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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魚愛(1/4)

作者:裟欏雙樹
楔子

我居然被威脅了!身為一隻堂堂的千年樹妖。

桌子對面的人,細皮嫩肉,眉清目秀,大爺似地歪頭瞪我,斜下的劉海遮了他半隻眼睛,一臉冷漠的高傲,拒人千里之外。可惜,黑色的高中校服出賣了他的偽成熟。

“給我找到世界上最乾淨的水。”十分鐘前,他打量著我這家名為“不停”的甜品店,漂亮的眼睛裡只有不屑,“找得到,酬金之外,我再給你十家店面,每家都比現在這個小破店豪華十倍。”

“找不到呢?”我優雅地交疊著雙-腿,吹開漂在碧綠茶水上的一片茶葉,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P孩腹黑N次。

“我就拆了你的店。”他拿起盤子裡的香芋奶糕,皺著眉嗅了嗅,扔回去。

當我用“送客!”二字表達出本店主“富貴不能-yin-,威武不能屈”的偉大時,我的僱工兼保安,胖子跟瘦子,正流著口水圍觀停在店門口的那輛瑪莎拉蒂。瘦子還摸出計算器,專注估算以他的工資得多久才買得起這輛車。

我把這兩隻丟人的傢伙吼回了廚房。

“我收到的訊息是,你最喜歡的就是錢。”他對逐客令充耳不聞,抬眼看看我,“你沒有拒絕的理由。”末了,他喝了一口我給他沏的茶,明顯皺了皺眉頭,想吐出來,又逼自己吞下去,逞強地冷笑,“我們家要做的事,沒有辦不到的。這你應該知道。”

我也冷笑,嗤之以鼻。我知道他叫滄瞳凱。當然,我也知道滄瞳家的底細。可是,又如何?威脅一個資深妖怪,是不對的。年輕人總愛犯這種錯誤。

“我喜歡錢,可我不喜歡你。SO,門在那裡。”我起身離開,背影絕然。

小鬼,跟我比個性?!

我突然聽到後面嗵一聲悶響。回頭,滄瞳凱居然單膝跪在了地上。

“求你救她。”卑微的乞求裡,分明是委曲求全的忍耐。

隔開我與他的桌子上,除了茶杯糕點,還有一個小魚缸,淨透的玻璃裡,一尾白色的魚,晃動花邊一樣的鰭與尾,緩慢遊弋。

魚缸裡的水,是淡紅色的,滄瞳凱帶著它進來時,水是無色的。左邊的魚鰭上,有個傷口,血一點一點湧出,在水裡暈開。

“我用了最名貴的藥,找全世界最頂尖的專家,也治不好它。”滄瞳凱漂亮的眸子裡蒙了一層沮喪的灰翳,手指在魚缸上心疼地遊移,“它的傷口無法癒合。有人告訴我,要最純淨的水才能救它。”

“我這兒有一整桶純淨水,喜歡可以搬走。”我的目光從魚缸上移開,指著角落裡的飲水機,樣子一定比他剛才威脅我時可惡百倍。

“你……”他呼地抬起頭,拳頭握得咯咯響,白淨的臉漲紅成了番茄,怒到極致又不能發作。

小P孩,還收拾不了你?!我邪惡地在心裡比劃了一個勝利的V。

“起來吧。”我心滿意足,收回巫婆的邪惡,繞過桌子,扶住他的胳膊微笑,“不如一邊喝茶,一邊跟我講個故事。關於你,關於那條魚。”

1.

刺耳的警笛聲隨著引擎的轟鳴,漸漸消失於林陰路的另一端。

今天凌晨,清潔工在這個別墅區裡,發現了數十隻貓以及一隻山鷹的屍體,驚訝之餘打了110。

滄瞳凱站在落地窗後,從別墅二樓打量著遠去的警車。清晨的陽光落進他暗藍的眸子,照出冷冷一片。

玄永遠都是一身黑色衣裳,隱蔽而警覺地站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比幽靈多一口氣而已。

“她會招來越來越多的入侵者。”玄隱隱擔憂,劍一般的眉微微糾起,這在他身上很少見,“先生就快回來了,如果被他知道的話……”

浮生物語·魚愛(2)

“解決入侵者是你的職責,不管有多少。”滄瞳凱打斷玄,與他擦身而過,“我要去學校了。準備車吧。”

“凱。”玄像一尊石像,一動不動。

滄瞳凱停下,側過臉。

玄沉默半晌,似是下了極大決心,沉聲道:“把她送走吧。”

“如果連她都不能保護,我就不該姓滄瞳。我不怕任何入侵者。”滄瞳凱抬手拍拍玄的肩頭,笑,“你也是一樣的吧。”

玄的眉頭驟然一緊,肩膀微微一縮。

“怎麼了?”滄瞳凱覺出他有不妥,“受傷了?”

“皮外傷。凌晨跟那隻鷹怪糾鬥時,不小心被扒了個小口子。”玄恢復常色,“我去開車。”

“你很少失手。”滄瞳凱朝他眨眨眼,“要我幫忙麼?”

“意外。”玄搖頭,苦笑。

“需要的話儘管開口,我不怕破壞家規。”

滄瞳凱吹著輕鬆的口哨下了樓。玄的眼裡倒映著他的背影,以及隱約的欲言又止。

滄瞳凱站在臥室的鏡子前,挺括的白襯衫上沾染著沐浴液的淡淡香味,黑色的校服外衣總不肯扣上釦子,鏡子裡那個挺拔俊秀的少年,漠然地看著自己。

鏡子背後,有個凸起的按鈕,摁下它,靠牆而立的巨大衣櫃便會朝旁移開半米,在牆上露出一道暗門。

那是從七年前開始,滄瞳凱每天都要去的地方。

暗門後的密室,地面與四壁都是光滑如鏡的大理石,連石上的紋路都很精緻,裡頭除了一個一人高的大水缸,別無他物。牆壁上沒有窗戶,卻掛著一幅碩大的油畫,畫裡,天藍如洗,碧波萬頃,細膩廣闊的沙灘上沒有人,只有兩串延向海中的腳印。整幅畫,逼真得似能聽到海浪的聲音。

畫筆與顏料散亂堆在地上,五顏六色的油彩在白色的地板上濺開,比花還漂亮。

滄瞳凱走到與油畫對面而立的水缸前,輕輕叩了叩玻璃,像個禮貌敲門的紳士。

“你今天開學對吧?”

寧靜的水面漾出了波紋,一條約尺把長的魚,白鱗如鑽,划動著花邊兒般柔美的魚鰭與尾巴,從水缸的另一端漸漸顯出身形,歡快地游到滄瞳凱面前。

“嗯。今天要吃什麼口味的冰淇淋?”滄瞳凱露出少有的笑,臉上每一根線條,都被那清脆動聽的女聲柔和下來,語氣裡充滿了喜愛與寵溺。

圖圖是一條魚,但是它會說話,還喜歡吃冰淇淋,所以在滄瞳凱心裡,圖圖從來不是“它”,是“她”。

“我要香草巧克力!”

“單球?”

“雙球!!”

“會胖!”

“大不了換個更大的水缸!”

滄瞳凱無奈地搖頭,手掌貼在魚缸上,圖圖高興地翻了幾個圈兒,粉粉的嘴吧唧一聲吻在他的掌心。

他們之間,總隔著一塊厚厚的玻璃,但是隔不斷微小的溫暖。

“上課要專心哦!”

“我知道!”

“不要跟人打架!”

“我知道!!”

“回家的時候一定把外衣釦子繫上,最近甲流可猖狂的。”

“好……”

“不要忘了冰淇淋!雙球!!”

“……”

滄瞳凱舉手投降,孩子般沮喪:“好吧,雙球就雙球!”

圖圖勝利地吐出一串水泡,水泡在水裡排成一個大大的V字。

圖圖是滄瞳凱唯一認可的,真正的朋友。

圖圖,也是他無論如何都要保護的物件。

2.

玄背對著水缸,沉默地望著密室牆上的油畫。

水缸裡嘩嘩作響,圖圖饒有興致地在水裡遊動,時不時還從水下躍起,在空中畫一條優美的弧線,噗通落進水裡。

浮生物語·魚愛(3)

“玄!”圖圖停下有些無聊的自娛自樂,浮出-水面,“怎麼啦,你今天好像很不開心。”

玄沒有回頭,纖瘦的身影在油畫上投下一道陰影。

“我送你走吧。”他說,“回到西溟幽海,你的家。”

圖圖的尾巴緩緩划動,水紋的波動越來越小。

“每夜無休無止的逃命,你依然不覺得是一種折磨?”玄走過去,嚴肅而冷峻地打量著眼前厚厚的玻璃:“再留下去,你隨時都會死。”

水缸裡的動靜越來越小,圖圖無聲地遊開了去。

玄轉到浴缸的另一面,脫去上衣,露出右肩,一道深可露骨的傷口赫然入目。

“你受傷了?!”圖圖詫異地游過來,速度快得要撞破浴缸。

“它的力量越來越大,我已經沒有多少自信再抵擋了。”玄穿上衣服,“你必須走。”

密室裡一點聲音都沒有了,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你該去接凱放學了!”圖圖突然脆生生地喊道,高興地搖晃著尾巴,目光落在想象中的窗外,眼睛裡有笑意。

是的,魚也會笑的,只要你認真看她的眼睛。

“你有必要這麼做?”玄怔怔地看著她,“你明白我在說什麼。”

“這個問題不該問你自己麼?”圖圖頑皮地朝他吐出一串水泡,在水裡排成了一個鬼臉的表情。她身上剎那的沉默與壓抑,如同破掉的水泡一樣無跡可尋。

圖圖當然不是普通的魚。她是一隻妖怪,一隻叫“忘形”的魚妖。

它們暢遊三界,無阻無礙,只要願意,可以隱去身形,不被任何人發現,包括那些最高深的,不用眼睛也能找出目標的高人。

幾乎所有妖怪,甚至某些修行的人類,畢生都抱著吃到一條“忘形”的強烈願望,就算吃不到,聞一聞都好。一如《西遊記》裡的妖怪,個個都惦記著那塊長生不老的唐僧肉。

“忘形”對他們而言,是獲取一切的捷徑,是無人阻攔的為所欲為。哪怕只是一隻修為低淺的小妖,吃了“忘形”,也可下入冥界上闖天宮,取其至寶如入無人之境。

“忘形”,是他們的神話。

珍貴的東西,總是罕有的。抓一條“忘形”所需要的付出,大多時候是一條性命。“忘形”生於西溟幽海中的最深處。西溟幽海自上古時起,便是盛產妖怪的聖地。有幸到達海邊的人,已屬不易,再入海中尋魚,不被海中的妖異暗流吞沒,也會被暗藏其中的怪獸當了美食。

至今,只有幾千年前一個姓姜的老頭,孤身一人到了西溟幽海,用一個直鉤成功釣起了一條尚在幼年的“忘形”。不過,返程途中,姜老頭卻放了它,原因是這條“忘形”開口對他說了一句話。

在曾經的一次閒聊中,玄問過圖圖,當年她跟那個老頭說了一句什麼。

圖圖吐了個水泡,回憶半天,說:“我只是很傻很天真地說,吃一條魚就能建起一個國家麼?那你吃了我吧。”

玄笑了:“然後他就放了你?”

“那老頭沒說話,然後對著滿天星子站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把我放進了一條河裡。那會兒的河水真清澈呀,哪像現在,到處都是塑膠袋跟飯盒。”圖圖認真地說。

每每回憶起跟圖圖閒聊時的場景,玄都會被她那種無辜的神情逗笑,他是一個那麼不喜歡笑的人。

但今天,縱是圖圖表現得百般快樂千般可愛,他也沒有笑容。

“新聞上說,今夜是藍月之日。現在改主意還來得及。”玄沉沉說道,也不看圖圖,徑直朝外走去。

“玄……”

在他走出密室前的剎那,圖圖叫了他的名字。

浮生物語·魚愛(4)

他不回頭,不想看她,更不想看到那雙亮亮的眼睛。

“你我都是一樣的,包括選擇。”

她的身形在水裡漸漸隱去。

3.

炫目的跑車在馬路上飛馳,玄專注地掌握著方向盤,比任何時候都沉默。

滄瞳凱把手機扔到座位另一邊,對著窗外冷冷一笑。

“是先生的簡訊吧。”玄問。

先生,是滄瞳凱的父親。

“嗯。”滄瞳凱潦草地應道,平淡得像在描述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甲,“那個人說他不回來了,紐約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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