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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一鍋燴

作者:好大一隻烏
江南的市鎮化發展還真是發達,甚至足以媲美后世了,城牆有限的範圍外,還有著高度發達的廣闊市鎮,當年戚繼光抗倭的台州大戰中,重要的一場戰鬥花街之戰就是在臺州城外幾里的城下鎮打的,杭州城外,一片連著一片的城下鎮亦是遠遠超過了城區。

不過今晚,這些白日裡繁華的市鎮猶如進入了世界末日那樣,數不清的鎮民拋棄家業,驚慌的向城裡逃去,最外沿,已經有火燒了起來,漆黑的濃煙滾滾升騰。

到了這兒,海賊部隊已經散亂起來,四散進入民居去搶劫,畢竟僅僅是一支由強盜,地痞,逃奴還有喪家之犬一般的浪人組成的烏合之眾,毛珏也沒辦法約束。

可就是這樣一種烏合之眾,能鬧了江南沿海幾十年,幾次千把人打垮了上萬明軍正規軍,江南衛所腐化墮落到什麼模樣,可想而知。

倭寇主兵力都聚集在南門,足足幾萬難民帶著包袱哭喊著逃到錢塘縣城門口,哭喊著拍打著城門,然而,城門卻是緊緊關閉著,任憑這些難民如何哭叫,就是不開門。

什麼官軍寧願自己死,遇到鄉親被挾持,也要去救,那都是電影裡的故事,真實情況下,就算是底下是軍兵父母子女,眼睜睜看著被賊寇殺戮著,城門也不開,誰讓死的都是平民百姓,低賤的大兵軍屬,而住在城裡的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世家豪族?

叫喊聲一浪接著一浪,城頭的守軍都是心神搖曳,可是杭州府知府是臉都不曾變化一點,陰冷的一揮手。

“放箭!”

密密麻麻的箭矢沒有落在倭寇頭上,倒是先落在了大明百姓身上,幸虧江南兵已經腐朽到極點了,根本沒有殺傷力極強的複合弓,用的都是竹弓,射的是輕箭,雖然射倒了一片,不過死者卻不多,血與傷痛觸動了百姓的恐懼,這些城下居民終於是分散著向城池兩邊逃了去。

南城打的嘶聲竭力,北城還算是一片安靜,而且這兒的軟香樓還是一片紙迷金醉,雖然惴惴不安,那些江南名妓們依舊敬業的輕歌曼舞著,而足足四十幾個書生則是漫不經心的喝酒做歌,隱隱傳來的喊殺聲似乎與他們無關那樣。

大明亡國就亡在這些墮落的書生身上,曾經有正統理學家作詩,“昨日到城郭,歸來淚滿襟。遍身女衣者,盡是讀書人。”這些座位中的國家棟梁,居然有十多個濃妝豔抹塗著胭脂,穿著彩色的孺衣與裙子,那副男人的臉龐鬍鬚與厚重的喉結,讓人感到格外的彆扭。

還好,倭寇打到了杭州,對這些書生棟樑還是有些觸動的,舉著酒杯,吳荇是滿面的憤慨,憂國憂民那樣的感慨著。

“朝廷不幸,妖孽橫行啊!這沿海軍備廢馳到什麼程度了?四個衛所上萬人,倭寇居然一天都沒擋住,讓他們殺到這府城底下,真是廢材!這些武人,要不就是東江毛文龍這樣閹黨餘孽,奸邪之輩,要麼如這等貪生怕死,空耗軍餉之徒,陳大人,回朝之後,您一定要上書陛下,彈劾這群無能之輩!”

這兒的陳大人倒不是御史陳贊中,算得上曾經毛珏的準岳丈,陳贊中三子陳大成,也是京官,任吏部照磨。

京官當久了,對眼前這些書生狂放倒是愈發看不慣,要不是與毛家鬧出這麼個事兒來,吳甡又向陳家提親了,他還真不願意來這種聚會,坐了半天,他都是眉頭緊縮的看著幾個女裝書生,吳荇的話,他也僅僅是哼了一聲,沒多做答,倒是宋意那些書生聽的熱血沸騰,也是跟著舉杯推盞,張狂的說道。

“吳大哥說得好!天下真是積貧積弊久已,朝中氣氛沆沉,就需要吳大哥,張先生這樣的清流站出來,今年秋幃,咱們同年兄弟當共勉,為陛下分憂!”

一個個還真是熱血沸騰,要不是這些書生要麼穿個娘們衣,要麼摟著個江南美女醉的東倒西歪,陳大成還真是差不點就信了。

正如水有清有渾那樣,人也是有昏有義,這頭,復社的書生們還在醉生夢死的時候,整個沈府卻已經是一片縞素,族人家丁,不論貴賤,人人發放了刀槍,有的還披了件皮甲,而且不僅僅是他們,就連沈光祚這個年過七旬的老者,也是在額頭上纏上了白綢子,身上裹著白色的麻布衣,手中拿著一杆大槍。

“爺爺!杭州城守衛眾多,還有大炮防禦,再有幾個時辰,鎮海衛安東衛的援軍也就到了,再說,還有我們呢!您老就安心在府裡等著吧!求您了!”

讓個七十出頭的老頭上陣拼命?沈光祚又不是黃忠,想想都覺得可怕,老傢伙幾個大兒子大孫子是全都跪倒在地上,拼命地磕著頭,氣的沈光祚卻是須發皆張,拿著個大槍點著地直咆哮。

“良將不怯死以苟免,烈士不毀節以求生!今倭寇犯我鄉黨,全城當死戰以迎!你讓老夫在府裡等訊息?讓開,死老夫也要死在城頭上!”

“爺爺啊!”

悲催的真哭了,沈光祚次孫沈度是抱著沈光祚大腿直磕頭,其他幾個子孫同樣是冷汗直冒,大道理說不過這老頭子他們也不說了,反正就就是攔著不讓去,就在沈光祚氣的咬牙切齒的時候,冷不防門外,幾個家丁慌里慌張的闖進來,猛地跪在了地上。

“老爺,三少爺四少爺,孫少爺!快逃吧!倭寇破了武林門,提兵直奔著這兒來了!”

咣噹一聲,老四沈千運一個踉蹌靠在桌子上,上面的花瓶筆架硯臺噼裡啪啦掉了一地,沈光祚自己也是腦門上傾盡一抽,足足幾秒鐘,這才緩過神來。

“倭寇怎麼攻破的城門,官軍呢?”

“回老爺,不知道,就是一下子被攻破了,那幫沒用的東西全都跑了,還有人胡言亂語,說什麼倭寇能連環噴火,無人能擋,老爺,杭州城陷了,快逃吧!”

沈家家德不錯,家丁也是忠心,腦袋磕在地上砰砰作響,聲音中都是帶著焦慮,然而這句話卻是聽的沈光祚神情一愣,情不自禁重複了一下。

“連環噴火?”

…………

一把黝黑帶著凝固血跡的左輪被掏出來,看了兩眼,又被沈光祚給塞了回去,外頭,那些沈家人正焦急的收拾著東西,冷不防老傢伙猛地又是推開了書房門,面黑如鐵,留的快趕上美髯公的白鬍子亦是傘那樣猛地張開,氣急敗壞的咆哮著。

“來人,備車!”

…………

街道上,恐懼已經佔據了這座千年古城居民的全部心神,先是驚慌失措的市民慌不擇路的四處逃散,旋即穿著胴丸的真倭寇武士狂傲大步奔進來,不過和那些窮的叮噹響四處搶的浪人不同,這些人是井然有序的在前隊安心當著炮灰,絲毫沒有向左右亂動。

感謝德川家康,他滅亡了豐臣家,東海之上,多了不少豐臣家的前貴族武士成為浪人,出身不同,這些野武士的質量也比浪人搶了許多,在後頭,就是毛珏的親軍第三團,來自遼東的八百壯士。

洛寧的確是有用,洛家的旗號可比那些城下鎮居民要硬的多,並且北門武林門這兒也沒有倭寇蹤跡,被這個女人三言兩語就給騙開了城門,接下來,迎接城門守軍的則是一場屠殺。

除了那個把總還有兩個文吏被當做要挾洛家的籌碼,剩餘三百多人,一個不留,全都被塞進軍營用火槍亂箭殺個精光,整個屋子裡全都是猙獰的屍體與鮮血。

怪不到毛珏心狠,就算對杭州動手了,毛珏還是沒有做好與大明帝國直面相對的準備,這浩浩蕩蕩的復仇還是披著倭寇的外衣,到後來追究起來,也是倭寇造的孽,和他毛珏無關。現在毛珏是學會了,你不對他們很,回過頭來,他們也會毫無憐憫的至你於死地,這就是這個時代的普世規則!

這也是洛寧聰明的地方,其實一開始,毛珏就根本沒有想過放過洛家,不管她交不交出洛縝,整個洛家一樣會被毛珏滅口,必死之境想要求得一線生機,還得保護住洛家唯一的男丁,就得讓洛家對毛珏有用,所以她才不惜把全族拖進抄家滅族的風險中,幫毛珏騙開城門。

“就是這兒了!”

鐵義軍的進軍速度快的超乎想象,而錢塘古城不包括外面的城下鎮,也卻是不是太大,不到幾分鐘,這支尖刀部隊已經直插入了杭州府最繁華的中心。

收買的武士們還有兵衛們端著兵器,急促的將燈火通明的江南木樓包圍的水洩不通,下了毛珏的馬,指著軟紅樓的門牌,洛寧的聲音都帶了一股子顫抖。

今天她這個帶路黨是做到底了,一但洩露出去,就算朝廷不追究,江南士族憤怒的報復也會讓她洛家死無葬身之地,抬頭觀望著樓上似乎驚恐的跑動身影,就算經歷過不知道多少大風大浪的洛掌櫃,亦是抑制不住身上劇烈的戰慄。

在洛寧身後也是下了馬,昂首眺望著燭光閃閃的杭州名樓,尤其是窗縫中透露出來的,他東江特產的水晶燈燈光,殘忍的冷笑在他肌肉繃緊的臉上浮現出來。

這也是洛寧第二個聰明之處,就算為了保住自己等人性命,她也必須保住洛縝,一但毛珏殺可了他,他自然不可能信任洛家不會報復,也許一聲令下,洛家就化為一片血海了,所以她想出了這個妥協的辦法。

沒殺洛縝並不是毛珏婦人之仁,而是洛寧的話起了作用,被殺不過痛苦一時,就算千刀萬剮,也不過幾個時辰而已,人活著,才能痛苦一輩子。

洛縝是什麼?一個徹徹底底的官迷,含著金湯勺長大,滿腦子都是這個時代的書生幻想,一肚子草包的公子哥,毛珏這一刀,不僅僅劈斷了他的腿,更是結束了他的政治生命,明末起義軍中,宋獻策這個讀書人之所以甘心為李自成這個草頭王效命,就是因為他雖然才華出眾,然而卻是身材矮小,不得科舉。

四肢健全者尚且如此,更別說洛縝如今成了個瘸子,讓這個官迷永遠望著科舉的殿堂不得入,哪怕他有千斤萬兩,也是個被人嘲笑的瘸子,豈不是對他最大的懲罰?

不過這也就是經商起家的洛家,可以被毛珏所控制,要挾!他也的確與洛寧有舊,可吳荇他們?毛珏是讓他們痛苦的閒心都沒有,有的只是冰冷的殺意。

砰的一聲,那個雅間的門被一腳踹開,女人的驚叫聲,書生的怒罵聲中,那雙眼睛彷彿鱷魚那樣毫無感情的環視了一週,旋即冰冷且殘忍的笑聲自屋中響起。

“呵,人來的挺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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