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潑在文山甲上,撩人的火光中透出一股子詭異的紅色,茂密的虯髯亦是淋漓著粘稠的液體,口中劇烈的喘著粗氣,真的徹底化成了殺神,膽敢阻攔者,盧象升一律殺無赦!
噗呲!刀背砍到棉甲上,甲沒碎,可是胸骨明顯塌陷了下去,那個清兵騎都尉眼珠子甚至都凸了出來,吐著血傾倒向了一邊。
回身刀鋒劈砍,爽利的咔嚓聲中,腦袋喋著血猛地飛舞了出去。
然而,沒等盧象升喘口氣,又是一叢清軍撲了上來。
和毛珏大淩河襲營不同,毛珏雖然只有五千人,皇太極守營的其實也沒過萬,還包括了新敗之軍正藍旗,可這次的皇太極通州大營,至少有三萬!
盧象升的奇兵策略已經奏效,可應該接應的第二梯隊,薊鎮總兵陳國威的部隊,沒有來!喊殺與激戰聲音愈發的強烈,可已經進入強弩之末了,鐵騎雖然強悍,戰馬的力量同樣有限,奔襲了幾十裡,從昌平突兀的殺到通州,這個戰略的突然性已然打出,馬力同樣也消耗了大半。
就算是五明驥,也已經打丟了,喘著粗氣,又是大刀上撩,噗呲一聲,一員清將捂著褲襠到肚子長長的豁口,慘叫著倒了下來,踉蹌了兩步,兩個親兵趕忙是頂在前面,盧象升這才頭腦清醒了些。
望眼處,盡是一片血淋淋的慘戰。
東面,一個千總絕望且瘋狂的拼命揮舞著狼牙棒,可他的馬已經跑不起來了,在他拼命的嘶吼中,圍攏在身邊的清韃子越來越多,一把大槍從身後把他挑了下來,不見了蹤影。
身邊不遠,一個宣大軍和個正黃旗兵器都打沒了,相互掐著脖子翻滾著,人的意志甚至都超過了身體的極限,七八個清軍刀子斧頭噼啪的砍砸在宣大軍士兵的北上,骨頭破裂聲清晰入耳,可那雙手,卻依舊鷹爪那樣掐在那韃子的脖子上,直到兩個人都斷了氣,也沒鬆開。
刀子滾動,越來越多的宣大騎兵跌落馬下,而身後,漫天大火中,滿帶著懊悔與憤怒,楊廷麟還在無力的對著東南面舉火為號著。
忽然間好像是老了十歲的樣子,又一次兇狠的揮舞著大刀頂上,盧象升卻是猶如野獸那樣憤怒的咆哮著。
“鳴金!撤軍!”
…………
一場夜襲打成了膠著戰,雖然殺了清軍幾百,宣大邊兵陣亡也足足達到上千,第二天中午,通州軍中軍大營忽然被撩開,嚇了一大跳,正在吃著小菜的高起潛猛地抬起頭,卻看到征衣染血,身上傷口還隱隱冒著紅的盧象升猛地闖了進來,眼睛血紅,滿是憤怒的咆哮著。
“陳國威呢!”
“哦,盧大人,陳總兵被咱家拍到東面去了,京師防務有疏漏,不能讓建虜驚擾到萬歲爺不是?”
抹了抹嘴,高起潛是堆起了個暖洋洋的微笑,聽的盧象升卻是頭髮差不點沒立起來。
“高公公,昨晚為何不出兵!”
“關寧軍是京師通州唯一的屏障了,萬一敗了呢?”
“盧大人,您上任宣大總督時候,那些老將沒告訴你為邊將的重中之重嗎?求穩!唯穩!”
再一次驚呆了,足足呆愣了幾秒鐘,盧象升直接重重的一抱拳,旋即轉身出了帳篷。
目送著他的身影,高起潛的笑容逐漸變成了輕蔑,旋即又是對著身後的小太監哼哼了幾聲。
“給咱家上壺酒!”
…………
大明帝國京營,關寧軍,宣大軍,河南軍,再加上孫傳庭的秦軍,不下四十萬,四十萬打七萬,一人吐口唾沫,恐怕也得淹死好幾千了吧?
要是論戰鬥力,擁有鳥銃紅衣炮的明末明軍肯定強過明初明軍,明軍也不是沒有可能戰勝清軍,可惜的是,該凝成一股拳頭時候,明人卻重來站不到一起去,甚至都到了生死存亡關頭的南明,隆武政權居然還能和魯王監國開戰了幾個月。
這就是末世,末的不是世界,末的是人心。
甚至不說朝廷,東江,此時也有些如此。
快二十萬人的大遷徙,壯觀程度不比非洲角馬遷徙差到哪兒去,整個村落整個村落的人,老人扶著柺杖,婦女揹著孩子,青壯漢子則是推著獨輪車,帶著自己全部家當,艱難的跋涉向山東。
太陽濃烈的炙烤著大地,烤的人嘴唇乾癟,每一天路程中,都有人不斷倒下,可就算是親人也沒有時間去哀悼了,只能是在路邊匆匆挖個坑把人填埋進去,然後接著趕路。
因為噩耗傳來了,跟著周爾敬北上去大大名府的一萬多流賊軍,在河北地界被擊潰,當場被殺三千多,被俘虜不知道多少,幾乎算得上是全軍覆沒,訊息傳到小袁營,整個流民大軍都引起了激烈的恐慌,本來預計還要等幾天出發的大軍提前了足足三四天開始了這趟跋涉。
只不過騎在頭小毛驢的背上,跟著隊伍前行,宋獻策是一丁點看不出擔心憂慮的模樣。
這一切都出自他的謀劃中,作為朝廷宿將的孫傳庭,宋獻策可著重研究過。
此人善謀,練兵也是強手,尤其是會住戰機,橫行天下的高迎祥就是敗在他手裡,一道上從巴蜀遊覽一圈的起義軍高歌猛進,走漢中道歸陝,孫傳庭就五千人,偏偏就抓住了流民軍人困馬乏,才走出蜀道的那個空隙,在黑水峪把高迎祥的闖軍給堵住了,一戰之下,生擒闖王,送到京師給剮了,自己也是名揚天下。
這樣人盯著小袁營大半年了,能不研究透這些草莽英雄啥性子,他要是不留下伏兵,宋獻策敢把自己姓左右顛倒了寫。
可明知道這是個陷阱,宋獻策是依舊嘻嘻哈哈鼓動著周爾敬他們去踩了,折了足足一萬多青壯,對於東江來說,的確是個損失,可在宋獻策看來,好處還是大於壞處的。
周爾敬這些刺頭連帶了他們幾年的首領袁時中都不服,用句三國裡的話說,那就是腦袋後面長反骨,到了東江又如何會做個老實農夫,還不如死了的好。
至於孫傳庭是否會派來追兵,宋獻策倒是不擔心,因為此時,京師河北那頭,清軍給的軍事壓力也的確令人窒息,哪怕周爾敬晚個四五天出兵,或許都遇不到孫傳庭打個回馬槍的官軍埋伏,孫傳庭沒有時間回頭接著找小袁營算賬。
當然,這個宋獻策是絕對不會說的,而且不光藉著官軍的手除掉自己隊伍中的刺耳頭,宋獻策此時還在做著一向更為殘酷的事。
跟著隊伍走,就算是文孟都是走出了一身臭汗,端著把大刀又是左右張望了下,他是心急火燎的回了來,對著宋獻策猛地抱了抱拳頭。
“宋大人,走慢點吧!後面隊伍都有些脫節了,好幾個掌家過來稟報,實在跟不上!”
“老文,你就去問他們想活命不?身後就是孫傳庭的追兵,想活命就快走!只有到了豫魯交界,和沈戎的三個團回合,才是安全!”
“他孃的,沈戎這貨屬烏龜的嗎?爬都應該到了!”
提起這茬,文孟就生氣,破口大罵一句,旋即又是心急火燎鑽到了流民隊伍中。
打發走了他,宋獻策也是手搭著涼棚向回張望了一眼,他的眼皮子,忍不住再一次劇烈的抖動了幾下。
就在這幾眼,一對相互攙扶著的老頭子老太太一起倒在了路上,急著趕路的流民甚至埋都沒有埋,直接將他們挪到了倒邊,相擁在一起的老兩口就成了這大災之下地獄般的河南永恆之景的一部分了。
每時每刻,隊伍都在死人,乾渴,疾病,衰老,勞累,讓這二十萬人中的老弱病殘紛紛被殘酷的淘汰,當隊伍走到東江時候,也許只剩下四分之三了,可去了的至少都是無病無災的青壯,可以為東江節省下大筆的資源。
這個時代,資源就是一切。
凝重的搖了搖頭,宋獻策忍不住,沉重的唸誦了一句偈語。
“白骨累於路,地獄應入我!”
…………
一面走,一面死亡,一面又有新的流民匯入,小袁營的存糧宋獻策是毫不吝惜的拿出來,僅僅有飯吃這一條,就吸引了各地流民猶如飛蛾撲火那樣前赴後繼的向小袁營靠攏著,畢竟人太多,比不得三個人輕騎快馬,自太行山行進到曹州附近,足足花了一個多月,快十月末的時候,龐大的流民隊伍這才抵達了山東邊境,曹州。
這一個月時間,恐怕不下五六萬人死在了路上,被殘酷的行軍淘汰掉,然而,流民隊伍不減反增加,這麼來來回回的匯入,居然達到了恐怖的三十萬,如此恐怖的一支流民,守邊的山東官軍甚至根本不敢阻攔,直接跑了。
而此時,曹州已經落在了東江手裡。
沒辦法,曹州最開始是劉澤清的老巢,土霸王讓人宰了,剩下的小螞蟻屁都不是,餘大成來了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發了封公文,要派人去曹州剿匪,那兒的參將遊擊屁都不敢放一個。
也就是東江,這麼兩三個月時間,耗費銀子十萬兩,足足運送了三十萬石糧到了曹州,這也正好趕上了流民已經斷糧兩三天了,正好接上了溜。
城門口,滿帶欣喜,沈戎是大張臂膀,擁抱著照著文孟迎了過去。
“哎呦呦,文兄,兩三個月不見,你可是黑了不少,瘦了不少,兄弟我給你擺在了酒宴,咱喝酒去!”
誰知道文孟陰沉著個臉,二話不說,咣噹一電炮頭直接呼他臉上去了。
“哎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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