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島國,印象裡似乎總是四季如春,溫暖何須,就算有雪,也是北海道那種冰天雪地中冒著滾滾熱氣的溫泉,還有舒服的泡在泉水裡那些猴子。
可這些僅僅時候後世發達時代的現代人享受罷了,這個時代,倭國的雪,很大!很冷!
足足小半棵樹都埋在了積雪底下,樹枝窸窸窣窣的搖曳著,幾個黑乎乎的影子耗子那樣扒著雪堆,飛濺的雪花在陽光映襯下,隱隱還倒映出一股子絢麗的色彩,然而,這並不是什麼浪漫,反倒是無比的殘酷,顧不得凍得生疼的手,也顧不得凍得邦邦硬的樹身,扒開那堅硬的樹皮,裡面才露出那層柔軟的樹身,立馬就被撕下來塞進嘴裡。
幾個人猶如野鹿那樣,爭食著乾冷的樹皮,其中一個又瘦又小的這兒反倒成了優勢,仗著個小擠在了最前面,扯下了一大片又是擠回到了外面,就像在京都吃著最上等的懷石料理那樣,呼哧呼哧香甜的全都捲進了嘴裡,一直咕嚕咕嚕叫了幾天的肚子終於稍稍得到點安慰,坐在雪坑裡,這小個子黝黑的臉上也終於露出了點滿足的慵懶來。
可就在這廉價到好像泥土一樣的幸福時刻沒等過去,撲稜稜一聲,一支修長的箭雨猛地扎進了身前的雪地裡,也嚇得這小個子猛地一個機靈。
“武士們來了!”
不知道誰大吼了一聲,那些還在圍著孤零零的樹啃著樹皮的黑耗子們立馬是驚恐的四散而去,可密集的箭雨根本不會分辨無不無辜,雨點那樣噗呲噗呲落了下來,剛剛才啃食過樹身的人爭先恐後撲倒在地,熱騰騰的鮮血揮灑的一片一片的,倒是重新哺育了受傷的樹木。
小個子驚恐的向前竄,可噗呲一聲,同為村子裡的壯年慘叫著被射倒在了他面前,又是哆嗦著向回跑,不高的小山坡那面,披著紅色胴丸,背後頸旗上繪著一文字三星家紋的武士高舉著寒光閃爍的武士戰刀,猶如冬日裡瀰漫的烈火那樣焚燒上來,再回頭想跑,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身後的小山坡上,穿著黑色胴丸,頸旗上規劃著三葉葵紋的武士同樣端著長矛,嘶吼著向前衝去。
逃無可逃,小個子乾脆抱著腦袋,軲轆一下滾進了剛剛挖的雪坑中。
天空中,無數箭雨凌冽的交匯著,狠狠射到了對方武士軀體之中,中箭之人猛地慣倒在地,傷口冒著熱乎乎的鮮紅迅速染紅了一大片白色雪地,痙攣下很快化作了冰天雪地中一具具冰冷的凍屍。接著又是激烈的短兵相接,在那小個子哆嗦中,武士刀與武士長槍在頭上激烈的碰撞出火花,瀕死的武士絕望的吶喊中揮灑出來的血滴就像是櫻花凋零時候那般燦爛。
地獄般的廝殺也不知道進行了多久,最終再一次恢復成了一片死寂,僅僅能聽到烏鴉滿意的鳴叫還有翅膀撲騰撲騰的聲響,倒黴的樹捱了七八刀誤傷之後,也是轟然倒下,一陣彷彿耗子般窸窸窣窣在樹腳下忽然響起,堆滿了坑的屍骸猶如活了過來那樣,胳膊與大腿相互耷拉到一邊,最終,一張滿是血冰,黑乎乎的臉艱難的從屍體堆裡冒了出來,滿是茫然,小個子極目向下張望著。
方圓幾里,密密麻麻的紅黑相見,竟然綿延出了十幾裡,有氣無力的陽光下,潔白的雪地都被染的一片通紅。
三葉葵的黑,還是壓過了一文字三星的紅,踩踏著毛利家徽,玄黑色的幕府大軍拎著還沾著血的長矛漫長向前進軍著,而十幾個穿著紅甲的大名,也是赫然跪在三葉葵的旗幟底下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不住地磕著頭。
如果毛珏在這兒,一定會認得,站在德川家大旗下這個牛角頭盔,中間還帶著個珠子的騷包還是老相識,他在長崎城下的老對手,松平信綱!
本來老綱在九州島連戰連敗,而且還要帶軍返回江戶,是要被論罪的,奈何毛珏太能打了,打了九州不說,一口氣還殺穿了本州島,把前田家一百二十萬石大名打的哇哇哭,日本猛張飛,本多忠勝的兒子忠朝也是連連敗北,還一口氣打到了江戶城內把德川家康他老人家建的大天守閣崩的跟麻子似得一臉窟窿,這要是按照敗罪論罪,要蹲大牢的可就一大群人了。
況且這次德川幕府算是在天下諸侯面前被狠狠扇了個耳光,將軍家也得找人挽回面子,作為宗室親藩大名,松平信綱就又被抬了出來,也不告他謀反了,反倒是處處吹呼,別看那毛珏小賊兇悍殘忍,他那兩把刷子,我們德川家早就知道了!
至於知道了為什麼沒有去阻止,這就沒人多嘴去問了。
這次毛利家造反,重新獲得重用的松平信綱再一次掛了總大將的印,率領關東武士西征。
也真是應了袁崇煥那句評價,毛利家看似氣勢洶洶,其實也就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這不,在毛利家起家的安芸國,毛利家品嚐到了三十四年前關原大戰戰場上石田三成曾經唱到的心酸滋味。
這次松平信綱也學了一把毛珏,沒有在備前,美作這些多山的狹窄地區與氣勢正旺的毛利軍糾纏,仗著幕府統領全倭國人力物力的優勢,走淡路島,四國島直接登陸安芸,在歷史上水軍出眾的毛利家眼皮子底下,用水軍秀了一把。
後路被爆,不管是毛利秀就還是志道良村,明顯都不是那麼有魄力的主兒,放棄了近在咫尺的上洛京都,連帶徵服的十幾家大名還有曾經屬於毛利家的舊臣八萬左右大軍冒著大雪嚴寒,從美作備前撤軍,前行上千裡,迎戰松平信綱。
其實遠道而來,松平信綱兵力必定不多,他手裡德川家大軍不過才四萬出頭,不過和毛珏的戰略差不多,他可以預設戰場,休整大軍,以逸待勞,在當年毛利家戰勝西國武田家的又打川屯下了軍營,等候毛利秀就的歸來。
然後就是今天的這一幕了。
當年的關原大戰,東軍主力依次攻入西軍軍陣,手頭的全部兵力已經全都投入戰場,石田三成命人點燃狼煙,呼喚各路盟友,是時候一句打敗敵軍了,可在作為西軍總大將的毛利家卻是按兵不動,號稱南宮山不戰,坐看了石田三成滅亡。
今天猶如歷史重演了,疲憊的毛利家武士帶著滿腹被背叛的憤怒,狂呼酣戰的攻進的松平信綱軍陣,激戰正酣時,志道良村下令點燃狼煙,命令從屬於毛利家的加勢,宗像,秋月,千手的家族大名協同進軍,可就如同南宮山不戰一模一樣,十幾家大名四萬多生力軍也是任由狼煙燻黑了半邊天,卻沒有一家響應的。
這兒,松平信綱倒是用出來了當年德川家康大阪夏之陣時候的戰法,用中軍本陣吸引著毛利家,在其不斷進攻中後退,將戰陣拉長,主力則是不斷在兩翼襲擊毛利家本陣,不得不承認,儘管是疲憊交加,可憑著肚子裡那一股子怨氣,這些毛利家武士也是奮勇酣戰,可再厲害的大軍也扛不住兩面夾擊,就算號稱日本第一兵的真田幸村都敗在了德川家康這一手之下,毛利家也沒多個腎。
大約下午三點左右,苦戰了大半天的毛利家主力徹底崩潰了,成千上萬的一文字三星武士疲憊交加的逃離戰場,大約三千五到四千五百人戰死傷死在這兒。
松平信綱倒是也沒去追,一方面德川軍在毛利武士的攻勢下損傷也不在少數,陣型如今也有些混亂了,另一個方面,戰場上可還有四萬多打醬油的,這也是一股力量。
於是乎又到了剛剛那一刻,在幕府特使既往不咎的承諾下,十幾家大名再一次跪伏在了德川家三葉葵紋下,出兵三個月,縱橫西國的毛利家大業一戰化作烏有。
凌冽的寒風中,還飄蕩著濃郁的血腥味道,隱隱約約,還能看到戰場中央,平緩的半山腰一棵斷樹下,有個憨頭憨腦的身影傻愣愣的看著這滿地屍骸,絲毫沒有例會跪在地上磕頭的秋月家等大名們,松平信綱倒是自己先吐出了幾口寒氣。
這功夫,一聲讚歎倒是在身後響了起來,也算是毛珏的老相識,松平信綱在朝中的盟友,親臨戰場的老中青山幸成,這老頭子包裹著跟個彌勒佛似得,從箱子大小的倭轎下來,大笑著抱著拳走過來。
“不愧是親藩之虎!想那毛利家也算是一時之雄了,苦戰三個多月,擊敗幕府數路討伐大軍,可是信綱公一出馬,一戰而潰,看來老朽答應孫女回去陪她看櫻花,是能實現了啊!哈哈!”
要是個油畫點的,這會兒一陣馬屁該上去了,大家其樂融融,多好,可名將就是名將,作為松平家拔尖兒的幾個智囊,松平信綱非但沒有勝利的喜悅,反倒是目光幽深,死死的向西南眺望著。
“如果是毛利一家,憑著松平信綱一人足以滅之,拔除這幕府西南的一大隱患不在話下,可怕就怕海那面的那位,不肯放棄這個機會,青山公,您還是不要把事情看的太簡單了!”
“仗,還有的打!”
這話說的青山幸成禁不住噎了下,片刻,這個小老頭有些不可置信的搖了搖頭。
“信綱公多慮了吧!他明國東江毛珏的確是算上一員驍將,智將可他也畢竟是明國麾下的軍將,幕府的特使已經自浙江登陸,出使明國京師幾個月了,依照明國那提防的習慣,沒準那毛東江已經被錦衣衛鎖拿京師了,他還有可能來干涉我倭國嗎?”
“不是有可能,他,應該已經動手了!”
目光冰冷的猶如凜冽的寒風一般無二,可松平信綱的視線卻是從西南移開了,反倒是回頭張望向了身後來的方向。
“也許這一次,就是不亞於關原大戰的合戰!決定天下的合戰,幕府那面,還望老中大人多多斡旋,必須得提前準備了!”
話雖然如此,青山幸成也被說動了幾分,然而想著出兵前幕府老中們的爭吵,這青山老頭也是艱難的吐出了一口白霧來。
…………
最瞭解你的,是你的敵人!這句話說的還真沒錯,這頭毛利家尚且沒有露出敗績的時候,毛珏已經開始行動了,這次他的觸角,還是深到了老相識,九州島的身上。
島津家,薩摩藩鹿兒島城。
九州島向來被視為倭國的鄉下,這兒和繁華的關東也是截然不同,與炫耀權威的江戶德川大天守,大阪豐臣大天守截然不同,這兒石木結構的島津三層見櫓始終保持著濃郁的軍事味道,牆至少比德川大天守厚一倍,而且二層上還有十幾門大筒虎視眈眈的防禦著,這兒能成為幕末倒幕力量的西南四大強藩,倒也不是沒有道理。
和公卿化的德川幕府不同,這兒的武士家臣也是保留著武士最彪悍最原始的傳統,大殿上,從家督島津久光,到底下藩士島津這個那個,三四十號人,全都是地中海式月帶頭,中間禿了一塊,左手側放刀,虎視眈眈的跪坐在中間。
一雙雙眼睛,猶如老狼盯著羊似得,死死盯著中間。
不過在這目光匯聚之下,宋大頭非但沒有半點窘迫,反倒是老神在在,滿是笑意的抱著胳膊。
說實話,他還真感謝毛珏派他來出使倭國了,在大明,他是宋矮子,宋大頭,可是在這兒,他的身高居然達到了平均身高,甚至在座這些武士,居然還有比他還要矮的,這讓宋大軍師的虛榮心得到了莫大的滿足。
人有了底氣自信,做什麼事兒自然是事半功倍,根本不習慣像他們似得跪坐,抱著個胳膊鶴立雞群那樣站在大殿中間,帶著天朝上國的驕傲,宋獻策從容不迫的昂然問著。
“島津家主,這已經是第三天了,還沒想好嗎?到底是德川,還是豐臣?本使的時間,可是有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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