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3(下)第十頁 解玉(4/7)

作者:裟欏雙樹
整個真定的人都知道,賣豬肉的朱七夕對民團教頭趙子龍情有獨鍾,更有好事者說,曾聽朱七夕在喝醉酒時大喊“嫁人當嫁趙子龍”,幾乎所有人都將這事視為笑話。那玉樹臨風、白馬銀槍的趙子龍,怎會看上這個一無是處的豬肉妹?要知道,別說真定,全常山郡都不知有多少待字閨中的姑娘將他視為夢中情人,趙家的門檻幾乎要被媒婆們踏平,怎麼也輪不到她朱七夕。唯一不笑話她的,大概只有胡姑姑跟錦袖,還有半眉,當然,她自己也不笑話自己,她從不覺得自己的感情有任何問題。

“做這些事的時候,自己高興不就成了。”七夕跟在他身後,臉上沒見到半分沮喪,“又不是做買賣,總想要換回一點什麼似的。”

“姓趙的連正眼都沒看過你。”四喜一點面子都不給她。

“誰說的?”七夕立刻反駁,“我十四歲那年,第一天去街市上開鋪……”

“求你了,這一段你都講過五百次了!”

“再講一次無所謂嘛!喂喂,四喜你別走那麼快,我跟不上你!”

七夕十四歲那年發生的事,關於那一天她是如何被潑皮欺負,拿了豬肉又不肯給錢,還打了她幾個耳光,關於英明神武的白衣趙公子是如何路見不平,三兩下將潑皮打得屁滾尿流撒腿就跑,共關於他是如何溫柔地將摔傷的她從地上抱起來送到醫館去,關於他的臉孔在那個春日的午後是多麼迷人心魄等等,他真的是聽到耳朵起繭子了。

可是,也說不上為啥,就算她再怎麼執意重複,他心裡也並不討厭。雖然她好像總是做一些讓人無法誇讚的事情,可她身上卻莫名存著一種溫暖的氣息,讓他這種歷來孤僻沉默的人,也能變得生動一些。

他不太記得自己跟七夕的關係是怎麼變得親近起來的,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事。第一次見到她時,這瘦小的丫頭一手拎個豬頭,一手提一大桶洗好的衣裳,健步如飛跑進閉花齋來。在他跟半眉來這裡前,七夕幾乎替胡姑姑包攬了所有粗活,順便負責在胡姑姑不在家時跟她的老母親聊天。與普通人家的閨女比,七夕一點也不怕生,頭次見到他便把自己的身家底細一股腦兒交代出來,末了還歡喜地拉著他一起去給另一條街上的幾戶人家送切好的豬頭肉,親熱得好像跟他已認識十年八年似的。之後的幾年更不用說,只要她一來閉花齋,便是一番熱鬧歡騰的景象,她好像從不知累,也不知什麼叫不高興。在四喜眼裡,七夕就屬於那種為別人累得半死還能哼小曲兒的缺心眼。

不過,她也有彪悍的時候。四喜曾病過一次,發燒,頭疼,吃不下東西。大夫開了藥,囑咐一個時辰服一次,七夕便認真起來,整整一夜守在床邊,每隔一個時辰準時喊醒他,逼他一滴不剩地把那個苦死的湯藥喝下去,他不喝,她就捏住他的嘴灌,一點不含糊。如此的結果就是,兩天之後四喜康復,七夕卻因為睡眠不足,切豬肉時一走神,食指被弄了個大口子,很久才癒合,留下了一道永久的疤。

仔細想一想,這丫頭的存在,就像每天都吃得饅頭面條,並沒有什麼出彩的地方,可是,會變成一種漸漸深厚的……習慣。

漆黑寂靜的街道中,一盞燈籠照著前路,一個在跑,一個在追,兩個年輕人輕快的腳步漸漸遠去,誰也沒有發現,素來平靜的真定縣,一股劍拔弩張的勢頭正在暗暗湧動……

7

微風細雨,花開蝶舞,這個季節把一切都變得溫柔起來。

不過,有個地方是例外的。

東校場上,刀光劍影,人聲馬蹄,交匯成一個鋒利熱血的世界。

趙雲照例一襲白袍,緊握著精光熠熠的涯角槍,穩步穿行於隊伍中間,時不時糾正手下兵士拿刀用槍的動作。每個在場的男兒都一臉剛毅絕然,響亮地呼喝聲伴隨著每個招式。就連拴在校場旁的白龍駒與其它馬兒,也都昂首奮蹄、不時嘶鳴,一副迫不及待要上陣殺敵的威武模樣。

還有十五日,便是與鄭穹一較高下的時候了。太守大人已頒明文,要趙家軍與鄭家軍公平比試,兩軍各自展示刀劍騎射之功力,由各位評判大人打分。最後再由兩軍教頭單人匹馬比試,勝者在已得分數上再加十分,敗者減十分。最終獲勝的民團,將收編於公孫瓚麾下,成為正式軍隊。

不管比試規則如何,趙雲都信心十足。

此刻,只見這班熱血男兒頂著午後豔陽,舞刀弄槍,揮汗如雨,校場的地上,隨著大家齊整的步伐,揚起陣陣塵土,頗為壯觀。趙雲身姿矯健,白衣如雲,立於其中有如眾星拱月,煞是惹眼。

如此一幕,趴在圍牆上的朱七夕看得呆了去。

“喂!你看夠沒有?”牆下,貢獻了自己肩膀給她當梯子的四喜皺眉問道,“你下午不做生意了嗎?”

“休息半天。”七夕目不轉睛地看著校場裡的某人。

“你不是要去閉花齋看胡姑姑她老孃馬?”他又問。

“要晚上才去。她老人家愛看我演的手影戲。”七夕心不在焉地回答著。

正說話間,趙雲示範的一招回馬槍,引來一片叫好聲。七夕見了他這般身手,頓時激動不已,丟了魂兒似的鬆開扒住牆頭的手,猛直起身-子大聲鼓掌叫好,完全忘記了自己危險的處境。這一折騰,立時讓她失了平衡,半個身-子朝牆頭那邊一歪,四喜想拽住她的腳都來不及,眼睜睜看著這傻妞載進了校場裡。

騰起的灰土裡,背朝天趴在地上的七夕,抬起一張大花臉,尷尬地看向那個朝自己走來的人。

“朱七夕,你在做什麼?”趙雲杵著長槍,皺著眉,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並沒有攙扶的意思。

“路過,嘿嘿。”七夕慢吞吞爬起來,邊拍著身上的灰邊衝著他笑。

“你可知偷看練兵會被杖責二十?”趙雲冷冷問。

“打吧,我皮厚。”七夕居然還能喜笑顏開,“你練兵的樣子真好看!”

此言一出,不遠處圍觀的傢伙們發出一陣竊竊的笑聲。趙雲扭過頭,大吼一聲:“所有人聽令,圍校場跑步十圈!不得喧譁!”

“真心話!”他看著他的臉認真說。

“出去!”

趙雲一把扭住她的胳膊往外拖,卻惹來她一聲驚叫。

“又怎麼了?”他看著突然一臉苦相的七夕。

她指指自己的右腳:“好像扭傷了。”

他鬆開手,蹲下來,試探著捏了捏她的腳踝:“這裡?”

七夕倒抽一口冷氣,猛點頭。

“自作自受。”他將長槍放到一旁,背對她蹲下來,“上來。”

“上去?”七夕又倒抽一口冷氣。

“不然呢?你滾著出去?”趙雲面有慍色,“快點!”

“咚!”七夕歡天喜地跳上他的背,力氣太大,差點把他撲倒在地。

她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謝謝。”

他沒回應,揹著她專注地朝校場外走去。兩個人的影子在陽光下移動,見他不說話,閒不住的七夕騰出手來,做出一個小狗的手影,歡騰地咬著他的腦袋。

“你就不能像個正經姑娘一樣嗎?”他終於開了口。

“我哪裡不正經了?”七夕收起手,支起脖子努力看他的側臉。

“不要再有事沒事往我家裡送豬肉了!”他無奈地說。

“你不多吃肉,力氣會不夠呢!再說你馬上要跟鄭穹他們比試了,我認識的所有人都認定你會贏!”她認真地說。

“朱七夕,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說什麼?”趙雲一抬頭,卻看到四喜站在校場門外,眼睛一亮,加快步伐走到他面前,很不溫柔地將七夕朝他面前一放,“來得正好,把她帶走。”

“喂!”七夕下意識地拉住了他的袍角,“你不管我拉?”

“你的小夥伴來了,不用我管。”趙雲如是道,旋即一臉正色對四喜說,“以後不許再幫她來偷看。”

“腳在她身上。”四喜聳聳肩,“只要她還喜歡你,就一定會來看你。”

七夕頓時紅了臉,雖然她喜歡趙雲的事兒大家都知道,可被人這麼一語道破,且是當著他的面兒,還是讓她嚇了一跳,連趙雲的眼神都慌了瞬間。

“子龍大哥,我……”她深呼吸了一口,大大地眼睛看向趙雲。

趙雲突然舉起手,做出一個“不要再說話”的手勢,片刻的慌亂也煙消雲散,換成慣有的冷靜與決絕。

“朱七夕,你聽清楚。”他看著坐在地上的她,一字一句道,“我不管你怎麼想,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一定點都沒有。希望你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

七夕愣住。四喜抱著手臂。一臉輕鬆地看熱鬧。

趙雲轉過身,暗自咬咬牙,又扔下一句:“姑娘家,還是要顧著臉面才好。”

望著他走回校場的背影,七夕發了很久的呆,然後才扭過頭,笑著對四喜說:“我們回家。”

遠處的校場上,幾個青年笑嘻嘻地圍在趙雲身邊:“雲哥,豬妹對你可是一條心,何況那丫頭雖然做事出格,人卻是好的,何必對人如此絕情?”

他沉默片刻,道:“早晚是要上戰場的人。生死未知,何必累人。”

眾人面面相覷。

“別再說這些無用的話。”他“唰”一下從地上拔出插入泥下半尺的涯角槍,“繼續練習!”

小小的風波,就這樣消失在拳腳與刀槍以及再次騰起的塵霧裡。

只是,誰也沒注意到,在督促眾人的過程裡,趙雲有好幾次走神看向圍牆那邊,然後自顧自地笑一笑。

那個笨蛋摔下來的樣子,真的是很好笑阿,像只可愛的癩蛤蟆。

趙雲這樣想。

8

從校場往閉花齋的路上,七夕趴在四喜的背上,比平時安靜很多。

“早跟你說過,你跟他沒可能。”四喜淡淡道。

七夕咬咬嘴唇,努力笑出來:“以後,送給他的豬肉可以送給你和你師父了。”

“我不愛吃肉,師父也是。”四喜搖搖頭,“傻死了,你。”

有事長時間的沉默,七夕突然說:“你信不信,他以後定會是個很出色的大將!”

“因為長得好看?”四喜故意道。

“他勇猛,卻不嗜殺。”七夕看著前方,“早晚是要打仗的。一打仗便要死許多人,若有他領軍,起碼不至禍及無辜,為殺而殺。”

四喜沉思片刻,說:“還是想想怎麼賣好你的豬肉吧。別的事,輪不到你想。”

“我只是喜歡他,然後,希望他一輩子都好好的,一輩子都不要受傷。”七夕像是沒聽到他的話,自顧自地呢喃,“我沒想過要從他那裡拿回些什麼。就像我給小虎他們送吃的,幫胡姑姑幹活,陪胡大娘聊天,我只是喜歡去做而已,沒想過要從這些人這些事上,要回什麼。”

“幫了別人也要對方記得你的好,否則有何意義?這就像做買賣一樣,得拿錢才能換回想要的東西。”四喜皺眉道。

“你也說了,那時買賣。”七夕把臉埋在他背上,側望著身旁的街市,“我爹說,但行善舉,莫問前程。如此一來,生活自會開心快樂。”

但行善舉,莫問前程……四喜心下一驚,不知從何而來的、模糊而零散的場面,突然在腦中搖晃。積雪的大山,流動的泉水,枯竭的葉子……

他停下,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滲出來。

“怎麼了?”七夕察覺到不對,覺得他的身-子微微顫-抖,趕緊跳下來,摸摸他的額頭,“怎麼這麼涼?你又犯病了?”

“我沒事。”四喜忍住頭疼,走到街邊靠牆坐下。

“頭又疼了?”七夕跛著腳跟過去,極擔心地看他,用力握住他的手,“你別忘了我是誰阿!”

四喜很坦白地告訴過七夕,他又一種天生的病。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誰,在遇到半眉之前,他的生活是怎樣的,他一點記憶都沒有。因為這種怪病,令他每一天都會忘記昨天的事,如此迴圈。直到遇到半眉,他給他服用一種透著人參氣味的藥丸,他的記憶才得以儲存下來。這種藥丸的成分,半眉從來不說,他自己試過配製,卻總不成功。所以這也是他肯一直老老實實做半眉徒弟的原因,他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
(←快捷键) <<上一页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页>>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