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是一隻妖怪,可我愛這世界原來的模樣。
我與九闕,都深深吐出一口看不見的鮮血。
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跟我說,她是敖熾的媽媽……
這很難讓我們馬上淡定下來。
我們誰也沒有追究過敖熾的身世,反正大家這麼熟。可恰恰是因為“這麼熟”,我們知道他是一條脾氣很差的龍,是東海龍王的孫兒,王位繼承者,曾有一個惡劣的雙生哥哥,愛吃醋,也愛吃一切美食尤其是甜食——全部,也就是這些了。
我們誰都沒有關注過他的父母,他也從不提起。之前我們雖然偶有疑問,但很快就忘於腦後,每天要做的事那麼多,誰會將這些家長裡短的事放在心上。我嫁的是敖熾,不是他的父母,更不是他的背景,正因為如此,在一個完全不被我們當做一個問題的問題以核彈爆炸的威力呈現於眼前時,我也希望我可以接受得快一點,雖然那確實有點難。
“快把這孩子給帶回來把,他來到這裡,認出了我,將他的龍珠逼入我的身-軀,我才從之前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他發誓要幫我從如今這身\_體中解脫,可是這麼無休無止地動作下去,他縱是金剛鐵塔,也會衰竭而亡。”女-人看著大叔,語氣變得焦急,“但現在,他還有救,只有你能救!”
“這蠢貨倒是挺大方,龍珠這麼重要的東西,也敢隨隨便便給一個妖怪!”大叔冷哼一聲,“母慈子孝,你不如領了這份好意。”
“求你了!時間不多,他們一直在搜尋敖熾的下落,我用妖力暫時遮蔽了他的氣味,可這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我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狀態與心性,不知道幾時又會沉入渾渾噩噩之中。”女-子眼中含淚,“要是這身\_體還有拯救的價值,我何嘗不想如他所願,可是我受困太深,無可救藥。這個身-軀,已經與從前完全不同。你要不想看到敖熾死在面前,就快快動手。”
大叔還是沒動靜。
“我不管你們三個有什麼恩怨,但如果你對敖熾見死不救,我不會原諒你。”我抓住大叔的胳膊,“或者你想要什麼交換條件,儘管說出來。”
“原諒我?我尚未原諒你們,又幾時輪到你來振振有詞!”
大叔看也不看我,皺著眉頭走到敖熾背後,微張開嘴,稍一運氣,竟從口中緩緩吐出一縷耀眼金光,體積雖小,卻如星河閃耀,不可直視。轉眼之間,金光融入掌中,他深吸一口氣,一章拍在敖熾的背脊上,閉目凝神,之間他的右臂從微微顫動到劇烈抖動,一點點稀疏的光斑在女-人的額頭下明明滅滅起來,他這邊動靜越大,女-人額下的光斑就越強,並且沿著她的面孔朝下移動。幾分鐘後,一團渾圓的紫金光焰“流動”到女-人的手上,大叔睜開眼,手下再一發力,這團光焰竟嗤的一下沿著他二人緊握的雙手,竄進了敖熾的體-內,把兩人猛地分開來。
大叔緩緩吁了一口氣,放下手,額頭上大滴大滴的汗珠落在地上,竟變成了一粒粒乳白色的珍珠,蹦跳開去。
我只聽說過人魚的眼淚會變成珍珠,怎麼一個猥瑣大叔的汗水也能變成珍珠!
帕卡爾呆呆地拾起一顆蹦躂到他腳邊的珍珠,張大了嘴。
不過現在就算跟我說大叔的汗水能辨金子,我也沒興趣。趕緊上去扶起那個倒在地上的死鬼,讓他靠在我懷-裡,焦急地試他的鼻息摸他的脈搏,不停拍他的臉喊他的名字,很快,這傢伙的臉色漸漸活泛起來,眼睛也慢慢張開來。
“你……來幹什麼!”他望著我,還沒完全回過神來。
我鬆了一大口氣,問“我是誰老婆!”
“你腦殘了?”他反問,“還是你以為我死了於是改嫁了?”
我放心了,腦子沒毛病。把他扶起來坐好,我深情的望著他的眼睛,然後,一巴掌甩過去。
“你……”敖熾被打懵了,捂著臉就要發飆。
我伸出兩根手指:“兩次了!”
他一愣:“啥?”
“失蹤。”我掐住他的耳朵,“我說過不止一次,如果你再跟我玩一次失蹤,我就割了你的耳朵餵豬!”
沒辦法,我突然就紅了眼眶。
“我……我等下再跟你講。”
敖熾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爬起來快步走回女-人身邊,也在這時,他才注意到站在對面,嚴肅冷峻,只比雕塑多口氣的大叔。
“你怎麼也來了?”他皺起眉,似乎非常不願意看到大叔的出現。他們居然認識,還很熟的樣子。
“我以為你第一句話會是謝謝。”大叔瞪著他,突然一拳擊在敖熾的腹部,“你實在太亂來了!龍珠是隨便可以拿出來的東西嗎!”
被擊得倒退幾步的敖熾,直起身-子,說:“誰都可以不管她,只有我不可以。除了這個方法,我想不出別的。”
聞言,趴在桌上的女-人緩緩抬起頭,呆呆看著敖熾,眼眶奪眶而出。
大叔暴怒地指著他的鼻子:“你們都是這個鬼樣子……永遠不肯聽別人的話!早知你今日這麼糊塗,當初我就不該告訴你一切。”
說著,他憤怒之極的拳頭又舉了起來,但很快就停在了半空,距離我的腦袋不到半寸的地方—我適時站到了他們兩人之間,只要稍微計算錯誤,挨拳頭的就是我了。
“你找死啊!”敖熾又驚又怒。
我不理他,對大叔道:“你要是為我出氣呢,我接受,但如果不是,我不能讓你揍我家裡人。”我望著女-人,又道:“如果她真是敖熾的母親,你就更沒有理由揍他了。”
“死丫頭,你什麼都不知道。”大叔放下拳頭。
我轉過臉,問敖熾:“她真是你媽媽?你剛剛的舉動只是為了幫她?”
“是。”敖熾不假思索。
“那我現在什麼都知道了。”我轉回去看著大叔,“我不認為他的行為有任何問題。除非你根本不想看到敖熾的母親活著。”
“很久以前,我最大的心願就是,這個妖孽最好從來沒有出現於世上。”大叔竭力平靜這自己,“所有你說著沒錯。我最大的失誤,就是當初讓她活了下來。”
說罷,他突然朝女-人衝去,高高舉起的手中,赫然出現了一把半透明的長刀。
“住手!”敖熾撲上去抱-住他大叔的腰,兩個男人扭打在一起,我插不上手,只好站在敖熾母親的身前,做她的人肉盾牌。
“裟欏,你這是……”女-人在我身後急急道。
“我不知道你跟她們之間的過去,但你是敖熾的母親。”我回頭看她一眼,“保護家裡人,是我的習慣。”
“你這孩子……”女-人的眼淚奪眶而出,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我沒有什麼禮物可以給你,能給你的,只有這個。”
她大概用盡了所有力氣,將我拖拉到面前,四目相對中,那雙秋水般靈動的眼睛,驟然將我捲入了一片亮的刺眼的血光之中,我的思維,突然與不屬於我的記憶力疊起來——
半彎明月間,矮矮的小山中朦朧一片。石縫之間,她打了個呵欠,呆呆地望著月亮,這是她晚間唯一的消遣。
她是一隻妖怪,一棵小小的綠草,就是她的模樣。與山中其他野獸不同的是,在那不到兩尺的身-軀上,微微凸起這紫藍色的、人耳般的花紋。她能模仿一切她聽到的聲音,將山中的小獸吸引過來,從“耳朵”中伸出一根長長的,絲一般細的軟莖,死死的纏住食物,繼而吸食掉血肉。山裡其他的妖怪都看不起她,說她不能走不能跳,只有吃這些小東西的本事,註定是一隻沒有出息的竊語。
她有點難過,自己並不是只能吃這些啊,曾經有無數從山中經過的人,她清楚聽到他們的聲音,不管是說出來的還是藏在心裡的。她聽到樵夫的心裡在叨唸著生病的妻子,聽到路過的書生在祈禱金榜題名,還有那群跑到山中玩耍的小娃娃,每個心裡都在唸叨著各種好吃好玩的東西。
她從來沒有動過吃掉他們的念頭,雖然只吃小獸小蟲,並不太飽,可她就是不願意吃掉那些活生生的人,她還記得那對走累了,坐在自己身旁休息的老夫妻,聽到他們絮絮叨叨的聊天,說今年的收成,遠方的兒子;也還記得那個生氣的少年,他對著天地空氣發誓,回去一定要努力練功夫,下次在不能輸給李二狗那個胖子!還有很多人,常常在風和日麗的時候經過她身邊,留下各種各樣的笑聲。
她喜歡這些人呢,怎麼可以吃他們?若沒有他們,她的世界就連一點動聽的聲音都沒有了。
直到那天夜裡,雷雨大作,她親眼看到一隻受傷跑不動的狐妖被天雷擊成了焦炭。
焦臭的皮肉味道四下飄散,看著那隻狐妖的殘骸,她突然真正地恐懼起來,拼了命地希望離開這個地方。
她終於是吃了人,十五六歲的美麗少-女,到山中來尋她走失的小貓。她聽到少-女心中的渴望,學幾聲貓叫,實在太容易。
人類溫柔的血肉,並她衝破了束縛,變成了一個與這女娃一模一樣的孩子,不,比她從前更美麗。因為她並不是人,而是妖,萬千風華,與眾不同。
但是,並沒有想象中的高興,她看著水面上那嶄新的倒影,哭了整夜。
天亮之時,她發誓以後再不要痴人,人類恐懼與絕望的尖叫,像刀子一樣扎她的心。之後的很多年,她幾乎夜夜都在夢裡聽到少-女的哭聲與哀求。她四處流浪,有一天,碰上了一隻正在覓食的千年蝙蝠精,打不過它,就要被吸去精血時,一條從暗處突然游出的,生著翅膀的大蛇一口吞掉了蝙蝠精。
大蛇化成了一個白皙削瘦的青年,自稱柳公子。她隨這救命恩人去了他藏於地下的府邸,這裡聚集了千百條各種各樣的蛇,全都尊柳公子為王。
無家可歸的她,將柳公子視為再生父母,在他的挽留下,她在蛇-穴-長住下來。起碼在這裡,沒有危險。有時,柳公子也會帶上她到市集去,讓她聽一聽某人心中此刻最掛念的是什麼。她一直以為,這只是柳公子單純的好奇心而已。他對自己很好,蛇-穴-裡的蛇也是,它們總是化成老老少少的人,忙碌之餘,也會陪自己聊天談心。她很滿意這樣的生活。但是,心中的一團陰影一直不能消散。直到她跟蛇-穴-裡的一條老蛇學起了醫術,跟著它一道去城裡替人療傷治病,看著那些垂死之人重獲新生,她才覺得,自己找到了讓自己安心的方法。
於是,她在城裡弄了一間草廬,免費看診,拼命救人。受過她恩惠的人,都叫她仙女郎中。
她愛上了這樣的生活,從前的陰影,在病人們的千恩萬謝中,漸漸被遺忘。
可是,她萬沒有想到,那一天,竟會遇到這樣一個人。
那天,午後的陽光又熱又亮。草廬外的河邊,打漁的百姓驚叫著四散而逃。她無暇顧及外頭髮生了什麼,專注地替那燒傷的病人包紮傷口。
當那個高大俊美的男人,拎著一隻九鰭毒鮫的頭顱,站在草廬門口時,她的心狂跳了幾下,但仍不動聲色。
男人奇怪地問,你為何不跑呢?他們都被我嚇跑了。
她只說,你擋住光了,麻煩讓一讓。
毒鮫的頭還在滴血,猙獰的眼睛還沒有閉上,她看了一眼,又埋頭工作。
男人離開了。她鬆口氣,以為此事就此完結。
可是,錯了。之後的日子,男人彷彿找到了最有趣的玩具,常常跑來用各種方式嚇唬她,但她都不為所動,心思只在治病救人,鑽研醫術。
最後,無計可施的他乾脆現出原形,竟是一條銀紫色的、威風矯健的大龍,將她叼到半空中,再興致盎然地扔下來,就想看看那她驚叫失色的模樣。
她一聲不吭,化成一根小草,安然落地。
你究竟想怎麼樣?化回人形的她,終於也不勝其煩了。
你是妖怪?他抓住她。
她無畏的看著他,我知道你們這樣的龍,專殺妖怪,請便。
他放開她,笑道,你跟東海里那些女-人太不一樣,隨便捉弄一下,她們就花容失色。既然你一點都不怕我,殺你沒有樂趣。等你以後怕我的時候,再說吧。
她突然就笑出來,說世上怎會有你這樣的怪人。
一隻竊語,說世上怎麼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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