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3(上)第五頁 懸壺(2/7)

作者:裟欏雙樹
個人,你覺得好不好?若是有兩個男人,這兩個女-人就不會死了吧。”

“不好。無論怎樣,不夠淡定的人,出事兒是遲早的。”老頭喝了一口茶,看著他,突然問,“你的葉脈能撥出來了麼?”

“沒。”他答道。

“你剛剛的問題,恰恰是你不能撥出葉脈的原因所在。”老頭狡黠地眨眨眼。

他皺眉,想不通其中玄機。

“現在想不明白,將來總有一天會明白。”老頭抹抹嘴,又把他的葫蘆拿到手裡把玩,“記得我遇見你的那年,海城碼頭上出了一場詭異的慘事,碼頭上的貨船還有眾多工人都死於非命。那種燒焦的味道,跟尋常火災造成的味道有些不同。”

“是嗎?”一隻野鳥從牆邊飛過,他扭頭看過去,“你的鼻子很厲害。”

“我一生中靠氣味分辨過的草藥不下萬種,再細微的差別也瞞不住我。”老頭繼續欣賞著他的葫蘆,“你的身上,一直有那股奇特的味道。到現在也沒有散去。”

陽光下,葫蘆的顏色更深了,一塊塊的斑紋在它圓潤可笑的身\_體上鋪陳開來,形成各種無法解釋的圖案。

“你會把它送給我?”他岔開了話題。

“當然。”老頭篤定地說,“都說了只要我翹辮子了,它就是你的。”

他一笑:“那你什麼時候翹辮子,老不死的東西?”

“恐怕,就在一個月之後了吧。”老頭微笑。

傍晚,那群哭哭啼啼的人才帶著他們逝去的親人,點著火把,緩慢地朝村子那邊走去。

小院裡終於恢復了平靜。

房間裡,老頭端正地坐在燈下,鋪開一疊宣紙,舉著毛筆,寫了一張又一張。

他知道老頭又在抄經文,一篇篇整整齊齊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慢慢摞起來,佛經中字數最少的一篇。老頭抄得很仔細,字字工整,跟他平日裡寫的藥房一樣,一絲不苟。

一直抄到深夜,紙用盡,墨用盡,老頭才叫他過來,把這一沓經文交給他,說:“燒了吧。”

“這麼多?”他多嘴問了一句。老頭一直有這習慣,一旦遇到回天乏術的病人,事後他總會為他們抄一篇經文化掉。

“替武昌城裡那些娃娃也抄了一些。”老頭揉揉發花的眼睛,“有多少戰火,就有多少骸骨。”

他看著手裡的經文:“那這些可遠遠不夠。”

“有心就足矣。”老頭一瞪眼睛,“莫非你真想累死我這把老骨頭!”

他聳聳肩,去了院子。

心經化成的灰燼,被風捲到半空,四面八方地飄灑。

不需要任何火源,他就能“燃燒”一切他想燒掉的東西。老頭知道他有這個本事,家裡從來不買火柴,省錢。

回到房間,老頭已經縮到床-上睡著了,鼾聲如雷。

五十年來,他都是一個模樣,治病救人,吃飯睡覺,沒有大悲大喜、癲狂躁鬱,平靜淡泊得似一潭深水。

他走過去,替老頭蓋好了被子。

窗外的月色亮起來,落在他的左手腕上,一串乳白色的圓珠手串,盪漾著幽藍的光。

他看著這串石頭入神,除了老頭,就是它陪自己最久了吧。從他自墓地醒來時,這串石頭就在他的手上,無論如何也摘不下來。並不是手串勒得太緊,而是摘下來之後不到半秒,它又會出現在原來的位置,不論你將它扔到多遠的地方,它還是會出現在手腕上。

它跟他,像是一體的。

4

一個月之後,老頭真的死了。那一天,沒有太陽,初冬的寒氣剛剛冒出來。

老頭死在睡夢裡,安詳得很。

頭一夜,他給睡姿不對的老頭蓋被子時,老頭還醒了一次,睡意朦朧地望了他一眼,沒說話,只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額頭畫了一個“一”字。

然後,老頭翻了個身,打起呼嚕,從此再沒有醒來。

他把老頭埋在院子後頭那棵最老最粗的樹下,立了一塊粗陋的石碑。

石碑上刻了一行字——一個老頭躺在這裡。

不過在這行字的旁邊,還有一行比螞蟻大不了多少的字——如果你看清楚了這行字,說明……你踩到老頭我的腳了!還不閃開!

這是老頭很早很早之前就囑咐過他的,說他死了之後,墓誌銘就這樣寫,無需標榜功績,亦無需悲悲切切。

暮色之下,山風樹葉合奏出沙沙的聲響,會黑的石碑就像老頭平日裡穿戴的衣衫,極不顯眼。

他在墓碑前站了很久,目光在墓誌銘上反覆,最後,笑了笑。

只有老頭這樣的人才會幹出這樣的事吧。他一輩子樂呵又瘋癲,為了哄怕苦怕疼的小孩吃藥施針,他會拿鍋灰把自己塗成大花臉逗孩子開心,分散他們的注意力;被瘟神籠罩,已經被劃為禁區,只等官府一聲令下就要被焚燒殆盡的村落,所有大夫都躲得遠遠的,只有他跑進去;當然也有救不回人的時候,死者家屬悲痛欲絕之餘,拿他做發洩物件也是有的,他額頭上的一道疤,就是被失控的死者家屬拿石頭砸到。他居然都不躲,只說一句已盡力,節哀,便捂住傷口離開。

這個老東西,用各種事實證明著他的“淡定”。可是,一個有知覺有情緒的人,又怎能做到時刻如此?太難。就連不是人的他,也辦不到。

又或者,這裡頭有什麼訣竅,而老頭一直沒有告訴他?!反正,老頭沒告訴過他的事情有好多,包括他的身份,包括臨死前在自己額頭上寫的“一”字到底是什麼意思。到老頭入土,他只知道他姓孫,甚至連這位“老師”的全名都不知道,其餘的就更不用提了。於他而言,老頭只留給他一身醫術,一個葫蘆,便再沒有其他。

回到院子,收拾起單薄的包袱,然後像老頭一樣,把那葫蘆掛在腰間,再背上藥箱,他走出了院子。

沒有通知任何人,只是覺得,應該出去走走了,隨便去哪裡。

從現在開始,他也是一個大夫了吧?!

5

外頭的世界,也很不好呢。今天推翻了皇帝,明天又有人復辟,後天又有人出來抵抗,走到哪裡都是槍炮的聲音,隨時都能看到雄赳赳氣昂昂的遊行隊伍,反對這個,反對那個,走在最前面的,多是極年輕的面孔。你爭我奪,血流成河,也是各個城市裡常見的景象。所以,根本不愁沒有患者。

他的診金歷來收得微薄,這是老頭跟他說的,救回一條命,抵過千萬金,診金什麼的,夠一日三餐就行了。

認識他的人都叫他第五大夫,許多人都說他的姓名怪有趣的,一些調皮小孩還會問他,是不是他的哥哥姐姐叫第一第二第三第四。他總是認真地回答:“我沒有兄弟姐妹,獨來獨往。”

他始終不及老頭幽默。

時局並沒有因為時間的推移而平靜,反而越來越亂了。烽煙處處,群雄並起,誰都想在這片土地上割下最大的一塊肉,不管要為此付出多少人命代價。

他的醫術,已經足夠他將一幫庸醫遠遠甩在後頭,即便他還是不能從一片樹葉中剝出完整的葉脈。

老頭說他一日不能成功,就一日不能出師,這話是逗他玩兒的吧。看看所有被他就回來的人,哪一個不是對他千恩萬謝,哪一個不是一口一個“神醫”?

腰間的葫蘆,已是“懸壺濟世”的代言者。他看過這個葫蘆無數次,它還是個葫蘆,並沒有半分與“醫道之精華”有關。老頭又在瞎說!

獨行世間已近數十載,他厭煩了永無休止的炮火,厭煩了總是在一片血肉模糊裡替人取出大大小小的彈片。空氣裡刺鼻的火藥味道,讓他咳嗽不止,對於病患的感激,也不像起初那樣欣喜。

於是,他收拾起東西離開,這次,他往更遠的地方走。

海洋的另一邊,人類也變了模樣,白色的皮膚,金色的頭髮,連眼睛都是藍色的。不知道老頭來沒來過這樣的地方,不過就算他來,只有咖啡沒有燒酒的日子,也很難熬吧。

他的臉孔沒有變化,變的只有頭髮與衣裳。沒了村頭的老王,他再也沒剪過平頭,自由生長的頭髮一旦過了肩膀,他就拿剪子隨便的剪短,這讓他的腦袋總是像一隻亂糟糟的刺蝟。在這座被稱為London的城市裡,不興唐裝長衫,男人們都穿著筆挺的西裝與皮鞋,連當醫生,都要一種被稱為“行醫執照”的玩意兒。

他不需要這些,他只需要一個可以吃飯睡覺,足夠擺開一張長桌的地方就夠了。

街角開雜貨店的李太太,把雜貨店樓上的房間送給他住,不收租金。

那一年,探親回來的李太太與他搭同一條船往大洋彼岸,染上了嚴重傷寒的她,差點被作為病原體扔進大海,船上的洋人醫生並不太將一箇中國平民的性命當一回事。是他從幾個無知的野蠻人手裡,搶下奄奄一息的李太太,花了三天時間,將她自死神手裡拖了回來。

救命之恩,只提供一個住處,李太太覺得十分不夠。儘管她與丈夫經營的雜貨店賺不了多少錢,可她還是想盡可能多的給第五篇一些報酬,但是全部都被他拒絕。他說,有個棲身之地,一日三餐,已經足夠。

從此,他成了一個住在雜貨店樓上的、沒有行醫執照的“醫生”。來找他的人,多是同鄉,很多是李太太帶來的。在這個小小的圈子裡,他依然是“第五大夫”,依然是“神醫”。

那個葫蘆,被掛在窗邊,有點無聊地從霧沉沉的玻璃上眺望外頭的景色。

如果那個微雨的下午,李太太沒有將那個年輕美貌的女-人領到他面前,或許,後來的事都不會再發生了。

6

“燒退了!”

華麗舒適的房間裡,年輕的卡特夫人撫著不足三歲的女兒的額頭,又看了看溫度計,驚喜地對第五篇說。

“嗯。那就好。”他收拾起藥箱,又交給她一小包藥粉,“溫水調服。三天之後當無大礙。”

“為什麼你可以做得到?”孩子的母親接過藥包,湛藍的眸子不可思議地盯著這個衣衫樸素的異鄉人,“我父親與他的同僚們,用了各種方法都無法讓洛麗婭退燒。”

“藥不對症,自然無用。”他背起藥箱。

“請等一下。”她從床頭櫃裡拿出厚厚一沓鈔票,放到他手裡,“謝謝你。李太太確實沒有說謊,你是一位非常優秀的醫生。”

他從鈔票裡抽出兩張,疊好放到衣兜裡,剩下的全部放到桌上:“告辭。”

這時,房門突然被粗暴地推開,一老一少兩個英國男人衝進來,年輕的那個,一上來便抓住卡特夫人的手腕咆哮:“你瘋了?!找這樣的人來給我們的女兒治病?神啊,要不是羅伯特及時來診所通知我,我簡直想不到你會蠢成這樣!”

年老的男人打量了第五篇一眼,皺緊眉頭:“安妮,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可能害死洛麗婭?”

第五篇看也不看這兩個男人,轉身離開。

“站住!”年輕男人鬆開卡特夫人,一個箭步擋在他面前,“我是洛麗婭的父親,也是格瑞林醫院的副院長,現在不能讓你走,如果我女兒因為你的原因有什麼閃失,你是要承擔全部責任的!”

“查爾斯·卡特先生,還有我尊敬的父親,”卡特夫人冷冷地開了口,“你們為什麼不看了洛麗婭之後,再來決定要不要對我請來的醫生無禮?”

老人一愣,這才從憤慨中清醒過來,上前檢查熟睡中的外孫女。很快,他微微張開嘴,一臉詫異。

“燒退了……脈搏與心跳都很正常。”老人抬起頭,用驚喜但又有一點不情願的語氣,對那個叫查爾斯的男人說道,“洛麗婭沒事了。”

查爾斯不信,直到他親自為女兒檢查之後,才愕然地抬起頭,不知該說什麼。

“對不起,讓你受到這麼粗魯的對待。”卡特夫人走到第五篇面前,誠懇地向他道歉。

第五篇擺擺手,轉身走出了房門。

“那個中國人是誰?”回過神來的查爾斯問他的妻子。

卡特夫人笑笑:“那你應該去問你忠心耿耿的羅伯特,他最擅長的,不是替你監視我的一切麼?!”

“你……”查爾斯惱-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
(←快捷键) <<上一页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页>>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