,這薛大人又是臉色一冷。
“什麼薛大人?本將哈勒合臺!本將公務在身,不要阻擋本將的路!”
老臉也有兜不住的時候,還好,洪承疇不是死板之人,不像孫傳庭那樣,脾氣又臭又硬,他是笑容不變,在那兒笑著微微一鞠躬。
“前些陣子皇上賜鄙人一些東江產的金絲軟中華煙,這些日子天氣潮溼,鄙人又不吸菸,恐糟蹋了!寶劍贈英雄,紅粉贈佳人,聽聞聽聞哈勒合臺大人祖上也是兩廣出身,如大人下值有時間,不妨去老朽那兒去取如何?”
“煙!”
真是眼前一亮,咕嚕一聲,這薛大湖吞了口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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