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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第十一頁 月老(2/7)

作者:裟欏雙樹
“總有些劫,是你這解王冶解不了的。”

“劫?”他不解。

“生死迴圈,新老更替。這是鐵一般的定律。宇宙間沒有任何一件東西能夠違背。”定言坐起來,伸了個懶腰,“包括你我,包括那些已經不見的傢伙們。”

“你的意思是……”

“一個東西存在的時間太長,必然就老了。這一老,少不得就病了,這一病,便不知會出什麼事端了。”定言優雅地牽住大袖,將茶杯裡已徹底涼掉的清茶“唰”一下潑了出去,“我們佔據這個天界已經太久。不論我們的意願如何,行為如何,‘更替’是不可逆轉的未來,端看以怎樣的方式來發生罷了。”

葵顏把他的話揣摩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問:“莫非,是我們被替換的時候到了?”

“總有這一天的。”定言拿過泥偶與刻刀,繼續雕琢,“世人都道神能主宰一切,事實卻是,神也只是這無限宇宙中的存在而已。只不過,難免有些傢伙,高看了自己,以為自己能凌駕一切。於是,弱點就露出來了。”

葵顏思索許久,問:“沒有弱點,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永恆的天神?”

“宇宙裡沒有絕對完美的存在。”定言的刻刀下,漸漸露出一個女娃的笑臉,“善與正確處理自身的弱點,就是稱職的神。不止天界裡的傢伙,普通人類、妖物精靈,若能做到不被自己的弱點欺負,他們也會成為珍貴的存在,不遜於神。”

葵顏深深吸了口氣,笑道:“若你真是瞎子,我倒覺得,天界之中反而是你看東西最為透徹長遠。說起來,這麼多年來,我們這些神君李,多少都出過紕漏,包括天帝在內。只有你,手裡從未出過任何亂子,確實是個稱職的月老。怎麼做到的?”

“當局者迷,過猶不及。”定言拿起完成的泥偶,輕輕拂開上頭的泥屑,一個生動的小泥人兒便在他們之間喜笑顏開,他拈起一根紅線,綁在泥人的右手尾指上,“這是我永遠遵守的規則。”

青煙嫋嫋四散,他的刻刀極有分寸地在一塊塊泥巴上游動。不論這是一項重複多少年的枯燥工作,他都保持著相同的態度,臉上永遠洋溢著淡淡的笑容,彷彿從不厭倦。

茶具旁的紅錦卷軸,使除了月老之外,誰都無法閱讀的“姻緣冊”,上面記錄了什麼,只有定言才知道。

總值,一卷紅錦,一根紅線,一雙雙泥偶,便是月老的全部世界。天界第一任月老的真實生活,與人類所猜測的花前月下浪漫多姿,出入頗大。

葵顏喝光冰冷的茶水,抹抹嘴:“我去查一查。”

“去哪裡查?又查什麼呢?”定言頭也不抬地問。

“不會無緣無故變成這樣,即便是你所說的必然的‘更替’。”葵顏站起身,“記得天音丫頭嗎,多麼溫和好脾氣的傢伙,到後來居然與帝扈起衝突。她雖然也是十二神君之一,可地位畢竟大大弱於戰神,以下犯上不是她的作風。這帝扈也怪異,身為戰神,從前也不是如此敏感小氣道會跟一個小丫頭一般見識的人哪。”

“也許,那樣的他們,也是他們。”定言停下手中的刻刀,“不論人還是神,都有弱點。弱點這個東西,就像刻在我們身\_體上的一道縫隙,不懂妥善處理的話,自黑暗而來的惡鬼,便能輕易找到入口,繼而侵蝕,甚至吞噬。”

葵顏一愣:“黑暗而來的惡鬼?”

“我只是,打個比方。”他的刻刀有開始工作,每個泥偶,務必天衣無縫。

“你是不是看到了什麼?”葵顏突然走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胳膊,“你曾對我說過,你不用眼睛,是為了看得更清楚。”

“也沒有什麼。”他拉下葵顏的手,半晌才道,“我只是看到過一些……會遊動的暗影。”

“暗影?”葵顏一皺眉,“那時什麼?哪裡看到的?”

“不知。”他搖頭,“不知來源,無法形容的東西,沒有形狀,飄到他們身上,無跡可尋。”

“你從什麼時候發現的?”葵顏追問。

他想了想:“大約是在天帝決定閉門不出之前吧。”

葵顏瞪大眼睛:“這時間可不算短了,你現在才說?!”

“因為你現在才問我。”他埋下頭,繼續工作,“我是月老,只管天下姻緣,別的,無心關注。”

聞言,葵顏一拍額頭,無奈道:“你這種性子,分明該去冥界謀份差事。跟死人打交道才最適合你。”

他笑笑,充耳不聞。

“定言哪,”葵顏嘆氣,連聲音都沉重了,“你看看外頭,看看這個我們公職多年的天界,看看那些已失去主人的神殿,你覺得,我們還可能安安穩穩地做解王和月老嗎?如果這是一場更替,我們也不會例外,不是嗎?”

“會有合適的繼任者的,這個我不擔心。”他抬起頭,環顧四周,“小圓就很適合做月老,他跟了我多年,該學的都學會了。除了長得肥圓了些,著急了些,他不會比我差。”

“小圓?你說那個負責給你打掃清潔斟茶倒水、年紀不大卻已經一把白鬍子、像個丸子一樣的仙童?”葵顏被他嚇了一跳,“你居然都想到繼任者這一塊了?”

“萬事萬物,皆有終結之時,總要做些籌備才好應付。”他微笑,“我已跟小圓說起過,若到了我要永遠離開月老殿的那一日,月老的工作,由他來繼續。”

“你……”葵顏攥了攥拳頭,突然用力抓住定言的胳膊,不由分說地說,“跟我走!就算天界之剩你我兩個,也要把事情弄明白!”

定言望著一臉堅決地好友,不解道:“拉上我又有什麼用呢?”

“天界這邊,我已查過許多遍,沒有異常。你跟我一道去人界。”他加重手上的力氣,硬是將定言從地上拖了起來,“總得做點什麼!”

定言長長呼了口氣,道:“野山參的力氣還真大。”

“走!”葵顏又是一拽。

“稍等。”定言看向一旁,“小圓今天出去辦事,待我去與青鳥靈犀囑咐一番。”

葵顏鬆開手,語帶戲謔:“也是。你跟我們都不太一樣,總跟個大姑娘似的足不出戶。這麼長時間,你幾乎沒有去過人界吧?”

“嗯。”定言毫不介意地笑了笑,轉身朝還在打瞌睡的青鳥與靈犀走去。這些靈獸的修為還不算太高,再修煉些時日,應該可以化為仙童模樣了吧?這些年來,多虧了它們任勞任怨,往來人間與天界,想來,這些傢伙若化為人形,應該很是聰慧可愛呢。只是,不知自己還能不能看到這一天。

他環顧四周,自從來到天界任職之後,這座月老殿就是他的全部世界。他刻意把自己關在裡面,連眼睛也蒙上,與任何人都保持距離,是隻為做一個稱職的月老,還是有別的原因,無人知曉。

如葵顏所說,他太久太久沒有沒有踏足人界,每每動了離開的心思,心裡便有個深藏的德聲音在說——

此去無歸期。

他蹲下來,輕撫著還在酣夢之中的靈犀,喃喃道:“我走了,你們要聽話。”

4

比起上次下來時見到的模樣,人界似乎好了不少。

葵顏曾親眼見證過連綿的戰火災荒、無休止的洪水、人與人之間的猜忌與互相殘殺,一切一切,生生要將一個好不容易成形,又好不容易才成長起來的世界推進地獄。

從前的人界,縱然也有避不過的劫數,不論天災還是人禍,抑或是天界對人間必要的懲罰與均衡,雖也難熬,但絕不至於將這世界逼上死路,總有雨過天晴之時。

但,這一次的“劫”,完全不同。

葵顏清楚地記得當自己站在一座被古怪的烈焰焚成灰燼、無一人生還的城池上時,漫天紛飛的黑灰,幾乎迷住了他的眼睛。你無法想象這些輕飄飄的汙物之中,掩埋了多少條無辜的人命,毀掉了多少年才能建立的繁華。

他在廢墟上發了很長時間的呆,腦子裡只反覆迴圈著兩個字——崩塌。

身為解王,面對一個正在全面崩塌的世界,居然無能為力。他能解除疾厄苦難,卻不可能讓生命從灰燼中重生。神哪,原來也不過如此,以為可以凌駕三界萬物之上,到頭來卻發現,自己也不過是這三界萬物中的一員罷了。

“你天天待在月老殿裡,也許是對的。”葵顏坐在這片野草搖曳的山頭上,快要入冬的時節裡,處處都是枯黃,幸好雲端上勉強透過一縷陽光,才讓山山水水有了些微的生機。山腳下是一片村落,大約是剛從一場地震中掙扎過來,倖存的人們螞蟻般忙碌,伐木建屋、重墾農田。大人孩子,只要還活著的,都在努力做自己能做的事。雖然他們的家園還是一片瘡痍,但,你能從每個人身上看到一種叫“希望”的東西,於是,也不覺得一切有多糟糕了。

定言望著山下:“照你之前所說的來看,人界也並非那麼不堪哪。”

“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葵顏皺起眉頭,“我上回來的時候,確實是太糟糕了。換作只管男女之情、三步不出閨門的你,只怕會在那如山的屍體與滿眼的廢墟中暈死過去。”

定言一笑:“在你眼裡,我就是這樣一個神嗎?”

“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葵顏站起身,拍拍身上的雜草,“若沒有你的紅線拴起姻緣,人類又豈能順利繁衍?你看起來最清閒,乾的卻是比我們都要緊的工作。走吧,偉大的月老大人,我看村裡好像開飯了,去溜達溜達。”

“我不去。”定言淡淡道,“如果你是去跟村民打探一些什麼,我不反對;如果你只是去蹭食,我鄙視你。”

葵顏一陣咳嗽,指著自己問:“咱們是好兄弟嗎?還是我一直自作多情,誇大了咱們的友誼?”

“本就獨來獨往,兄弟這個東西,有之我幸,無之我命。”他笑笑,拍拍葵顏的肩膀,“我在這裡等你。天黑之前你不回來,我就離開。”

葵顏看怪物般看著這個男人:“你這種德行,究竟是怎麼當上月老的?我看,但凡是個心智正常的姑娘,都不會嫁給你的。有本事你給自己找個夫人!”

“你拖我來人界,就為了擔憂我的婚事?”他指了指山下,“在不去,你就趕不上人家的飯點了。”

葵顏趕緊抬腳走人,邊走邊回頭:“好好在這兒等我!你對人界不熟,又是個瞎子,小心被人裝進麻袋拿去賣嘍!”

他看也懶得看他一眼,乾脆躺了下來,用最舒適的姿勢,仰望這片還不太難看的天空。

好像,從來沒有以這樣的角度,仰望過自己生活多年的地方。雲端之上,天界神仙,無數凡人嚮往的幸福之地,這麼看去,也沒有多大的吸引力呢,不過十一層又一層單調的雲朵罷了。就連這片普通的山頭,若是到了春天,也比那些雲好看吧?還有天界的亭臺樓閣,又比人界美得了多少?瓊漿鮮果,難道又真的比米飯糧食可口?

人類總是很容易愛上自己杜撰出來的美好呀,越看不清楚,越得不到,越是著迷。

愛戀情緣,不也是這麼回事?

他靜靜地躺在那裡,眼中的世界永遠是一片繾綣的紅色,整齊溫暖,沒有一絲“雜物”,所以,也不會有任何干擾。

這就是他努力維持的,一個月老所追求的,或者說是必須達到的“境界”。

他並不是瞎子。

呼呼的風聲與野草的搖晃,加上偶爾從蒼穹下飛過的雀鳥,一切與初冬有關的動靜彙集在一起,還好,並不吵人,只像一支單調的曲子,無端端給人添了睡意。

他打了個哈欠,側過身-子,慢慢走進了夢境。

圓月,蒼松,孤身坐在月光之中的少年,一條又一條散亂飛舞的紅線,一張又一張悲喜不定的臉孔,毫無關聯的一切,莫名擠在同一個畫面中。這就是他的夢,一個固定的、只要睡著就一定會見到的、永遠沒有變化的夢。

什麼氣味鑽進了鼻子?有點臭臭的?

等等,又是什麼東西在戳自己的腦袋?

他驟然從夢中醒來,迅速坐直了身-子。

“啊呀,你是活的呀?”身旁傳來一聲驚呼,然後是一連串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是一具屍體呢。”

亂蓬蓬的長髮,不夠白嫩也不夠乖巧的圓臉,粗燥的皮膚,褐色的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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