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知愛者,不傷人,不傷己。
1
海水一樣的藍頭髮,海水一樣的藍眸子,海水一樣的藍紗裙,多麼寧靜似海的組合。
但這種寧靜完全是錯覺!
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安慰這個努力乾嚎的小姑娘,從進門到現在,她的雙手始終緊拽九厥的胳膊,連體嬰一樣死都不分開,除了哭聲,沙發也在砰砰響,一條跟它的主人同樣悲傷的藍色魚尾不甘心地來回拍打。
妹子是隻“藍鮫”,人魚類妖怪中最好看的一個分支,不論男女都有一張令人神魂顛倒的臉。另外,關於世間一直流傳的,人魚眼淚會變成珍珠這件事,你們笑笑就算了吧,因為這是個百分之九十的謊言,而剩下的百分之十的真實,便是藍鮫的眼淚真的會變成上等白珍珠!
上天的眷顧令藍鮫變成了傳說中最美麗的部分,也將它們一步步拖向滅絕的深淵。從遠古時期開始,藍鮫便是捕魚人的摯愛,天性溫良的它們從不是漁網與慾望的對手。被捕獲的藍鮫通常被關在狹小的水池裡,每天要乾的事就是哭,如果不從或者眼淚太少,漁夫會用各種殘酷的方法折磨逼迫,直到它們哭瞎眼睛再流不出一滴眼淚時,便被無情宰殺,作為魚肉販賣;也有一些被留下來作為低賤的貨品,放到市場上出售,供獵奇者收買觀賞,最終也很快落個傷病而亡的結局。此後,藍鮫數量越來越少,倖存者們紛紛遷徒到遠離人類的深海孤島,變成了只活在傳說裡的物種。反正,我只在三四百年前的一次旅行中,在西安城見過一隻化成人形的男性藍鮫,沒記錯的話,他是進了一間當鋪。待他出來之後,我還興高采烈追上去問他是不是一隻藍鮫,結果人“呼啦”一下嚇跑了……回來時我還跟敖熾叨叨了好久,說錯過了一次白拿珍珠的好機會。
關於記憶中藍鮫的種種,到此為止。所以我完全沒有猜到,九厥所謂的“大事”竟是一隻堪稱世界珍寶的藍鮫妹子,並且這個妹子口口聲聲對我們所有人說她跟九厥——有!婚!約!
可九厥卻斬釘截鐵對所有人說,他壓根兒不認識這位。這位美麗的鮫女是他昨夜在酒莊裡的超級大浴缸裡洗澡時,“唰”一下打水裡冒出來的,開口便說“終於找到你了,我們成親吧!”,雖然他隨時把找妹子結婚這種事掛在口邊,可真遇到這麼個死活都要嫁他的,他除了嚇得連嗆幾口洗澡水,第一個念頭便是找我善後。切!我這兒時不停又不是婦聯!誰知道這慣性失蹤的混蛋是不是在外頭惹了風流債然後被逆襲了!我居然有點幸災樂禍……
“妹子你能不嚎了嗎?”九厥都不敢看她的臉,扯了一張紙巾給自己擦眼睛,“你再嚎,我就要哭了!”
“你我有三生之約,為何如此待我!”鮫女吸著鼻子,萬般委屈,“嫌我不夠貌美?”
“你美得驚天動地!”九厥趕緊搖頭又點頭,“可我真不認識你啊大姐!從不會有一個熟人從我的浴缸裡鑽出來!我帶你來這裡,就是讓我所有朋友為我作證,我是有未婚妻的人了!你真的找錯人了!”他眼巴巴地望向我,“趕緊給我證明!!”
我聳聳肩:“你的未婚妻歷來只是你口裡的一個詞語,我們誰都沒見過,我能為你證明什麼呢?倒是你自己要好好想想,是不是在哪個月黑風高殺人夜裡,做了不該做的事兒!”
“對,再仔細想想。”敖熾落井下石是一把好手,“老爺們兒得有擔當!你一把年紀了,差不多就娶了吧,我看著姑娘跟你挺合適,你們倆連頭髮都使差不多的顏色!人家都這樣了,你還那樣,姑娘多傷心哪!”他滿眼同情地看向鮫女,口氣溫暖得像居委會大媽,“姑娘,想哭就使勁兒哭吧,人年輕的時候,誰不遇到個把人渣!哥懂你的心情。”
“我不就是喝了幾瓶你家的酒沒給錢嗎……”九厥痛苦地捂住臉。
我瞟了義正詞嚴的敖熾一眼:“你拿個洗臉盆幹嗎?”
敖熾眨眨眼,小聲道:“你不也抱著茶杯隨時準備著嗎?”
“你一定要表露得這麼明顯嗎?”我從牙縫裡擠出話來。
“你就不能多說點煽情的話讓她別隻顧著嚎,趕緊哭點眼淚出來嗎?!”敖熾瞪我。
葵顏根甲乙默默放下偷拿在手裡的礦泉水瓶和小碗。
呃,節奏有點不對。
九厥絕望地指著我們:“你們……”
鮫女癟著嘴,說:“何苦編造一個不存在的未婚妻呢?我才應該是你的妻子啊!”
“我真有未婚妻!”
“那你把她叫來!”
“我暫時聯絡不上她……”
“說!謊!話!”
“求你了……我不能娶你!我不認識你!我要說多少次!”
“三百八十年前的一個夏天你可去過西安?”
“我這輩子在無數時間去過無數地方,哪記得三百八十年前的夏天我在哪兒!”
“裝!糊!塗!”
九厥顯然是被一種無理取鬧惹火了,向來不與妹子發貨的他,突然冷下臉來:“即便是妖怪,你也是個女妖,就這麼不重自己臉面?”
鮫女一愣,不嚎了,呆滯良久,雙手無力地垂下:“為什麼你要這樣……七色石,三生約,待到靛荷展笑顏,再執手,醉秋山……”
一條編制精美的紅色手繩滑出來,停在她白皙的手腕上,紅得哀怨。
也許是我連日奔波眼神恍惚,一見這手繩,便覺得有條細長如蛇的暗影從縷縷相纏得紅線裡鑽出來,若有若無地浮在空中,另一端卻纏在了九厥的左手腕上。
我揉揉眼睛再看,手繩只是手繩,哪裡有什麼暗影?
見她這般模樣,九厥又有些過意不去,很真誠地握住她的手說:“你說你叫永歡對吧?恩,永歡妹子,我以天界仙官的身份慎重向你保證,我從未見過你,婚約更是無從談起。問題一定出在你那裡,不如回家好好睡一覺,再想清楚與你有約的人是誰!你再這樣糾纏,不明智。感情這事兒,不論做人還是做妖,都不能無中生有。我不想採取任何傷害你的措施,明白嗎?”
她叫永歡?!
我在心裡笑了笑,這個名字不論放到誰身上都尋常甚至俗氣,唯獨在她身上,是一種深刻的祝福。我想,起名子的這個人一定很愛她。
永歡怔怔地看了九厥很久,生氣地魚尾也平靜下來,慢慢化成了一雙雪白柔軟的小腳。
“抱歉,我一急,尾巴便露出來了。”永歡不好意思地朝我們笑笑,調整了一下坐姿,但依然緊挨著九厥,“剛才是我失利了,沒嚇倒你們吧?”
所有人都稍微鬆了口氣,九厥的話似乎有效?!
“想明白了?”九厥看著恢復正常的她,試著問,“我送你回家?雖然咱們之間是誤會一場,但做個朋友是沒問題的。”
永歡轉過臉,兩頰飛紅,認真道:“我哪裡都不去,我只與你在一起。不論你走到哪裡,我都不會弄丟你的。”
晴天那個霹靂,把我都震了一下。
“怎麼有這麼厚臉皮的姑娘啊?”肩頭的紙片兒都忍不住了。
連一直在辛勤收拾屋子的趙公子都悶悶走到她身旁:“姑娘,姻緣這種事勉強不得。這藍頭髮雖然不是什麼好青年,起碼還是個敢做敢認的純爺們兒,他既然如此肯定不認識你,那必然是真不認識。你還是回去弄弄清楚吧,別誤了終身大事。要不,我煮碗麵給你,吃了再回家?”
“趙公子,我不高興的時候怎麼不見你煮麵給我吃?”敖熾“哼”了一聲。
“你從來不需要安慰。”趙公子誠實地回答,抱起一筐垃圾走開了。
敖熾扯扯我的袖子,神情八卦之極,附耳道:“這鐵坨坨對那姑娘有想法!!”
“這麼好看的姑娘,有想法是正常的。”我推開敖熾,笑著對永歡說,“你看,這裡所有人都表達了自己的看法,雖然我有點煩九厥,但我依然要跟你說,他再不靠譜,也不至於否認一樁婚約,再腦子不好使,也不至於忘記相愛之人。你要願意,在我店裡住幾天,逛一逛這個城市,等心情好些了再回家也無妨。”
永歡的藍眸子越來越黯淡,臉上的紅暈也沉得不知去向。
她再次看定九厥:“你不娶我?”
“不娶!”九厥毫不猶豫,“你非我命中註定之人。”
雖然我總是嘲笑九厥是前年剩男,可是以他的資質,真想結婚,何愁沒有妹子上趕著嫁他。我知道他對於結婚的渴望大部分都是裝出來的玩笑,如果不是那唯一一個正確的人,他不會對任何一個女-子動心,即便投懷送抱,也可坐懷不亂。簡單說,他就是個披著流氓外衣的君子,在永遠的老不正經歷,執著地等待……所以,我煩他又喜歡他,不是沒理由的。在內心深處,我其實很希望他說的那個“未婚妻”是真有其人。但直覺跟我說,即便有這個人,也絕不是這個永歡。
哪裡出了問題?!
永歡咬了咬嘴唇,看著我們,用目光尋找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你回家吧!”紙片兒直言,“再糾纏下去就是騷擾了。”
葵顏也開口了:“凡是事都有解決之道,不是這個人,也會有別人來娶你。何苦跟自己過不去?”
甲乙不知從哪裡翻出來一包餅乾,邊吃邊說:“死纏爛打的女-人,不值得任何人喜歡。”
話有點重,道理沒偏。
我跟敖熾以沉默來支援隊友們的意見。
永歡不再說話,下意識地屈起腿,整個人都蜷在了沙發裡,姿態甚是可憐。
我心下嘆惜,遊走世間千百年?深知世上最難處理的事情,非情愛莫屬。我一個老妖怪尚有如此感慨,更何況這小小的鮫女。也許她跟九厥的許多傾慕者一樣,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便將這個藍髮妖孽記在了心間,難以釋懷,而她又比其他人的表現更激烈一些,幹出這種亂認相公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你們都要我離開他。”片刻之後,永歡的臉從膝蓋後慢慢露出來,還是沒有哭,只是滿目悲傷,還夾雜著絲絲不被認可的失落與憤怒,“我尋了他這麼多年才得償所願,為什麼你們要拆散我們呢?為什麼你們不能像嶽先生那樣祝福我們呢!”
越說越不像話了,一場單戀,何來拆散?!
九厥就差給她跪下了:“你究竟是誰?”
永歡熱切地看著他:“我就是永歡啊。三百多年前,沈公子的東籬小築裡,我們一直在一。雖然那時我看不見,可你的聲音至今未變。請不要質疑一個瞎子的聽覺。”
九厥一愣,想了很久很久之後才說:“東籬小築……你說沈子居的東籬小築?”
永歡激動地點頭:“你想起來了?我們一直住在那裡啊!”
九厥皺眉:“我記得沈子居,也去過那個地方,可我對你毫無印象。”
“不可能!”
“句句實言。”
“你留下畫像,不就是為了讓我康復後來尋你嗎?我尋了你幾百年啊!”
“我從未留過什麼畫像!!你再這樣糾纏,我就把你綁到東海去扔了!”
“不論你把我丟到哪裡,我都會回到你身邊。你跟我已經綁在一起了!”
“……”
“為什麼你會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麼你要裝作不認識我?”
事態在永歡的固執中又回到原點。
永歡又開始傷心地乾嚎,聲音還越來越大,無端端聽得人心裡躁鬱。
“你先冷靜一點行不行?”我覺得九厥可能又要千我人情了,“如果真是九厥負你,我保證先讓他跪鍵盤再娶你。但如果不是,我們也不為難你,哪裡來便回哪裡去吧。”
不聽,還是嚎。
“永歡,你……”
我話沒說完,一陣涼氣突然從我們之間飛過,直奔永歡,一個隱隱的“眠”字從她額頭上一閃而過之後,這傢伙眼睛一眨,“咚”的一聲歪倒在九厥身上。
2
重歸安靜的世界真令人欣喜。
“只嚎不哭,還不如睡覺。”甲乙放下手指,打了個哈欠,“一顆珍珠都沒有。”
唉,也只有這麼做了,再嚎下去誰都受不了。我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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