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四年四月。
帝國在劇烈的癌變,中原湖廣兩處戰場都是風雨飄搖。然而這些難得沒發生在京師,對於京師百姓而言,遙遠的戰事似乎連電視上說的那樣資格都沒有,大傢伙誰都是艱難度日,誰都沒有精力去管那些一日三餐之外的遙遠閒事兒了。
京口一里驛,道路兩旁,綠油油的麥子終於冒出了頭來,農人彎著腰不住地拔著瘋長的雜草,偶爾才偏過頭,朝著官道這兒瞅瞅,驛站前的大馬路上,就跟中狀元娶新娘子那樣喜氣洋洋,不少老農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官老爺。
“恭喜了!馬大人!張大人!”
一群穿著紅色,綠色官袍的衣冠楚楚老爺們聚攏在一起,那聲音,是近乎諂媚的抱拳恭維著,而騎在馬上,帶著幾個僕從的卻是兩員綠衣官員,大明官袍紫袍為尊,五品以上服緋紅,綠袍則是六品以外了。可偏偏這倆小官是昂首挺胸,一副神情倨傲的模樣,馬都沒下,高高在上的點著頭。
大明朝的國策,七品制一品!為了監督百官而又縮減投入,太祖朱元璋是史無前例的賦予了小官前所未有的權利,言官上奏無罪,可風聞奏事,這對於監督朝中百官大臣,防止專權謀反的確是起到了極大作用。
然而,不知道什麼時候,這股子清流力量開始變質了!這份權利被無限亂用了,反倒是成為了言權交易,上升爬官的極佳途徑,甭管言的是否屬實,是否有用,一個個御史言官是爭先恐後的張開一張張黑壓壓的大嘴,就比著誰的嗓門大!誰更敢說!
言官更是成為了黨爭的固有陣地,就像東林黨,最犀利的武器莫過於一大群御史言官鋪天蓋地的彈劾奏摺堆在內閣,就算魏忠賢這般權勢滔天的大太監,遇到了也是頭疼發怵。
而且在地方上,仗著自己一張嘴可以胡說八道,御史言官也成為了監軍太監一樣的討厭角色,懂得他們指手畫腳,不懂的他們還要指手畫腳!反正言官無罪!出了事情也是督師的督撫來背,咱是言官,文官,關我什麼事兒?
不少人都說楊嗣昌嫉賢妒能,把盧象升親信楊廷麟大冬天趕出京師,為兵部主事,跟著盧象升的大軍卻受行軍之苦,可是按照時人眼界,楊嗣昌把盧象升親信送去做監軍言官,簡直是幫了他一個天大的忙,沒有一張哇哇叫的烏鴉嘴在身後,簡直太幸福了!
可是如今,人緣不錯,深受皇帝信任的洪承疇洪督師,也逃不過這一著了,兩張黑乎乎的烏鴉嘴終於被忍無可忍的皇帝派遣向了遼東。
就像是毛珏曾經向自己部下聲討朝廷罪狀,每每把遼東戰場當做政治的角鬥場,遼事順利時候各派系搶著向這裡送人,來貪汙軍餉,分潤功勞,遼事不順時候,則是拼命往這兒踢著自己的政敵,然後在背後使壞搗亂,朋黨心裡,已經完全想不到國家經得起經不起這種折騰,拼盡每一分力氣來為自己謀取好處。
這次的監軍道馬邵俞與張若麟也是寄託了“全村人的希望”,如今遼東天天傳來捷報,倆人這是從一群人中脫穎而出,是去撈功的,回來至少也是個官升三級。如此前途無量的人物,前來相送的那些鄉黨同僚是紛紛諂媚抱拳,在那兒恭維著。
“馬兄,張兄,日後可得提點同僚一二啊!”
也真把自己當做連升三級了那樣,傲慢的在馬上昂著個脖,張若麟是哼唧著打著官腔。
“諸位放心可好,此行,本官與馬大人定然為皇上掃清那群賊寇!然後回來帶著咱同年共同輔佐皇上,再創太平!”
這官兒還沒當上,就想著領導大傢伙了?幾個上了點年紀的老官員臉色明顯不是太好看,可大明的官場就是這麼現實,大部分文人骨頭都是彎的,就算不入耳,他們依舊是跟著點頭哈腰的作著揖。
“張大人說的極是啊!”
“老朽就等著大人得勝回朝了!”
七嘴八舌的恭維下,讓張若琳馬邵俞兩個七品小官神情也變得愈發的傲慢起來,兩人胸口也是被一股子意氣填充的滿滿的,摩拳擦掌,似乎真想在遼東干出一番事業來。
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另一頭,雖然帝國在癌變,可是遼東戰場上,此時卻是難得的高歌猛進,展現著帝國最後的威嚴。
論資源,清人還是拼不過大明的,炮戰持續了幾個月,建州女真一方的紅夷大炮是逐漸疲軟了下來,可急於求戰的,還是清軍一方。
雖然曾經拿下了乳峰山軍鎮,可是洪承疇依舊下令退了回去,他的軍陣放在了山峰下的大平原上,四月多,遼東厚實的雪被也已經化開,肥沃的田野卻沒了人耕種,反倒是兩三層木板厚還包鐵的邊軍重型戰車就像坦克那樣抵擋在前面。
山上,就著山坡的高度,高舉著長矛與馬刀,混合著蒙古騎兵,漢八旗的清軍大隊兇悍的衝向了山下。清軍攻擊之急,甚至愛新覺羅家的子弟都是參與其中,最前面,竟然有著一排的紅帶子,多爾袞,多鐸,阿濟格,阿巴泰,這些宗室兄弟也是匯入了衝擊部隊中。
排山倒海那樣,黑壓壓的騎兵一往無前的撞向了山下的明軍軍陣。
可惜,這山比薩爾滸大戰時候杜松劉挺的山,硬太多了!
火器部隊足足少了一多半,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紮實的長矛部隊,有點嚮明處時候的明軍了,大炮也不往山上轟鐵球子,一門門炮口縮在了重戰車的間隙中,陰森的向前比著。戰車後頭,雖然還是個刀手在後面對著自己磨刀霍霍,可有厚實的偏廂擋著,明軍鳥銃手心境明顯也平和了不少,呼吸平穩,端著槍的手亦是格外的平穩,安靜的瞄準著奔襲來的清軍。
狂奔下山發起衝鋒的騎兵速度不亞於小貨車,轉眼間已經到了眼前,一百二,八十米,六十米,要是在以往,明軍火器部隊早就在壓力下開槍了,可這一戰,哪怕都能感覺到迎面而來刺鼻的戰馬騷臭味,火器還是一直死死掐在手裡,直到五十米,前鋒的十來個蒙古騎兵已經跨過了地上的白線,各千總這才發出了嘶聲竭力的怒吼聲。
“開炮~”
這算是明朝末年威力最大的武器了,每一炮內裝填著十多斤的鐵砂子,雖然射程遠不及毛珏弄出來的榴霰彈,可面的殺傷力,東江最厲害的武器也比不上,那些鳥銃手開出去的子彈甚至都被忽略不記了,十幾道扇形的殺傷面,連騎士帶戰馬悲鳴的栽倒在地。
後世《清史稿》記載,松錦大戰前後殺明軍五萬多,可清軍陣亡僅僅數百,明清兩軍戰鬥力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可另一個方面,《清史稿》也記載皇太極“上行急,鼻衄不止!”要是先後才陣亡了幾百人,皇太極能急成這樣?
起碼這一個時空,這一次火炮齊轟就轟倒了上百人。
咣噹的巨大的撞擊聲此起彼伏,衝過了彈幕卻收不住腳的戰馬狠狠撞在了戰車上,咔嚓的骨折聲中,數百斤的戰車都是撞得搖晃轉動,上面的明軍玩具那樣甩了出去。
史稿數次記載,擄之步卒極精!就算沒了馬!那些清軍也是兇悍的翻身起來,拎著刀亡命的從縫隙擠進去,照著明軍頭上狠狠的劈砍著,咔嚓的聲音中,猝不及防的火槍手倒是被砍死好幾十。
可緊接著,密密麻麻的長矛又是捅了過來,洪承疇部明軍已經與關內農民軍不知道血戰了多少起,那是真刀真槍面對面廝殺,清軍再強,也不是青面獠牙的怪物,怎麼可能如《清史稿》裡記載那樣,一觸擊潰?非但沒有一觸即潰,圍繞著戰車,明軍甚至展開了極其頑強的抵抗。
噗呲!一個紅帶子踢著戰馬剛兇狠的擠進來,旋即從戰車上的長矛就當胸捅過,他的一聲淒厲慘叫中直接翻倒在了地上。
估計是個牛錄額真,他是比較聰明,沒有直接衝進去,反而是拿著弓箭在外頭拋射襲擾著,沉重的破甲箭呼哧呼哧的飄進明軍軍陣內,明顯能聽到裡面明軍發出慘叫。
可英國把用了幾百年,曾經打敗宿敵法國,歷下赫赫戰功,都到了全民運動的長弓都廢止了,要換上火槍,對比於弓箭,火器自然有著其長處,又一次,從箭袋裡抽出了破甲箭,熟練的拉開復合弓,這牛錄額真要再一次拋射的時候,那面偏廂車上,一個明軍鳥銃手隨意的探出頭,砰的一槍,那牛錄額真轟然翻倒在地,胸口破開個血洞,粘稠的血炯炯的向外流淌出去。
搖旗吶喊的清軍蜂蛹而上,步騎狂攻,卻實在是啃不下洪承疇那全是重戰車的火器大陣,血戰了大半個時辰,丟下滿地屍體,清軍再一次猶如不少明史稿稿記錄下那樣,“清人兵馬,死傷甚重!清軍失利,幾近崩潰!”偃旗息鼓的潰退回了乳峰山大營上。
吸取了歷次大戰的教訓,德勝而歸的明軍也是淺嘗輒止,沒有去追擊,手裡拎著血淋淋的大刀,站在凌亂的車陣前,吳三桂衣甲鮮血淋漓,舉著大刀瘋子那樣嗷嗷叫著。
“督師,咱們打贏了!”
滿是亢奮,算是洪承疇老部下,榆林總兵曹變蛟興奮的闖進了帳篷內,洋溢的大聲叫喊著。
可放下手頭的朝廷公文,洪承疇那張黝黑的長臉卻是絲毫沒有興奮,反倒是陰沉的猶如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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