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陸軍的確不是建奴的對手,野戰中,粗劣而且質量參差不齊的火器敵不過已經達到冷兵器巔峰的清弓,薩爾滸之戰中,努爾哈赤就是號令數量上佔據絕對優勢的後金軍下馬,以弓箭射擊前進,再用死兵重兵衝破已經混亂的明軍火器陣,進而大殺特殺。
可海上,大明好歹保持了技術遙遙領先,甩了建奴不知道多少條街去。嘉靖年間為了防備倭寇,大明興起自鄭和以後第二次的造船高潮,據說幾十年間,有一萬五到兩萬條艦船下水,萬里朝鮮戰爭,又對明軍水師的實戰能力加以考證毛文龍承接的,就是這份遺澤。
主力戰艦大部分都是山東監造,一部分大木取自遼東的深山,在皮島經營這幾年,他麾下已經有一百八九十條大小艦船,加上西大營,水兵八千多,這次也算是在袁崇煥面前顯示肌肉,毛文龍一聲令下,一百一時條戰艦,包括他親兵在內五千多水師傾巢而出。
的確是比鄭和時代的艦隊差出去好多,礙於國力,毛文龍最大的戰艦也不過六十多米,可在這東北亞,他的艦隊絕對排的上號了,船連著船,帆連著帆,儼然海上多出來了一座城市那樣,海風吹拂,掛在桅杆上的鈴鐺叮咚作響。
站在自己旗艦的船頭,向大海眺望著一片波光嶙峋,毛文龍還真是滿是自豪,雖然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可是亂世出英雄,這一切都是他一個小小的守備幾年之內努力起來的。
“督師覺得毛某這舟師如何?”
欣賞了一會,毛文龍面帶得色,炫耀那樣的對著袁崇煥笑問道。
不過此時袁崇煥的臉色卻似乎不太好,白的可以,隱隱還有著一股子乾嘔般的動作,吞嚥了下,這才略微虛弱的搖搖頭。
“舟師是利器,東江鎮的將士們也是精銳之師,然而,這利器藏於鞘,不與敵搏殺,那就還不如那鈍刀木槍,起碼後者算是上過戰陣,磨礪過敵人的兵甲,嘔……”
話還沒說完,袁崇煥又是忍不住乾嘔一下,這人是夠虛弱,可話裡永遠帶著刺兒,他這是諷刺毛文龍尸位素餐,養賊自重了。剛剛還滿是自得,一句話聽的毛文龍臉色亦是跟著陰沉了起來,好一會,方才不鹹不淡的嗯了一句。
“督師所言及是!”
兩個大佬再沒了共同語言,不過今個袁崇煥似乎真倒黴那樣暈船暈的厲害,在船頭支應了一會,連著吐了三四回,連黃水都吐了出來,然後在姓吳的攙扶下,直接回了船艙休息去了。
到了太陽快落山,這姓吳的又是找上了門來。
“毛帥,我家督師暈船暈的厲害,支應不住了,趕緊找個島嶼靠岸!”
“來時候督師是怎麼過來的,怎麼會暈船如此厲害?”
先是心裡鄙夷了袁崇煥一番,旋即毛文龍頗有些疑惑的問道,誰知道一句話換來的居然是這姓吳的滿臉不耐煩語氣頗為不恭的呵斥道。
“毛帥哪兒那麼多話?袁大人乃是陛下欽點遼東督師,肩負遼東數百萬百姓,有個閃失毛帥負得了責嗎?趕緊讓艦隊停下,找個島靠岸,讓督師休息則個。”
被一個似乎不到二十的年輕後輩訓斥一通本來就不痛快的毛文龍,臉色變得亦是愈發的難看,怒極,這個東江島帥乾脆是惱火的一拂袖。
“艦船指揮汝去找吾兒毛可喜,他統管前軍,對著一塊熟,本帥乏了,就不在這兒多作陪了!”
擺著架子,毛文龍腦門青筋直跳,也是下了船艙,倒是那個姓吳的在後面惱火的叫嚷了幾句,旋即能隱隱聽到他盛氣凌人的對東江鎮將領們的叫喊聲。
“那個是毛可喜,本將命他速速找個地方停船!”
…………
附近距離最近的是雙島了,兩座不到幾平方公里的小島一南一北的對峙著,中間狹小的港灣算是個停泊的好去處,不過這姓吳的太囂張,弄得東江鎮將官心裡很是不爽,磨蹭了小半個時辰,這才在島嶼邊上停穩船。
似乎露出了本性,袁崇煥的督師架子擺了個十足,艦隊剛靠了岸,他就是一分鐘都沒有多待,讓幾個親兵扛著他下了船,緊跟著,督師寬敞的中軍帳篷,親兵營帳篷,鐵鍋,米糧,一大堆東西被陸陸續續從船上搬運下來,全套的給養,輜重,這架勢就跟要在這破島住下一般,不想走了。
眼看著靠著北島那高出海平面的小山岩坡地上,一幫子遼鎮親兵叮叮咣咣敲打著迎建著營地,隨行的副總兵沈世魁有點急眼了。
望遠鏡惱火的往下一摔,從自己戰艦上下來,氣勢洶洶坐著小舟,隨即他攀上了毛文龍的旗艦,後甲板船艙中,毛文龍正在用著晚餐,冷不丁就被這個身高一米八幾的鬍子肌肉老漢闖了進來。
“毛帥,這袁督師是什麼意思?這幾天季風就要起了,海面上不知道多危險!那頭建奴還在義州虎視眈眈,他這大搖大擺要在雙島紮下營去?咱們數千大軍就等著他?”
聽著沈世魁敲著桌子叫嚷著,杯子都震倒了一個,毛文龍那張老臉也是寫滿了鬱悶,不過久在官場混跡,他是磨得稜角都圓潤了不少,歪了歪嘴,毛文龍膩歪的向下揮了揮手。
“袁督師是文人,身子骨弱,他們文人講究多,你讓老夫有什麼辦法?總不能把督師撇下,咱們退軍回去吧?”
毛文龍晦氣的一攤手,聽的沈世魁卻是頓時急眼了,那雙濃眉牛眼瞪得滾圓,焦慮的又是把雙手按在了桌子上。
“可是毛帥,這馬上進入七月了,鐵山那面!”
農忙了幾個月,麥子高粱是安心漲了起來,不過這意味著不管是明軍,還是建奴,都能騰出手來了,為了逼迫東江鎮這個背後的刺倒向後金,每年皇太極都會在義州發起攻勢,雖然不是大戰,可這小股小股的攻擊反倒更加麻煩,軍屯被燒,辛苦耕種下的糧食被搶走,毀壞,在皮島雲羅島大鹿島旅順口的十萬東江軍民就要餓肚子。
每年六月多到秋收前,幾乎是東江鎮最緊張的時候。
這個問題的確是實實在在的攔路虎,聽的毛文龍的眉頭忍不住挑了挑。
“這樣,明個本帥去和袁督師談一談,如果要是即刻就走便罷了,或者耽擱個一兩天也沒事,如果袁蠻子要長期養病,那老沈你就先回去,本帥繼續送袁蠻子回寧遠,你看如何?”
“這……”
稍稍遲疑了下,沈世魁最後也只能無奈的點點頭。
“末將遵命!”
這頭打發走沈世魁,那頭毛文龍卻也沒了心思繼續吃下去,披了件棉甲乾脆走出了船艙,夜裡的大風吹的船鈴叮噹作響,就算是六月,執夜的明軍依舊凍得瑟瑟發抖,情不自禁的跺跺腳,把手縮排袖子裡,遠處的戰船隨著海浪輕輕起伏,船上的燈火星星點點,猶如繁星般閃耀。
此時雙島那小山坡上也是亮光一片,袁崇煥也就六百多人的親兵與將領侍從全都登了陸,一片營壘也是扎的整整齊齊,甚至還砍木頭做起了擋風牆,這大興土木的模樣,可不是僅僅休息一晚上,恢復下暈船的模樣。袁崇煥究竟病的如何,毛文龍不知道,可眼前這一幕,絕對讓他發愁。
“毛帥!”
正觀望中,冷不丁一聲渾厚低沉的拜見聲在背後響起,毛文龍禁不住偏過了頭,回望去,一個膀大腰圓,鬍鬚粗野的軍將恭敬的稽首著。
“毛帥,您召見末將。”
“哦,是可喜啊!”
收的義子義孫太多了,毛珏所在的西大營鐵三角,參將毛可喜也沒讓毛文龍多出什麼親切感覺來,只不過疲憊的點了點頭。
“你去帶一隊人馬駐紮北島,別讓袁督師再受到個什麼驚嚇。”
瞳孔中,些許波瀾閃爍,毛可喜的手微微顫抖了下,可是旋即又是狠狠地一抱拳把頭低了下去。
“末將遵命!”
“去吧!”
夜色中,一陣陣吆喝聲響起,十多條大小戰艦從東江水師中脫穎而出,鎖鏈一般的會聚在雙島北島山下,還有打著火把的軍兵坐著小船登上了岸邊,就地搭建起簡易的窩棚,吵鬧聲讓後面的明軍自睡夢中驚醒,惱火的破口大罵著。
不過這一幕毛文龍是看不到了,帶著煩躁,他又是回了他的客艙中。
…………
次日上午,等候了兩個多時辰,雙島上袁崇煥還真是一絲走的意思都沒有昨日建的營地,安靜的猶如鬼影子那樣,等到上午十點多,派人詢問了兩回都沒有回應,實在忍耐不住,帶著東江四十多號主要將領,毛文龍登上了北島。
這袁崇煥的營地還真夠亂的,兩個帳篷中間,十來個遼東軍居然在吵吵嚷嚷的耍著錢,也不見個站崗的,站在營門口,毛文龍叫嚷了好一會,才有個傢伙戀戀不捨的扔了骰子,跑進帳篷內通報,大約又是幾分鐘,那個姓吳的遼東軍官這才滿面的桀驁不馴,傲慢的走了出來。
“督師說了,讓毛帥還有諸位將軍去帳篷裡見他,對了,督師暈船暈的厲害,你們一個個粗漢別毛手毛腳的,驚擾了督師,你們可吃罪不起!”
毛文龍差不點沒噴了,當著自己面,這個姓吳的旁若無人的訓斥自己麾下,不僅僅他腦門青筋暴起,就連沈世魁,陳繼盛幾個亦是臉上肌肉抽搐了幾下,強忍著這才沒發作,跟著毛文龍向帳篷走去。
估計這次和袁崇煥拜別之後,他們是再也不想看到這個混賬東西了。
跟著自己主將,那些親兵也想跟著進來,誰知道這功夫,姓吳的又是很不恭的把刀把一攔。
“督師喜歡安靜,你們就站外面等著!”
“毛帥!”
親兵與主將可是休慼以共的,朝廷的命令有時候都大不過主將一句話來,不讓自己進?毛文龍的親兵百戶毛彪忍不住在後面大喊起來。
不過看了看也就十幾步外的袁崇煥帳篷,毛文龍不在意的向後擺了擺手。
“你們先在這兒等著!”
一百來個親兵不耐煩的聚攏在了袁營地門口,跟著這眼睛朝天看的吳將軍毛文龍是忿然作色的跟到了帳篷門口,等這廝進去通報一聲後,旋即他也是帶著人不客氣的闖了進去,對著裡面抱了抱拳頭。
“毛某見過督師,不知督師之恙可曾……”
話說到這兒毛文龍的臉卻是忍不住難看的扯了扯,此時的袁崇煥正精神抖擻的端坐在帳篷中座與建軍道的文官王春華下棋呢,別說暈船,他那張黝黑的老臉似乎還能看到隱隱的紅光,健康的令人髮指。
“袁督師,您這是?”
被這廝擺架子耍了一通,毛文龍的惱火可想而知,然而,袁崇煥下一句話,卻是讓他後背上的寒毛都立了起來。
慢條斯理的落下一枚棋子袁崇煥冷然的偏過頭,目光中帶著一股子濃郁的殺意,聲音低沉的喝問出聲來。
“毛文龍,你可知罪!”
本章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