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三月的最後一天,我坐在距地面二十米高的地方,眺望。一種叫春風的氣流時不時拂過我的臉龐,卻捎來陣陣不該有的寒意跟異常的氣味。
瘦子捂著鼻子站在我身後,一臉不滿地咕噥:“什麼地方不好去,來垃圾場春遊……”
胖子啪一聲打死一隻叮在他臉上的早產蚊子,忍不住扯著嗓子衝我喊:“老闆娘,今天也不是法定假期啊,咱們不開店做生意,來這裡幹嘛?又髒又臭還有蚊子!”
“不樂意的話,你們儘管離開,又沒繩子拴著你們。”我懶懶地說。
我坐的地方,是一座小山,不過它的大半個身-子都淹沒在各種各樣的垃圾裡,生活垃圾,建築垃圾,豐富多彩。這些無用的遺棄物,日積月累,營造出了山峰連綿的假象。可遠觀,絕不可近玩。
春光三月,美景處處,我卻一早在“不停”門口掛上了“東主有事,歇業兩天”的牌子,然後拎上胖子跟瘦子來到市郊的迎月山附近。這個地方,多年來無人管轄,最後成了約定俗成的天然垃圾場。就在我們到來的時候,還有一輛無牌無照的運渣車偷偷摸摸倒完一整車廢料,再若無其事離開。
爬上垃圾山的巔峰,一眼就能看到守衛在四周的迎月山,那是真正的連綿山巒,還有那條有一個很美的名字,但實際上已被汙染成了臭水溝的迎月河。
胖子跟瘦子面面相覷,想走,自然是不敢的,他們知道我有一百種不用繩子也能困住他們的本事。
“老闆娘,那您好歹跟我們說說來這裡的理由啊!”胖子蹭到我身邊,哭喪個臉,“也不知道這些味道聞多了會不會得肺癌。”
“以你的EQ跟IQ,我一時間真的很難跟你解釋清楚。”我搖搖頭,抬頭看天,今天陽光明媚,棉花糖一樣的雲朵漂浮在海水般藍的天空。但是,整片迎月山,卻籠罩在一片陰霾黯淡的灰氣之下,陽光被阻隔在外。
當然,人類看不到這層灰氣,頂多感覺此地比別處陰冷。但,我不是人類,瘦子跟胖子也不是,那層異樣的灰氣在我們眼裡飄蕩,聚集,從迎月河的河面直往天際。
我指著河面正對的天空,問:“看到空中的那條縫隙了麼?”
胖子瘦子順著我的手指看過去,一條若隱若現,如蛇蜿蜒的灰黑縫隙,藏身於那塊比別處灰暗許多的空中,漂移而過。雲朵很好地掩蓋了它,不細看很難發現。
“那叫天缺。”我放下手,“天地連山水,山水生靈氣。如果缺了這股由山水而生的清靈之氣,天地之間就會少了支撐,失了平衡。長此以往,天缺地殘,輕則風不調雨不順,重則天地成禍,生靈塗炭。迎月河上,已經有了一塊天缺,並且在擴大中。”
瘦子跟胖子頓時煞白了臉,他們不久前剛看了傳說中的《2012》。兩個傢伙不約而同地抓住我的手:“老闆娘,難道……你想效仿女媧補天?那可是個技術活啊!”
“要補也要先補你們的腦子!”我甩開他們的爪子,站起身,看著腳下那片死氣沉沉的山水,“這裡的山水失去靈氣,是因為沒有了守護它們的神。”
瘦子一轉眼珠:“您是說山神爺爺山神奶奶之類的東西?”
“把你活埋在這兒,應該不會有人發現你的屍體吧。”我慎重地湊到瘦子耳邊說。瘦子嗖一下退開到五米之外。
“閒著也是閒著,我來給你們講個故事吧。”我轉過身,定定望著腳下那條已經沒有了本來面目的迎月河。
我與人,有百年之約。今日,是履約之時。
浮生物語·狐守(2)
1、
對於我是一隻狐狸這個事實,我一直覺得很沒創意。
由古到今,從小說到動漫,從傳說到電影,到處都能看到狐狸的影子,草根狐狸,狐狸妖,狐狸神,型號齊全。就連罵人都會用上“狐狸精”這個千百年永垂不朽的名詞。
作為一隻自認為與眾不同,喜歡走在潮流尖端的時尚帥狐狸,我很討厭這種濫市的感覺,物以稀為貴,到處都是狐狸就不值錢了嘛。
所幸的是,狐狸雖然多,但真正見過我們這類可以修煉成人形的狐狸的人,還是少數,只要我們身上的神秘光環還在,神話氣息不滅,我就略感安慰了。
但是,我除了偶爾鬱悶一下狐狸濫市之外,把更多的鬱悶放在了那個叫唐小花的土妞身上。
想想吧,在潮人密佈的新世紀,時尚滾動的大都市,居然還有人用“小花”當名字,這不是“杯具”是什麼?而比“杯具”更淒涼的“餐具”是——本狐狸是這個唐小花的守護靈!
唉,這就是作為一隻非普通狐狸的身不由己啊。就因為我們比那些草根同類多了些本事,比如騰個雲駕個霧,穿個牆隱個身之類的,於是就註定要擔負起別狐不需承擔的責任。
我對自己的認知一直比較模糊,也不太清楚自己屬於哪個等級的狐狸,反正狐狸們懂的法術我都懂。記得我從那個暗不見天的狐狸洞裡出來的時候,腦子裡就跟裝了GPS一樣,徑直就朝市婦幼保健醫院奔去,連穿十二堵牆壁之後,我一個踉蹌跌倒在產房裡,一仰頭就看到護士手裡那個光溜溜的像個小老太太一樣的女嬰。
不過,初降人世的唐小花硬是一聲不吭,不論醫生拍她多少次,依然堅貞不屈,死都不哭。
就在眾人以為這孩子是不是被異物堵了氣管時,我上前對準她的小-屁-股抽了一巴掌。
哇一聲大哭,唐小花榮膺當年嬰兒啼哭最高分貝獎。然後,我發現,不論我站在哪裡,唐小花的眼睛都會準確地轉往我所在的方向,接著,她就會咯咯地笑。
這丫頭能看見我!從她一出生的時候就能看見我!這實在太奇怪了。按照我們這種狐狸的規矩,如果沒有用尾巴掃過普通人類的眼睛,他們一輩子都不會發現我們的蹤跡。
我開始好奇究竟是誰委派我來當這個小怪物的守護靈了,可惜的是,自打出了狐狸洞之後,我發現我居然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而關於我之前在狐狸洞裡的生活,也像一個個破掉的肥皂泡一樣,從記憶裡快速淡去。
我猜測這是為了讓我專心完成自己的守護使命而下的咒法,按約定,我得守護著唐小花直到她壽終正寢。在這段漫長無聊的歲月裡,防止我開小差跑回洞裡睡大覺的最佳方法就是讓我找不到家門。真狠!
不過,雖然我的記憶被模糊掉,但有人一直在用類似狐族傳心法的方式偶爾跟我對話,傳遞出某些指示。我試過用逆向搜尋法把這隻幕後黑手揪出來,質問他為什麼要把唐小花這個怪物塞-給我,而不是給我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美麗正常小公主。可每次都失敗,這個把我踢到唐小花身邊的,絕對是一隻修為很高的老狐狸,單憑一個虛無的聲音,我根本無法定位他的位置。
百般無奈之下,我也只得彆扭地留在唐小花身邊,我知道,一天不完成我的使命,我就一天都不能回到那個舒服的狐狸洞。我真是一隻戀家的好狐狸。
這一留,就是十七年。
2.
輔明高中裡最不受歡迎人物榜上,只有兩位榜上有名——其一,政教處馬主任,專管校風校紀,素有黑麵鬼王美譽。其二,就是高二(6)班的女生,唐小花。
浮生物語·狐守(3)
唐小花,年十七,身高159CM,白且瘦,500度近視,成績很平庸,興趣不廣泛,扮靚沒覺悟,扔進人堆就失蹤的型別。總之就是個往我身邊一站,立即會被我帥氣逼人的光環掩蓋掉的小土妞。大家對這個土妞,更多的是畏懼,一如大多數人對老鼠蟑螂的情感,又恨又怕。
因為唐小花是出了名的“烏鴉嘴”,但凡誰被她的金口說出“你要小心感冒呀!”、“出門的時候要注意來往車輛!”、“你這次考試一定要小心,很容易掛科的!”之類的話,十次有十次都會一語成讖,屢試不爽。起初大家還以為只是巧合,可無數次的巧合之後,眾人漸漸對她的“異能”從懷疑到確認,從無所謂到忌諱,家裡有老人的,還警告小輩們不可以跟這樣的人走太近,她太不祥。
作為一個活生生的見證人,我親歷過無數次這樣的慘案。早在她還在牙牙學語的嬰幼時期,有一天,母親抱著她去醫院體檢,她指著護士小姐的閃閃鑽戒說了一個字:“丟……丟……”兩個小時後,護士小姐的鑽戒在她洗手時不慎滑進了下水道,打撈未果。
唐小花坎坷的一生,就從這個時候拉開了帷幕。小時候,我無數次替她擋走砸向她的石子和爛菜葉什麼的,那些不曉世事的孩子,朝她吐口水,罵她怪物。鄰居們一看見他們一家,都會繞道而走。連父母看她的眼神,焦慮中也透著越來越重的疑惑。
“小透。”十歲時的唐小花抑鬱地坐在學校裡的滑梯上,沮喪地望著漂浮在空中的我,“難道做個誠實的孩子不對麼?老師不也說,好孩子要說真話,不可以撒謊麼。”
唉,我是多麼討厭她叫我“小透”呀!聽起來像小偷不說,還特別的娘,我怎麼說也是一隻身高超過180公分的帥哥呢!就因為當初她問我名字時我答不上來,她就自作主張叫我小透了,她說“透”字很親切,就像我給她的感覺一樣。
好吧,我承認離開狐狸洞之後我連名字都忘記了,可名字有什麼重要,只是個符號,小透就小透吧。小透守護小花,真是絕配。
我知道十歲的她在問這個問題時是絕對認真的。
“這個……”我落到她身邊,很學術派地端起架子,“唐小花,有時候,真話會惹人不快。當謊言對人類有利的時候,他們寧願被騙。這個道理,也許你再長大一點會明白。”
“不明白,還是不明白。就算我不說出來,這些壞事同樣會發生啊。騙人多不好。”關於這個問題,十歲的唐小花用最迷茫的眼神做了結尾。
真是個一根筋的動物啊,我飛回半空,看著腳下那個小小的人兒,抱著膝蓋呆坐在橙色的滑梯上,夕陽在她黝黑的髮絲間緩慢移動,光線的軌跡,像開了一朵不易察覺的花。
雖然她對我而言只是個“任務”,可夕陽下那張逐漸低落的小臉總歸讓我於心不忍,尤其是她膝蓋上新增的傷口,頭天我溜去鄰市買燒雞,也就離開了幾個鐘頭,學校裡的壞小子趁她午睡時把她的兩隻鞋帶拴了個死結,成功讓她摔了個嘴啃泥。對於這個,我還是有點小小的內疚,畢竟,我是一隻善良的狐狸。再說了,唐小花除了土了點笨了點之外,也沒什麼別的缺點了。
更重要的是,這土妞對我很好。幼兒園裡發的可口點心,別的小孩全部塞-進自己嘴裡,她卻總是分出一半給我吃。雖然我並不太喜歡吃甜食,可每次一看到她的眼睛和伸過來的髒兮兮但很熱情的小手,我就沒辦法拒絕。有一年冬天,她還拿出在學校手工課上學到的本事,織了一條漏洞百出的圍巾,在聖誕節那天送給了我。
浮生物語·狐守(4)
“好難看……”視覺系的我,拿起這條白色的圍巾,目光穿過上面一個因為掉針而形成的大洞,那後面,是唐小花傻笑的臉。
“你總穿這麼少,多條圍巾會暖和點的。”她很認真地說。
“我是狐狸,不怕冷。”我戳著她的小腦袋,“費時費力,還織得這麼難看!”
唐小花像個小大人一樣嘆了口氣,嚅囁著說:“除了這個,我沒有別的禮物給你了。”
“為什麼要給我禮物?”我奇怪了,這個土妞的腦子還真是不太正常。
“因為小透你一直在保護我呀。”她歪著頭,“你對我好,所以我想送你禮物。這樣你就會知道,我對你也是很好的。”
我的媽呀,這土妞還真是誠實得冒傻氣。
“聽好了,保護你只是我的工作。”我義正詞嚴,“我不接受任何賄賂,尤其還是這麼難看的。”
“可我織了一個星期……”她有點失望。
我在她眼睛裡看到了紅血絲,還有右手兩根手指上紅紅的兩塊凍瘡。我知道這個笨蛋最近在織圍巾,不過我不知道她是織給我。
“算了算了。”我把圍巾套到脖子上,“下不為例。”
我抬起頭,倒映在落地窗玻璃上的身影清晰無比,過腰的黑髮整齊地束在我身後,一身黑色皮衣野性中流動耀眼時尚,加上很拉風的Armani墨鏡,完美得想哭!但,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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