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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翎上】(1/7)

作者:裟欏雙樹
楔子

我靠在櫃檯裡的椅子上打盹兒,布在四周的小結界上權勢暈死過去的蚊子。樹妖也怕蚊子咬。簷下的烏衣只記得跟他老婆卿卿我我,早忘記了要替我抓蚊子的承諾。

七月炎夏的日子,除了氾濫跟犯懶,我想不出別的事兒幹。昨天清晨,我從冰箱門上上揭下一張告示貼,熬熾用奇醜無比又潦草的自己告訴我,老傢伙說有事,所以他會東海去看看。

留言簡單平淡,他卻走得匆忙,應該天沒亮就跑了,這絕不是嗜睡如命的他的常態,以至於我到現在還在猜東海的老傢伙出了什麼事。誰都知道他的年紀已老得不像話,身\_體出現問題也正常,難道他找熬熾回去是為了繼承人的問題?據我所知,東海老龍王膝下,只有熬熾一個嫡親孫兒。咦,如果熬熾繼承東海龍王的位置,我豈不是成了龍王夫人?不不,這可不好,聽說當龍王太忙,幾乎沒有時間離開東海,以熬熾的性格,他必然不會放我肚子外出逍遙自在的,難道從此之後我要成天待在蝦兵蟹將老烏龜成群的龍宮裡吐泡泡玩兒?不成,趕緊向天禱告,希望敖老爺子長命百歲,永遠有顆十八歲的心臟。

話說回來,跟熬熾一起這麼久,我從未去過東海,也沒有見過他們呢敖家的人任何親戚。熬熾自己也極少回東海,頂多在某寶上買一大堆包郵的補品寄回去,給那個永遠被他稱為老傢伙的親爺爺。熬熾很少提他爺爺的事,只說過他小時候頑劣異常,曾被爺爺關在東海的冰獄很長時間。至於父母,我更是從未聽他說起,彷彿他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一隻似的。不過,我也從不追問。事實上我對東海的一切並沒有什麼興趣,我從來認為婚姻只與兩個人有關,一旦超過這個數目,便有了各種麻煩。

還好,東海龍王至今也沒有點名要見我這個妖怪出身的孫媳婦,真要我去見家長並應付一大家子的龍,我會頭疼。不過,也可能他點過名,但是被熬熾拒絕了?

有一些深夜裡,偶爾失眠的我,會無意識凝視熬熾沉靜的睡臉,然後,腦子裡便會出現一連串的他,初相識時的霸道蠻橫,保護我時的細膩溫暖,擔負天職時的不惜一切,家常生活時的幼稚惡搞。每一個形態的他都很真實,他讓所有人都認定,熬熾是個真實道透明的生物,他懶得隱藏自己的好惡,不屑於心事重重,他活得瀟灑自由,淋漓盡致。但,這是如此?

完全沒有秘密的人,本身就是最大的秘密。我不但是他的妻子,還是江湖經驗豐富,先天心思敏感的妖怪,熬熾有無秘密我不能確定,但他這次的匆忙離開,多少叫我不安。

午睡的渾噩中,我時而夢到一片翻滾的海水,時而看到早已不存在的胖子跟瘦子,時而又是紙片兒跟趙公子在眼前忙碌,世界一片繁亂。

突然,一道白光,散著寒涼的氣,將我夢中的世界生生避開兩半,不留任何情面。

我本能地一縮脖子,從夢中迅速回歸現實,敏捷地避開了從頭頂上殺來的不明物體。

鏗一聲響,伴著櫃檯裂開的聲音,一把明晃晃的王麻子菜刀霸氣外露地斬進櫃檯五釐米深處,洋洋得意地顫悠著,背後,一個標緻得彷彿自山水畫中走出來的年輕人,淺笑著看著我:“老闆娘好身手,睡著了都能躲得開。途徑貴寶地,有點累,想在你店裡歇一夜。”

哪有用菜刀跟人到招呼的道理!碗千歲昨天跟我請假說去探親,不再店裡,那趙公子跟紙片兒呢!那兩個死鬼,有這樣的變態混進來竟不提醒我!

正要發飆,紙片兒逃命似的從窗外奔進來猛撲到我的懷-裡,號啕大哭:“老闆娘出人命啦!趙公子死啦!”

我冷睨了眼前的客人一眼,跟紙片兒走出門去。

前院的草坪在下午的陽光裡顯得尤為青翠,我的幫工們把不停裡的花花草草總是照顧得很好。不過,這時的草坪上不止有花草,還有四分五裂的趙公子,這邊一隻手,那邊一隻腳,十分可憐。

我回過頭,向那個站在屋內朝我微笑的客人說:“這是我廚子,不管他哪裡招惹了你,你的行為直接導致我今晚會沒有晚飯吃。”

“我做給你吃呀,丸子湯如何?”客人笑。

丸子湯?我原本的不解與怒意被一段突然冒出來的遙遠記憶打斷了。我快速轉過身,將屋裡的人上上下下又仔細看了一遍。

“裟欏姑娘,變成已婚婦女之後,眼神兒跟記性都不好使了。”屋內的人調侃道。

我走到他面前,目光定格在他的眼睛裡,旋即笑了:“你剪短了頭髮,刮乾淨了鬍子,再把臉跟衣裳都洗乾淨,辨識度自然就低了。”

他竊笑,白淨淨的牙齒與這樣的笑容,沒有幾人會討厭。

“老闆娘你……跟他?”紙片兒如果有五官,現在的表情一定很崩潰,“他殺掉了趙公子呀!”

“趙公子又不是第一次四分五裂了,沒事。”我完全不照顧紙片兒的玻璃心,“去拿蚊香出來,不停裡每間屋都要點上。”

“老闆娘!”

“快去。”

客人一臉同情地看著被我踢走的紙片兒。

我冷哼一聲,朝櫃檯走去:“過來登記!”

“等等。”他湊到我身旁,詭秘地笑,“凡是知道我真名的人,最後都死了。你確定要登記麼?”

啪!蒼蠅拍在這張美不勝收的俊臉上留下一片紅格子,我晃著拍子:“登!記!”

他哈哈大笑,伸過長長的胳膊攬住我的肩膀,道:“我來履約。”

1

沒有人比你更優秀,朕等你歸來。

凰將軍,不要再往前了!那是鬼齒崖,去不得呀!

後退者死!

“後退者死……”

她總是在這句夢話裡醒來,身-下的白骨堆散發著淡淡的、奇怪的氣味。這沉在地底的太廟,總有幾千年不曾見過陽光了,那些在四周緩緩飛舞的,通身閃著磷光的蟲子,將她的眼睛自黑暗中拯救出來。青冷的光團散亂飄飛,照出四周的殘垣斷壁,沉寂千年的石料,看上去就像另一種白骨。

還是不能動彈,連拔劍自刎的能力都喪失了。

燕王,不,如今是皇上了,他此刻應該在宮牆之內焦急等待吧。她言之鑿鑿要回去,在今年第一場雪之前。

黑暗裡,有人踩著白骨,咔嚓咔嚓地走來。

她的嘴被掰開,食物與水慢慢灌進來。

“送我出去,當有重賞!”她費力地轉過臉,看著身邊這面目模糊的人。

從那麼高的崖上跌下來,能活著是她命大,在筋骨盡斷身如死屍的狀態下能活著,是他的恩賜——他是誰,她至今也不知道。只知他在這地下墳墓般的地方來去自如,形如鬼魅。難怪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以為見了鬼。他說了三句話——一,我不會治傷。二,你身-下,都是懷抱著同樣目的,但死在你前面的人。三,你沒有被切碎,實在很難得。

的確,地上的白骨幾乎沒有哪一根是完整的,被兇悍的力量切成了許多節。

墜入這深淵時,她感覺到了犀利而猛烈的氣流,自地底轟然而上,似化作了無數精鋼刀鋒,那足以切碎整個世界的危險,將她吞沒其中,她甚至感覺到耳畔真有利器嗖嗖飛過,但,沒有刀,起碼她沒有看見,身上的傷因落地時的撞擊而起,並無銳器之傷。

若不是這鬼一般的人來照料她的飲食,她也早該斷氣了。

“你說什麼?”他收起水壺,幾隻飛蟲在他頭頂盤旋,微弱的光芒下,露出一張模糊的臉孔。

“你定有方法送我出去!只要你肯,重賞!”從昨天開始,她的四肢已經不再有任何感覺,沒有了疼痛,她的精神好了很多,連說話的語氣都重了起來。

“你仍想回去?”飛蟲離開,他的臉又陷於黑暗。

“那是自然!這是夏桀太廟,不是我的墳墓!”她努力去捕獲他的目光,“皇上還在京師等我。那些逃跑的傢伙必然不敢回京,皇上失去我的訊息,定然派人來尋,我雖未能尋到夏桀佩刀,但仍要對他有個交代。”

“跑掉的人,回了京城,也見了皇帝。”

“什麼?!”

“三年前他們就回去了,我將那三把刀交給他們。皇帝很高興,不過還是讓他的錦衣衛秘密處決了他們。”他平淡地講述著,“皇帝知你墜崖,生死不明,但未派任何人來尋你。凰將軍的位置,早有新人接替。”

她愣了半晌,斥道:“荒謬!我落到這裡不過三日光景,怎來三年之說!”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這太廟本就是時光的墳墓。”他笑笑。

“你是個瘋子!”她的心口劇烈起伏著,“聽著,要麼送我出去,要麼殺了我!你到底是何人,因何要將三把神刀交給他們?”

他沉默片刻,上前將她扶在懷-裡,前方某個被磷光蟲照耀得隱隱約約的石臺,上頭只有三個空空的刀座。

“那三把刀早已死去,帶走的,只是它們的屍體。我用了些方法,讓它們看起來好像還是活的,如此便能騙過那些懂得識別真假的術士。如此,皇帝才能安下心來。”他緩緩道,朝前方吹了口氣,敏感的磷光蟲們受了驚嚇,逃走了,石臺上的光線消失了,“等你的人,不是皇帝,是我。”

她轉過頭,憤怒又訝異的目光落進了他石頭般沉靜的眼底。

2

哪個人年輕時不遇上個把個人渣,如同哪個妖怪年輕時不遇上個把個臭道士。

反正,我與道士打架,輸了。

雖然我已算不得是個年輕妖怪了。從浮瓏山上的一棵樹到此刻滿地亂跑的女妖,我無法確定已過去多少個年頭。只可惜年紀雖大,本事未夠。將我引入塵世的子淼,教我許多宇宙與人類的道理,卻不曾教我太多術法,頂多在一朵花兒上變出一隻蝴蝶。至於已把我視為其私有財產的熬熾,他從不跟我講任何道理,只管教我如何將一道光變成可以劈開巨石的武器,如何在最短時間裡將敵人像扔垃圾一樣扔到河裡等等。他不屑子淼教給我的任何法術,說花跟蝴蝶擋不了敵人的刀劍,真正喜歡一個人,就要想方設法讓她學會在這個充滿危險的世界裡保護自己。

如果熬熾能稍微不那麼討厭,能稍微像一個負責又令人尊敬的老師的話,我想我還是願意跟他好好學習的。可他顯然永遠做不到,暴戾粗魯,自以為是,無休止的填鴨式教學方法。還有,他囉嗦,非常囉嗦。只要我稍微脫離他的監管,比如去山下的市集上吃碗混沌,買雙繡花鞋什麼的,他便可以氣哼哼地戳著我的頭,從飯前嘮叨道飯後,內容永遠是你學藝未精獨自去山下是很該死的事,最挫的道士都可以讓你這妖怪頭破血流吧啦吧啦——他給我定下的規矩是,在他認為可以之前,在沒有他貼身監護的情況下,我不能隨意離開浮瓏山。

那時的熬熾,總讓我想到一隻霸道又神經質的母雞,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用力保護著自己的幼雛。而且我從來都覺得,即便有一天我成功修煉成一隻力量強悍的大妖怪,他也不會放棄監護人的身份。反正,他能找出一萬條把我永遠拴在他身邊的理由。

可在那段時期,我不願意被任何人拴住。

我習慣了熬熾的陪伴,但並不表示我喜歡他把。反正,在他又一次的囉嗦責罵與我絕不示弱的反擊之後,我徹底堅定了要離家出走,狠狠甩掉這條霸道的東海孽龍的念頭,並付諸行動。

我用他教我的方法,掩蓋了自己的蹤跡,偷偷溜下了浮瓏山。在我離開這個熟悉的地方之前,不忘在山下市集裡吃了一碗最喜歡的雞湯餛燉,邊吃邊想要去哪裡。最後還是不知道去哪,只要那地方夠遠就行吧。隨便選了個方向,我昂首闊步踏上旅程。浮瓏山很快被拋在身後,回頭也看不見了。

從子淼道熬熾,他們誰都沒有帶我去過太遠的地方。越過高山長河,聽了村姑們在溪邊浣衣時的歌聲,看到了麥浪翻滾的田野,也走過樓宇繁華的城池,鮮衣怒馬的公子與蓮步生姿的美人把世界渲染得很美好,一切都讓我很歡樂,走累了就飛一段,飛累了就找個不打眼的地方睡一覺。沒有旅伴與目的地的旅行,竟然並不荒蕪。

在我去到那個叫長歡縣的地方之前,我的旅程一直順利而愉快。長歡縣,多喜慶的名字。只不過我沒想到,找個喜慶之地帶給我的,卻是一場不小的災難——一個滿臉鬍子,多到能修出鳥窩的道士,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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