吶喊在登州空曠的街市中激烈的震盪著,密集的腳步聲雨點那樣噼裡啪啦,漢子激烈的呼吸聲,火把的烈烈燃燒聲,眾多聲音交織在一起,協奏出一首不詳的樂章來。
東江軍譁變了!
這個年頭城頭變幻大王旗,忍看朋輩成新鬼!這登州撫院也是,從孫元化到王化安,到毛珏,到餘大成,如今再一次被包圍了,外面石頭猶如雨點般的投擲進來,打的窗戶都啪啪作響,門口幾個親兵拼命地頂著大門,還有人緊張的站在牆頭。
大廳裡,幾個人心驚肉跳的坐在那兒,每一聲似乎都砸在了這些頂頂大人物的心頭,每一鎮激烈的響聲,他們都扭頭去看兩眼。值得一提的是,這裡頭不少人背後居然刺繡著精美的四爪兩角飛蟒龍圖,這就是赫赫有名的錦衣衛飛魚服。
一個大枷鎖枷在了餘大成的脖子上,餘家人雖然沒來全,不過餘樂兒是倒黴的被關在了房間內,值得一提的是,毛珏這個鐵義兵領袖居然也是被困在這其中,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坐在地上,旁邊還依著刀,那刀也不是他常用的,不知道哪兒撈到的破刀,繡的一個窟窿一個眼兒的,身上盔甲被硬生生紮了幾個窟窿眼。
一個拿著拂塵的太監推開窗戶,剛心驚肉跳的瞄上一眼,旋即一個圓溜溜的東西就狠狠砸了進來,正好砸在那太監懷裡面,彷彿燙手那樣,太監驚駭的上下兩下拋飛了那圓溜溜的東西,雙手拼命的在胸口撲落著,卻是把那黏液弄得渾身都是,最後乾脆是氣急敗壞把長袍給脫了下來。
那圓溜溜的東西,居然是一顆人頭!
今晚進城時候就吃了一精,被嚇了一回,堆在城門口的腦袋京觀到現在都讓這太監心有餘悸,現在身上還被砸一下,這太監是氣急敗壞的扭頭對毛珏尖銳叫嚷著。
“毛副將,你帶的好兵!圍攻欽差親衛,眼裡還有沒有王法了?”
“哎呦我的公公,他們眼裡要是有王法還好了!這幫傢伙都是遼東流民,還有蒙古韃子,甚至有女真蠻子組成的,打仗沒說的,打人也是說打就打!公公你看看,我這讓他們打的!”
還格外揉了揉嘴角的淤青,苦著一張臉,毛珏悲催的攤著手。
“公公,缺餉啊!今年東江軍餉一月份的七月份都沒到,這餘大人帶著大軍與白蓮妖人血戰,承諾給補餉,並且一個妖人腦袋二十兩銀子,這些蠻子死了海了人,才砍下這一萬多個腦袋,等著領銀子呢!您這又把餘大人給抓走了,您說說,這些蠻子能不爆了嗎?”
咣的幾聲,又是些重東西砸在了牆上,嚇得幾個錦衣衛又縮了縮脖子,傳旨太監心驚膽戰中,那頭枷在枷鎖中的餘大成也是悲催的接上了話把。
“毛副將,老朽也沒辦法啊!山東府庫銀這一鬧,不是被搶就是花在軍費上了,實在拿不出餘錢,老夫女兒都抵給你了,你就不能出去和將士們說說,讓幾位公公趕緊把我押走吧!”
“餘大人,就算令媛給我做妾了!可他們不幹啊!”
“毛副將,軍餉賞金到底缺多少啊?”
他倆這一唱一和的,聽的那傳旨太監腦門直冒汗,忍不住又是跺著腳問著。
“三十二萬兩!”
毛珏有氣無力的比劃出手來,聽的那太監又是差不點沒跳起來。
“多少?”
“三十二萬兩啊!”
扒拉手指頭,毛珏算起賬來:“威海一戰斬首一萬一,這就二十二萬兩,陣亡兩千,燒埋銀子二十萬兩,不過按照成例折一些,也得有八萬兩,還有反攻登州,棲霞血戰,這三十二萬兩,已經是按最低的成例,這還沒算欠的軍餉呢!”
三十二萬兩這個巨大數目,他一個小太監是不可能解決了,臉綠了半天,這宦官乾脆是耍賴了起來,齜牙咧嘴的對毛珏頤指氣使著。
“雜家不管,雜家皇命在身,今個必須把餘大成壓走!你馬上出去,把亂兵給雜家趕開!否則的話,連你一塊拿!!”
這一說,毛珏臉似乎都嚇白了,下意識向後縮了縮,可幾個錦衣衛旋即逼了上來,看的毛珏重重嚥了一口唾沫,終於是無奈的扶著刀站了起來。
“公公,那我,那我去試試?”
“快滾快滾!”
似乎是強壯著膽子,毛珏顫顫巍巍的出了屋子,還把毛槊推到了前面,還算他有點官威,到了門口,似乎膽兒忽然找了回來,似乎也是是被逼無奈,忽然間毛珏抬起大錘子,猛地砸了下門,咣的一聲,門口的噪音一下子安靜了下。
“開門,老子出去會會這群混球!”
嚥著唾沫,幾個親兵跟著毛珏小心翼翼出去,可旋即大門又被關上,在那些太監錦衣衛緊張的觀望中,毛珏罵人聲響了起來,無外乎皇恩浩蕩,等著餘大成伏法,銀子就來了云云,外面的混亂似乎一點點被控制住了。
可就在傳旨太監還有錦衣衛剛鬆一口氣,可旋即慘叫聲卻是忽然響起,他們眼看著一隻血淋淋的胳膊被扔過了牆,緊接著又是一陣兵器相撞聲,終於,噴了一身血的毛槊驚慌的奪路逃回了門裡,一頭扎進了大堂,急躁的叫嚷著。
“幾位公公快走!炸營了!將爺在那兒頂不了一會,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眼看著門被擠開,亂糟糟的跟殭屍一般東江軍硬擠了進來,膽兒一瞬間沒了,也不管什麼皇命不皇命,幾個錦衣衛撒腿就跑,太監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無辜的餘大成,一咬牙,也是轉身就逃,誥命詔書什麼都扔在了地上,毛槊在後頭差不點還沒跟上。
萬眾傾倒的感覺,跟後世大明星似得,鋪天蓋地的亂軍在後頭攆著,身後也是把什麼石頭,磚頭乒乒乓乓砸著,簡直跟手機遊戲神廟逃亡那樣,沿著登州大道,一行捉拿餘大成的錦衣緹騎亡命逃著,一刻都不敢停,跑了足足十幾分鍾,終於南門城門咯吱一聲洞開,他們可算竄出去了,對著蜂蛹的人群,毛槊是毅然決然的擋在了後頭,城門又咯吱一聲禁閉了。
城門口還拴著馬,跟做夢那樣,十幾個皇差翻身上馬,一刻都不敢停留,轉身就向德州方向逃去。
然而幾分鐘之後,南城門樓子忽然一下子又亮了,本來該“英勇就義”的毛珏,被“活活打死”的餘大成,“奮戰而死”的毛槊,演員那樣又是大搖大擺的出現在城牆上。
一面撲落著身上淋漓的豬血,毛槊是一肚子幽怨,悲催的叫嚷著。
“孔大人,你這也太狠了!標下這一身,還是老爺賞的,這回去可洗不了了!”
“放心將爺肯定能賞你一身新的,哈哈,那個沒卵的傢伙跑的,給咱們將爺樂的!”
毛珏沒咋笑,孔有德快笑出後槽牙來了,難聽的笑聲惡俗的幾個部將都不想搭理他了。
這裡頭唯一擔心的只有餘大成了,枷鎖都被劈開,把這女牆向下張望,他是擔憂的嘀咕著。
“毛將軍,這……,這行嗎?”
“放心,前一陣蘇州暴動,把魏忠賢的緹騎趕跑了,不也不了了之了?東江軍是魯東唯一一支部隊了,剛平定的山東之亂,朝廷肯定不想再亂一回,肯定能下旨撫卹的!”
臉上一副信心滿滿的模樣,其實心裡毛珏也有點打鼓,畢竟明末雖然軍隊開始軍閥化,向劉澤清,左良玉,吳三桂,劉良佐什麼的,後來朝廷幾乎都調不動了,要不是孫傳庭殺賀人龍,出關的秦軍可能都湊不齊,可那是崇禎七年天下開始大亂時候,現在還有點早,靠著譁變能不能要挾住朝廷,毛珏心裡也是打鼓。
這是一場政治賭博。
不過東江的軍閥化如今已經很明朗了,就算賭輸了,帶著軍隊跑回東江,把餘大成往這兒一扔,頂多革職,而且毛文龍手下,他當不當這個副將,真沒多大區別,代價算是可承受,所以毛珏就賭了。
而且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他還是不甘心白給朝廷打這一仗,三十二萬兩銀子,也是放出來的勒索價。
就看朝廷那些袞袞諸公就範不就範了!
回頭眺望著大海,毛珏是暗暗向滿天神佛祈禱著。
東江軍撤退的腳步,又是被拖後了!
…………
都是搶時間,七月十五,餘大成到的登州,七月二十二,捉拿他的緹騎就到了,然而灰溜溜來,灰溜溜去,八月初八,十幾個皇差又是狼狽的奔回京師,緊接著八月初九的早朝就嚴峻起來了。
“目無法度,目無朝廷!”
幾本奏摺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龍顏暴怒,一雙抹粉都壓抑不住的黑眼圈中,透射出擇人而噬的兇光。
“陛下啊!東江兵軍紀廢弛,散亂無度,甚至貿然毆打主將,驅逐皇差,簡直是國之毒瘤啊!陛下,實在不能放任下去了,當將東江撤鎮,兵士內遷!”
跟著狼狽跑回來的,還有一個人,當是繼任餘大成的山東巡撫,原漕運總督朱大典。
老傢伙簡直兩眼發花,三十二萬兩銀子?他到山東還沒開張,到的先得張羅把毛珏餵飽了?他地頭蛇餘大成都張羅不出三十二萬兩銀子,他上哪兒整去?而且萬一這些關外蠻子兵拿不到銀子,真反了,今年魯地就別想安寧了,明年甚至都說不準。
民變軍殺入山西,楊鶴下獄了,山西巡撫今年換了仨,他朱大典可不想成為山東第二個倒的,乾脆就逃了回來。可好不容易升官了,灰溜溜逃回來,老傢伙火氣哪兒能忍得住?磕著頭在朝上就撒了出來。
可他這話卻是惹火了一個人。
戶部尚書畢自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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