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乳峰山大捷!”
一場仗,朝廷真是欣喜若狂,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洪承疇八百里加急把戰報發到了京師,又是炫耀那般,京師又八百里加急把戰報發到了鐵山,十一月多,戰報又是傳遞到了倭國,正在北陸絞殺倭國東林黨謀反的毛珏行營中。
只不過看著戰報上的數字,毛珏卻是實在忍不住無語。
殺賊一千一,斬首六百五,自傷五百九。
不說其中一貫官軍報功的水分,就這條戰報完全是真實的又能如何?把清國滅了還是把皇太極宰了,亦或者把努爾哈赤墳刨了?
不過跟著來的阿德蕾娜送來的軍情,倒是讓毛珏心裡舒坦了點,這“乳峰山大捷之後”,洪承疇是沒有貿然進軍,反倒是放棄了打下來的乳峰山大寨,馬上回撤到了距離寧遠二十幾公里遠的塔山。
不管是建州女真還是大明一併消耗著,這種戰略上的對峙對於東江來講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只要洪承疇不像歷史上那樣給建奴送一波大人頭,毛珏就能接受,看過軍報之後,心情輕鬆中,毛珏是哼著小調把這些密信扔進了身前的火盆裡。
不過毛珏的好心情沒持續多久,厚實的毛皮大帳篷簾子猛地被撩起,隨著刀子那樣冷風猛地吹進來,一個身上衣甲大鎧都掛著白霜的矮子武士是轟然跪在地上。
“拜見大奉行,末將黑田家旗本埠義直,傳遞少正部緊急軍情!”
“言!”
“十六日,秋遺城賊寇破官軍毛利豐義部,逃入雲蘭山中!”
“他孃的!”
好心情蕩然無存,毛珏是鬱悶的猛地一拍腦門。
他現在是體會到流寇的厲害和大明朝廷的無奈,一幫子被武士道思想所洗腦的矮子漫山遍野的藏,抽冷子才出山來搶點東西,偏偏還不能不管,他們的蠱惑能力毛珏是見識到了,就跟白蓮教似得,稍有不慎,他們又能拉起幾萬人來,倭國分散的政治,一塊一塊相對獨立的藩領還不是他們的對手。
這扶桑才屁大點地方,毛珏足足調集了十萬大軍,依舊是漫山溝堵跑的焦頭爛額的,可以想象,大明朝與全國亂竄的流民軍作戰,是多麼的艱難。
其實從根本解決這些流賊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毛珏甚至讓倭國只要能達到東江一半的幸福度就可以了,就像梁山好漢那樣,李逵窮的穿不起褲子,說造反就造反了,林沖八十萬禁軍教頭,讓領導兒子調戲了自己媳婦還得忍氣吞聲。
有恆產者有恆心。
奈何,這個毛珏是真的臣妾做不到,不說東江需要個貧窮的倭國作為勞動力輸出地以及原材料掠奪地,僅僅龐大的商路人力物力,毛珏就不想投入,也不敢給他們投入。
所以,也只能打著玩了。
不過最讓毛珏鬧心的還不是這個!倭國的戰爭本應該由該管的去管,而不是他這個東江都督,遼東督師,總司令官來關注這一隅瑣碎之事!跟著流賊窮山溝裡打游擊!這就像是後世上市企業總裁成天忙著採購辦公椅那樣,這叫不務正業。
這時候毛珏最應該乾的,是在鐵山督軍,隨時準備給皇太極後脖頸咔嚓來一刀,而不是在這兒收拾爛攤子,打發走了傳信軍官,毛珏又是氣急敗壞的拍著桌子叫嚷起來。
“樂兒!家主那兒還沒訊息嗎?女追男隔層紗!她倒好,這幾個月了還色誘不下來個老袁!!!把荷蘭東印度公司送給老子那些西班牙蒼蠅全給她送去!這個月我就要看到袁大人成為豐臣家攝政女婿,趕緊給老子回來幹活!別他孃的摸魚啦!”
那聲音,都快趕上深閨怨婦了!
…………
這個冬天雖然大雪紛飛,不過暗地裡卻是火燒火燎,遼東的幾位大佬都是嘴裡起了大皰。
毛珏急得是不能返回遼東,趁機給建州女真來一下狠的,皇太極則是急得短時間內拿不下戰果,有可能面臨兩面作戰的困境。
不過好歹他倆還是急在將來,可錦州都督祖大壽是火燒眉毛了當初東江孤立無援的滋味他現在是體會了個淋漓盡致,自六月份被圍困開始,錦州城現在已經斷糧數月,城內的樹皮,護城河內的魚,地裡的老鼠,家裡的皮鞋什麼的都快被啃乾淨了,這幾天開始天降大雪,有城內居民徹夜吃雪充飢,第二天凍僵而死的,更可怕的是,每天清理掩埋的屍體,也開始了丟失。
站在城頭上向外眺望,茫茫落雪沾染了帽子上的盔纓一下子,眼前也是一片白茫茫繚繞,看不清楚多遠,不過戎馬倥侗了一輩子,祖大壽那份眼力耳力還沒有隨著時間的消逝而褪去,隱隱的,他能感受到眼前雪幕中的閃光,而且耳朵貼著城牆,還能試到微微的震動,幾十裡都能感覺到,只有紅夷大炮的威力了。
清軍不可能自己沒事兒放炮玩那麼必定是兩軍對壘,這也是祖大壽每天起來唯一的希望了,朝廷還沒放棄他!
不過今天聽著炮響,對於祖大壽來講還有著些特殊的意義,站在南城門向下瞭望了半天,他這才狠狠下定決心那樣,猛地回了身,沉重的向城下走去。
南翁城,幾百個親兵軍士站在雪地裡已經被雪撒成了個雪人了,跟在邊上,一千多匹瘦骨嶙峋的戰馬同樣靜靜不動的站立著,似乎預感到了什麼,有的馬不安的噴著鼻中熱氣,蹄子來回撓著地。
“帥爺,真的……”
看到祖大壽下來,典軍師爺尤自惴惴不安的問道,可是聽的祖大壽恍惚了下,旋即卻是生怕自己改主意那樣,狠狠地點了點頭。
“殺!”
“帥爺有令!殺!”
這哆嗦的呼喊聲傳下去,就算是領出必行的錦州親兵,這一次也是遲緩了不少,足足兩三秒鐘,才有軍士手持著屠刀,繞到了戰馬面前,用手輕輕拍了拍馬脖子,最後一咬牙,狠狠地揮下了刀子。
最後的呼吸噴出了呼哧呼哧的熱血,通紅的血水把錦州翁城的雪地都染的一片通紅,聽著戰馬哀鳴,祖大壽的臉上也是止不住的抽搐著,這殺的不僅僅是馬,還有自己的突圍希望,憑著兩條腿可跑不出去。
歷史上,大淩河之戰圍城快達到一年,五萬多居民人相食,最後就剩下了一萬來人,可祖大壽依舊儲存了一百多匹戰馬,一邊矇騙皇太極去錦州勸降,一邊靠著這些戰馬,他這才帶著點核心將領逃出來,可大淩河城與錦州城卻是不同,大淩河不過是個新鑄的要塞,錦州城卻是遼東大城,將門祖家的老巢,這兒,祖家的田產老宅祖墳全在這裡!祖家的根子就紮在這兒,沒了這兒,就算他祖大壽逃出去了又如何?他可沒把握像毛文龍那樣堅強,遼陽毛家二百多族人全部殉難,他還能咬著牙愣是拼出個東江來。祖大壽覺得自己可能辦不到。
騎兵雖然是利器,可是守城還是得靠人,屠宰進行了半天,最後一千幾百匹馬全部倒在了雪地裡,傍晚,冷清了幾天的軍營是終於熱鬧了起來,雖然不是放開了吃,可是面有菜色的錦州守軍依舊人人分到了一大塊肉,就著熱湯蹲在地下撕扯著往嘴裡填塞著,吃的滿嘴流油。
可沒人注意到,軍中的幾個廚子竟然一口都吃不下,有個甚至偷偷溜到了後頭,捂著嘴好像泛著噁心那樣。
那些碩大的馬骨架中,也摻雜著十多具剛剃乾淨肉,小了不少的鮮紅骨頭。
…………
這頭祖大壽在為活下去而拼盡全力,那頭城外乳峰山戰場,清軍也在為生存而拼殺著。
凌厲的暴風雪甚至遮掩住了旗主鼓山額真憤怒的嘶吼聲音,可隨著紅夷大炮的轟鳴,成千上萬的清軍依舊猶如一條青藍色的洪流那樣,向前漫過,打頭陣的漢八旗頂著繪畫著虎頭的木盾嘶聲竭力的狂奔著,後頭密密麻麻的女真箭手亦是用凍得快沒知覺的手死死按著弓身與弓弦,向前壓著。
薩爾滸大戰,他們就是這樣打敗了不可一世的大明九邊精銳。
不過此時的明軍可沒有薩爾滸時候那麼容易打,薩爾滸大戰時,大半個世紀大明邊軍面對的都是草原小部落的突襲,戰車是隻需要能擋住蒙古騎兵弓箭就行的輕車,火器部隊在後頭開完槍炮看熱鬧就行,真正上去格鬥的還是將領親兵,由這部分小股精銳部隊以肉搏結束戰鬥。
那次戰鬥,被突破了陣型的杜松,劉挺,馬林部,火器部隊直接成了清軍重步兵屠殺的物件。
這次戰鬥,明軍的火器部隊比例比薩爾滸明軍明顯少了幾成,手持的火器卻是更加銳利,呼嘯的紅夷大炮噴吐出千鈞之力,一個鐵球子彈跳兩三次,就能把一米八多的大漢打的骨斷筋折,鳥銃也比當年的火門槍火箭槍殺傷力倍增,正在奔跑的清軍重步兵經常是噗呲一下子,腦袋或者大腿噴出一股子血來,癱軟的跪倒在了地上。
尤其是這次洪承疇麾下的部隊都是和流民軍與清軍廝殺過的老部隊,有的甚至連續經歷了幾場血戰,並不虛肉搏,這頭風雪帷幕中,狂呼酣戰的清軍好不容易衝過了火槍封鎖,洶湧的明軍卻是旋即把前面釘了刀子的偏廂重車推了出來,噼裡啪啦的清軍羽箭打在了車子高廂上,車與車的縫隙中,大刀與長矛噼裡啪啦的碰撞在一起。
聽著前面廝殺的熱血沸騰,後面中軍中,端著望遠鏡的洪承疇那張黑臉上掛著滿滿的笑意。
明軍在清軍面前並不是不堪一擊,也有著一戰之力,只要戰法得當,最終還是取得勝利的,這些日子,洪承疇就抓住了清軍太急於求戰的弱點,遠離錦州十幾公里,就在曠野中,拖著清軍打,而且每次後路上都是前線部隊的一兩倍來掩護撤退,讓慣於埋伏偷襲的清軍精騎無懈可擊,只能面對面的與他火器大陣整面硬撼。
殺敵三千,自損八百,就算一換一,洪承疇都是佔便宜,他還可以隨時退回寧遠去休整,困著錦州城內祖大壽兩到三萬遼軍,清軍卻不敢擅自撤位休整,只能在風雪天裡疲憊下去。
曹操曾言,善戰者無赫赫戰功!此時洪承疇算是深得精要了,就這麼一小戰一小戰的拖垮清軍,早晚勝利是屬於大明的!
這頭關外打的熱鬧,關內卻也沒閒著,大明的腹心之地河南,也是跟著熱鬧開花著。
河南異常的大旱災,然哪怕凜冬臘月,降的雪依舊只有薄薄一層,然而天氣卻是冷的出奇,哈出一口熱氣,很快就變成了白霜,田埂亦是凍得結結實實的,偶爾還能看到一溜溜的冰層。
這冰,是紅色的。
今年的洛陽城註定是過不好年了,盯著刺骨的冷風,一個個軍士哆哆嗦嗦的躲在城垛後頭,有力氣的拼命搓著雙手,餓的沒勁兒的乾脆把手縮在了懷裡一動都不想動彈。
可惜,這樣安靜而難熬的時間也沒能讓這群窮苦潦倒的兵士享受多久,忽然間,就有軍官急躁的大喊起來。
“賊人來了!快他孃的起來,準備守城!那頭的,別愣著,敲鼓,把大炮上面的雪擦擦!”
厲聲大叫中,一個個城頭裝死人的官軍又活了過來,抖掉身上的白霜,急急匆匆又是搬運著戰具,一個官軍咬牙切齒的吹著火繩把槍放在垛口上,嘴裡的罵聲還沒等說出口,看著城外,他的眼神卻是忍不住直了直。
“他孃的,好像比昨個又多出來不少!”
“怎麼還越打越多了?”
在他的瞳孔著,潔白一片的洛陽雪原逐漸被黑壓壓的浪潮所吞沒,這些賊軍並不整齊,沒有佇列,穿著破舊的黑衣,穿甲的很少,拿著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門,甚至前沿不少直接拿著鋤頭鐮刀糞叉子的,亂七八糟的旗幟無秩序的分佈其間,最中央最大的一面,白底兒黑字寫著個闖字。
可這些賊軍最大的特點就是人多!浩浩蕩蕩,數之不盡!前軍到了離城三箭之地,後頭還看不到末尾,就好像全天下的人都來打洛陽了一樣。
在那個老兵呼吸急促中,這支鋪天蓋地的隊伍在城頭前面忽然頓住了下,旋即鋪天蓋地的吶喊聲中,一起向洛陽巍峨的城牆湧了過來,就猶如氾濫的洪水那樣,要一鼓作氣把洛陽城給沖垮了那樣。
“開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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