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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地城】(1/6)

作者:裟欏雙樹
·楔子·

這麼大的風雨,也遮不住草廬下兩個嬰孩此起彼伏的哭聲。

刻著“山神”二字的石像,早就斷成了兩截,山神老爺的半截身-子無奈地歪栽在泥地中,上頭長滿了青幽幽的草,連自己都保佑不了。

荒山裡不來人的,連樵夫都不來,他們說太多豺狼虎豹,山精鬼魅,一遇下雨,山洪傾瀉,經過的活物連個渣都不會剩。

一身素服的年輕男人,從雪白的駿馬上躍下,在潦草搭起的草廬被狂風吹挎前,從裡頭抱出兩個襁褓中的小兒。

懷-裡,兩張蘋果似的小臉漲得通紅,粉嫩的小拳頭拼命攥著,眼淚決了堤似的。這樣的動靜,連白馬都扭過頭來打量。雨水也像是受了他們的感染,越下越大。

男人將一個嬰兒背在背上,另一個抱在懷中,躍身上馬,往草廬後的亂石堆看了一眼,策馬離去。

白馬快得似一陣風,跟它的主人一樣,渾身沒有一丁點地方沾上雨水。這漫天風雨,像老鼠見了貓,紛紛避開,不敢冒犯。

直到化成白影的馬兒消失在山路盡頭,亂石堆後才傳來一陣衣裙的窸窣之聲——年輕的女-子背靠著石堆,緩緩坐下,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強忍著不要哭出來,粗鄙的荊釵布裙,跟尋常村婦沒有區別。只是那張臉,縱然脂粉不施,仍教人捨不得挪開目光。

時間被雨水切割成茫然的碎片,讓人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一直到暮色降臨,她才站起身,擦淨臉上的眼淚,深吸了口氣,將那黯然悲慟的神色一把抹去,換上一片淺淺的笑客,將纖瘦的身-軀挺直,緩步隱入密林。

遠方,白馬在無人的崎嶇之路上飛奔,漸漸地,四蹄離了地面,迎著狂風驟雨,衝進了最高的天空,化作一條健碩的獨角白龍,馱著一大兩小的三個人,朝東而去。

1.

我這輩子都沒喝過這麼多水。還好沒怪味,沒把腸子肚子都吐出來。

從睜開眼到現在,神思還有點飄忽,唯一看清的,是一隻在眼前晃來晃去的手掌。

“幾?報個數!”九厥的嗓門鑽進耳朵。

開啟他的手,我坐起來,定定神:“你就不能做點有意義的事麼?”

“給你人工呼吸還不算有意義?”九厥拈起自己--溼--漉漉亂糟糟,像扣上一隻藍色水母一樣的頭髮,“對自己的髮型棄之不顧,一心只顧搶救你的人,是我!”

我立刻用力擦了擦嘴唇:“今天要多刷幾遍牙了。”

“能忘恩負義,說明你沒問題了。”九厥轉過身對站在我們旁邊的高大背影道,“謝了,老兄。”

被致謝的,是一直看我不順眼的英俊大叔。

“謝他幹嗎?”我脫口而出。

“給你人工呼吸前,人家先給你吃了粒救心丸。”九厥又扭頭對大叔說,“是救心丸哈?”

大叔連頭都懶得轉,橫抱著手臂,欣賞風景似的眺望前方。

我越來越清晰的目光越過大叔,擴散到前後左右——賭場已經不見了,雖然我最後的記憶,只是一片深水,但現在呈現在我眼前的,是一片高低起伏,廣袤無際的徒弟。各種見所未見的植物覆滿黑褐色的土地,一條明顯由人工鋪就的石板路,嵌在蔥鬱的植被之中,蜿蜒向前,盡頭模糊。此刻,我們身在一塊低矮的山坡上,腳下是幾堆亂石與密集厚實的蘚草。我渾身--溼--透,卻不覺得冷,頂上灑下來的光芒,像調得剛剛好的暖氣,舒適地烘烤著所有的落湯雞。抬紀頭,一片緩慢流動的橘紅天空,不見太陽,沒有云,沒有風,但偏偏明亮照人,看得再久也不覺刺眼。

白駒搖搖晃晃飛到我面前,邊抖水邊說:“這裡挺溫暖,春光三月的感覺。”他頓了頓,“所以,可疑。”

我的手指從被曬得暖暖的皮膚上撫過——確實是無比舒服的溫度與環境,置身其中,很容易聯想起蔬菜大棚,絕對圈禁,但遠離風雨。

粗看上去,暖光、植物、溫潤的土地。很好,挑不出毛病。但是,如白駒所說,挑不出毛病,反而可疑。

“這裡不是地面上。”我抬頭看“天”,“賭場消失後,我們落了水,我清楚記得我被一股力量不斷往水下拖,那片水深得沒有底。”

“表面看,我們應該是在距離地面九十九層高的賭場,它被翅膀大蛇搞消失了,於是我們墜到水裡。”白駒停在我的肩膀上,“可如果真是這樣,這樣的櫃離入水,不用法術護身的話,咱們所有人不摔死也殘了。問題是,你們誰感到了‘距離’?”

距離?白駒點醒了我。當時進了電梯,因為樓層指示燈的暗示,所有人都以為裡在往上走。現在回想,當時在電梯裡,根本沒有任何電梯在上升的感覺,只是我們“覺得”它在上升。至於“水”,我地理知識不好,但也知道除了地表上的江河湖海,地表之下還有無數不為人知的地下水域。唯一能解釋的是,天頂酒店根本就是某個地下水域的入口,那架電梯不是把乘客送到“上面”,而是“水下”!

那座賭場,是由一種神奇力最建立在水中的,足以矇蔽眾人視聽的空間。可這個空間不是幻想,是百分百真實的存在,就是這一點,讓我這樣的老妖怪也驚訝。術法中確實有一門“造空之術”,可以藉由法術無中生有,小到空地變房舍,大到平川生高山,都可以辦到,不論是神仙妖怪,只要具備了這樣的技能,就能利用它為自己提供益處。

不過,不管這個水下賭場是誰建成,此人都不是能隨便解決掉的小貨色。

還有那個奇怪的聲音,讓我“往上”,是誰在說話?

零散的記憶慢慢組合起來,落水之後……龍?對!我看到一條龍的影子,還被它給救了。

“我看到龍了!”我突然轉過身,“落水之後,一條龍把我馱住,還幫我驅散了那些鬧騰我的小妖怪!你們也在水裡,看到那條大龍了麼?”

九厥摸摸我的額頭:“你嗆糊塗了,以為看到敖熾了。”

“那個不是敖熾。”我堅決否認,“是一條龍。我摸到了它的鱗甲。”我停住,看著在場的每個人,問了個早就該問的問題:“我們是怎麼到這裡的?”

九厥聳肩:“不知道。反正我醒來就在這裡,你是我們之中最後一個醒的。”

我突然想起了那些“賭友”,忙問,“黃老頭跟麗莎他們呢?”

九厥朝英俊大叔的方向指了指。

我快步過去一看,亂石的另一邊,瑟瑟發抖的老黃縮成一團,抱著膝蓋靠在石前,目光呆滯。他的妻子挽著他的手臂,時不時看他一眼,夫妻之間再不見當時的親密。至於最不討人喜歡的麗莎爸爸,被人用藤蔓綁住手腳,歪倒在地上,血紅的眼睛憤怒地瞪著任何看他的人。

麗莎呢?

“小女孩兒要麼被水流捲到別處,要麼就是在大家醒來之前跑掉了。”大叔一臉的事不關己,“我討厭人亂跑亂叫,在他冷靜下來之前,綁起來最方便。你還有什麼想問的?”

“沒有。”我吸口氣,站起來道,“我們十之八九在地下某處,不清楚離地面多遠,危險機率無法估算,現在還丟了一個孩子。”

“你不是妖怪,飛上去就是了。”大叔指了指天上。

咦,身份被識破了?

“別多此一舉了。”九厥朝我撇撇嘴,“一飛到那片橘色‘天空’下,就會被看不見的蒼姆拍,吧唧一下拍下來。”

看到九厥衣裳上的泥土,再看那片明媚“天空”,我不信邪地朝上一竄——好吧,九厥是對的。

我作為一隻妖怪的所有能力,只到這片天空為止,無法再往上了,不管花多少力氣,我也無法穿過那些流動的橘色,明明只是紗一樣薄的玩意兒。

落回地上,我明白了——被隔離了。就算知道只有“往上”才有出路,就算知道出路就在一層之隔的地方,就算此刻我們身強力壯,也無法突破。而且,越是接近這片天空,溫度越低,充滿令人汗毛乍立的,死亡的冰冷。

這壓根不是天空,是力量極怪異強大的防禦結界。

果然變成被禁錮的大棚蔬菜了。

“你們都飛不起來,我就更不用說了。”白駒自覺飛回我的褲兜裡,“不過留在這裡肯定不行,往前走吧,必有別的出路。”

“你覺得他們還走得動?”對於一把會說話的扇子,大叔一點驚訝之情也無,看了孱弱無比的老黃兩口子一眼,“沒用的人,扔掉最好。”

“揹著走!”我橫了他一眼,“這裡每個人,都不是沒用的廢品。”

大叔冷笑一聲。

2.

寬敞得過分的房間裡,他盤坐於蒲團之上,閉目養神許久,身-下的蛇尾才漸漸化為雙腳。

眼前的窗戶,正對著一片觸手可及的天空,明媚的橘色裡,不知從何時開始,若有若無地透起了一縷又一縷的黑氣。

門外,綠腰小心翼翼地說:“神君,那群人已往神殿方向而來,要不要派人將他們……”

“上面的天氣如何了?”他問。

“回神君,各地密使傳回訊息,雨量仍在不斷增加,且增長速度比之前快了許多。除此之外,其他災難也開始發生,地震、海嘯、傳染病。另外,4E的產品們按照我們的計劃,出沒各地,分工合作,一切如常。”

“好極了!”他如釋重負:“已經足夠了,比預期的快太多了。綠腰,你去酒池那邊照應,將剩下的所有末途都送去靈井,一瓶都不要留下。”

“神君,末途酒釀造不易,看情況,我們的計劃已經成功。何須再浪費?”綠腰很心疼的模樣,“不如將其全部給‘源’飲用,這樣對地城裡的弟兄們當不是更好?”“用在他們身上,才叫做浪費。照我說的做!”他淡淡道。

“屬下明白了。”綠腰一愣,皺了皺眉,又恢復常色,跪下道,“至今沒能找到敖熾下落,請神君責罰。”

“由他去吧。我突然對他沒有興趣了。”

“啊?”綠腰一愣,“那,那幾個闖入地城的賭徒,怎麼處置?”

“也由他們去吧,好不容易來一趟,讓‘源’陪他們玩玩也好。”他笑,“反正,此時此刻,‘上面的世界’已經與他們無關了,他們應該感謝我賜予他們這麼好的避難所。”

他話未說完,突然臉色一沉,一把掐住了自己的咽喉,雙目頓時失去光彩,仿若塗蠟,喉頭處,一團灰白的東西在皮肉下竄動,掙扎,還浸出一團團墨汁似的黑光,一閃即逝。

他身-子一歪,倒在地上,連呼吸都沒有了似的。

“神君!神君?!”綠腰在外聽到了動靜,又不敢擅自入內,大喊起來。

十幾秒後,他的眼睛猛地睜開,一下子坐起來,聽到綠腰的聲音,若無其事地吩咐:“我累了,要休息片刻。你退下。”

說完,他站起來朝臥榻而去,咳嗽了兩聲,摸了摸喉嚨。

這些日子,好像喉嚨總是會癢癢,難道自己也會感冒麼。好大的笑話,堂堂的羽蛇神也會感冒?!

他躺倒床-上,閉上眼睛,根本不記得剛剛自己曾暈倒過。

事實上,好多事情他都不再記得,那些模糊的人臉,遙遠的笑聲,偶爾從夢裡飄過罷了。

澤,過來。

澤,你很出色。

小語,你叫小語?怎麼你一點都不害怕呢?

小語,為什麼要這樣……

澤……誰是澤?小語又是誰?反反覆覆地喊,讓人心煩意亂。

他用力摁住心口,臉上片刻的疑惑化成習慣的冷笑,誰是誰有生命要緊,反正,很快就要出去了,等了這麼多年!

3.

我發誓一定要搞到大叔的真實姓名生辰八字,出去之後天天扎他小人,扎完正面扎反面!

“姑娘,累了就放下我。沒關係的。”黃老太氣息微弱地對我說。

這時候她主動跟我講的第一句話,看來也是個體貼人,比那些身強力壯卻不肯援手的男人強太多。

斜前方,九蕨揹著神智渙散的老黃,邊走邊叨叨:“這老頭看起來瘦,背上來死沉死沉的。喂!前頭的那個,咱們輪班行不了?”

一手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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