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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烏衣】(1/6)

作者:裟欏雙樹
·楔子·

我是一直樹妖,生於漫天飛雪的十二月,浮瓏山巔,已婚。

眼前這個有花有草有院落的地方,是我在人世中賴以為生的小店,店名很怪,叫“不停”。

它藏在—個清淨的巷尾裡,往外走個幾分鐘,就是喧囂熱鬧的大街,我一眼相中這裡的原因,是愛上了那片鬧中取靜的恬淡。於是,一隻樹妖的生活也可以變得動靜相宜,兼而有之。如果天氣好,從我的窗戶看出去,能看到漫天雲霞或者星光璀璨,還有來來去去的人,或者別的生物,多姿多彩,我喜歡一邊喝茶一邊看他們,因為每張臉孔下,都藏了有趣或不有趣的故事。

曾經,不停是一家甜品店。但,有些客人來我的店裡卻不是為那些可愛的甜品,他們只是來跟我喝一杯茶,一杯做“浮生”的茶。

這杯茶入口極苦,鮮少有人能忍受,喝過這杯茶的人,幾乎都會皺眉頭,但他們喜歡這杯茶,因為最後的最後,他們從這杯茶裡,解了自已的結。

我的不停,做了一年的生意,然後,我在那個冬天結束了它,鄭重宣佈,不停甜品店永久歇業,因為我要結婚了,跟一條東海龍族裡竄出來的叛逆的龍。我要洗手做羹湯,我要蜜月全世界,我不再聽別人的故事,我要去完成屬於我自己的故事。

時間總是又快又慢的,蜜月一年,有驚喜甜蜜,有驚心動魄,只是我沒有想到,我會想家。

不停,是我的家,紅塵人世中,我身不由己掛念的地方。

所以,我回來了。

太長的天長日久,太多的是非恩怨,讓我的小店變得滄桑破舊,我足足花了數天時間,才把不停打理乾淨,修繕完畢。當然,是在抓了幾個免費苦力來幫忙的情況下。

那隻叫玄的黑貓替我嚇跑了所有的老鼠蟑螂;狐狸阿透替我整理了了滿院的花草樹木,還好心地給我開了一塊菜地(種的大蔥);身為骨妖的顧無名力氣最大,填坑補漏修房頂這些粗活不在話下。至於我那位著名的老不死的死黨,所謂的天界釀酒仙官的九厥,則興致勃勃地為我佈置空間,擺放傢俱。他不但把文藝氣息濃郁的紗帳掛得到處都是,還把我大廳裡的櫃檯佈置得像個一流的吧檯,併為此沾沾自喜得意萬分。如果不是看在免費服務的份上,我真的會用那些紗帳把他做成木乃伊,跨省包郵,一去不回。

我說過,不停甜品店永遠歇業,所以,現在的不停,不會再做甜品生意了。

現在是下午五點十七分,我站在店門口,拿著雞毛撣子,輕輕掃了掃那盞掛在屋簷下的燈籠。冬天裡的最後一束陽光,從它身上穿過,遠看,是青青亮亮卻又濛濛曨曨的一片,像嫋嫋輕煙在空氣裡暈開;近觀,薄薄一層青紗覆在細細的竹蔑上,仿若從雨後初亮的天空裡裁下來的一塊,溫柔地圍攏,便成了這線條玲瓏,簡樸輕靈的一盞尤物。

這種青紗我認識,叫做“軟煙羅‘,是極珍貴的織物,古時的富貴人家會拿來做衣做帳,但從未聽說有人拿它來做燈籠。原因很簡單,太容易被燒壞了。

可我偏偏就收到了這樣的一份禮物,一個軟煙羅做成的燈籠,除了那一身縹緲靈巧,精美上乘的做工之外,它上頭還被人用淡墨題了字,字跡雋美瀟灑,一面是“不停”兩個大字,另一面,還有四行小字——

留步飲君茶,一夕浮生夢。但去莫復問,白雲無盡時。

我至今也猜不出誰會有這雅興,改了王維的詩,連這燈籠的出現也很蹊蹺一一在收拾好不停的當天,我去門外扔垃圾,它就躺在大門口,連個包裝盒都沒有,只有一張簡陋的易事貼在上頭,寥寥幾字曰“賀不停重開之喜”,無落款。白白送上門的禮物,豈有拒收之理,何況,我喜歡上頭那幾句題字,讀第一遍的時候就喜歡。

其實,在這燈籠出現之前,我還沒想好新的不停要做哪門生意,在我喜滋滋地把燈籠掛到屋簷下時,我忽然決定,不停甜品店從今天起,正式轉型為不停旅店。

曾經,我說我一直在不停地跑,一直在找一個最想停下的地方,現在我找到了,停下了,但世上還有太多跟我相似的人,仍然在奔跑,在尋找,可能焦急,可能疲倦,可能受傷,可能在以上所有可能都發生時,無處容身。

所以,在他們願意停下之前,或許能在我的旅店裡,休息片刻,然後,再出發。

不過話說回來,住店的錢是一分都不能少的,而且,老規矩,我只收金子,千足金!

於是,樹妖老闆娘的不停旅店,就這樣,在安靜的巷尾,冬天的暮靄裡,悄悄開業了……

1.

我很生氣!很生很生氣!握在手裡的雞毛撣子,無數次想掃射那隻蹲坐在自動掃地機上的,一身紫鱗,連尾巴在內身長不超過兩尺的,肥碩圓潤的……龍!

這廝又亂用我的錢去網購!還一口氣買了四臺飛碟一樣炫的,其實連瓜子殼都對付不了的狗屁自動掃地機,僅僅因為哦警告他,想在我店裡待下去,就得勤奮工作,最起碼每天都要掃地!但,結果是,坐在這些旋轉移動的掃地機上滿屋亂竄成了他這兩天最熱衷的娛樂專案。

雖然我很氣,雖然不太想多提他,但我是個誠實的妖怪——目前處於幼年形態的龍,就是我如假包換的丈夫,敖熾。

雖然他以前不是這個傻樣子,東海龍族成年之後,多數時間都會化身為俊男美\_女,而敖熾身為東海龍王的嫡孫,自然又是這一群裡的佼佼者,曾經的玉樹臨風,驕橫跋扈,以及跟我的恩怨情仇,足以寫成長篇小說。不過,不久前我們遇到了一場意外事故,為了救我,他體-內的龍珠出了點問題,導致他法力全消,身\_體也被連累至幼年形態。據說,這種情況起碼要維持一年,所以,如今他存在的意義,就是賴在我身邊,賴在不停裡,每天遊手好閒,惹我生氣,並且賴得理直氣壯。

不過,生氣歸生氣,我現在仍然要笑顏如花,家務事絕不能影響生意,這是原則。客人面前,老闆娘永遠要春風拂面,氣定神閒,這才叫專業。所以,放下雞毛撣子,也能立地成佛。

我站在櫃檯裡,微笑著給眼前這個從頭黑到腳的年輕男人做登記,邊登記,邊時不時打量幾眼。

一月的天氣,這座城市已經冷了,他卻穿得如此單薄,黑襯衫,黑褲子,黑鞋黑襪,白淨的臉上還架著黑色的墨鏡,真怕是燈一關,就看不見他了。

他是在夜幕剛降的時候進來不停的,繚繞了一身寒氣,許久才散,隨手拎著的一個破破舊舊的小皮箱,讓他看起來孤獨又落魄。這樣的人,有金子給我嗎……

果然,做完入住登記,到了收取押金的環節時,沉默寡言的男人突然說:“我聽說過你,是要裟楞。”

“哦,是吧。可那不能成為減免房費的理由。”我笑眯眯地把開好的押金收據遞給他,“我只收金子,數額已經寫清楚了,謝謝。”

“門口的燈籠很別緻,尤其在夜裡,像一片溫暖的天空。”他沒接收據,慢慢地說著,“不停,是個很好的地方。”

“扮文藝腔也不能打折!”我繼續笑眯眯,“金子,謝謝。”

“我能離開的時候再給嗎?”他終於變得直白了,“或者,我先用別的東西充作押金。”

“你的皮箱看起來可不太值錢。”我瞟了他的箱子一眼,上頭各種陳舊的顏色混雜在它的主任還滄桑。

“不是它。”男人淺淺一笑,把箱子抓得更緊-了些,“等你不忙的時候,來我的房間吧。”

我趕緊朝旁邊瞄了一眼,先前敖熾玩掃地機玩得太投入,此刻已在櫃檯下的取暖器前呼呼大睡著,我這才鬆了口氣。如果被這個醋罈子發現一個不太難看的年輕男人對我講這樣的話,他可能會把掃地機砸到對方臉上吧……

“對不起,我為人質樸剛健,不會跟客人有任何不法關係。”我清清嗓子,“如果你不遵照我的規矩那,不停就補時你能留下的地方。”

他笑出了聲:“我的意思是,聽說你很喜歡聽故事,我用一個故事來做押金。當然,如果你覺得到我的房裡不方便,我們也可以另選地方。”

尷尬之餘,我一挑眉,不置可否,把登記單朝他面前一推:“簽字按手印!”這是我的規矩,登記單的最末,由客人親自簽名按手印,這樣,萬一他們趁我沒起床跑路了,我有辦法從他們的指紋裡追到他們的去向,天涯海角,欠錢者死!這是樹妖的執著跟倔強!

他拿筆的過程裡,有個不起眼的摸索的動作,我是個眼尖的樹妖,細節裡往往藏著整個世界。

“你看不見?”我看著他臉上那副漆黑的鏡片,鏡片裡是我微微驚訝的臉。

“我以為我一進來你已經發現。”他一笑,把搞定的登記單退給我,“是,我看不見。”我沒回話,抬頭朝天花板上喊了一聲:“紙片兒!還不下來帶客人去房間!”

一個三寸不到的白色紙人兒從天花板上跳下來,落在櫃檯上,尖聲尖氣地對他說:“跟我來!”說罷,騰空飛起,邊飛邊回頭對男人說:“帥哥,要熱水的話找老闆娘哦!廁所堵了的話找老闆娘哦!上不了網的話找老闆娘哦!一定是她沒交網費!還有,我帶路收小費哦!”

一枚大頭針從手裡閃電飛出,直擊紙片兒的-屁-股,它“哎呀”一聲,一邊拔針頭一邊對我吼:“你再虐待幫工我就去勞動局告你!”

我拿起一個打火機,拋了幾下,什麼都沒說。

紙片兒一見,馬上老實了,諂媚地跟男人說:“帥哥您小心,我幫您把燈開啟,小心臺階,不收小費的哦!”

紙片兒愛小費,但怕火,口頭禪之一是“打火機神馬的最討厭了!”

一隻樹妖開的店,裡頭註定不會有普通的幫工。從前,我的幫工是胖子跟瘦子,現在他們不在了,在沒有找到更好的幫工之前,紙片兒勉強成了我的幫工之一,它除了愛八卦愛偷窺愛腹黑之外,沒有別的本事。遇到它不聽話的時候,我喜歡拿打火機威脅它,或者把它當成書籤,夾到最後的康熙字典裡。至於它的來歷,我在一份絕密的不停人事檔案裡有詳細描述,既然是絕密,現在就不多提了。總之,這個紙片是一個需要在威脅中成長的小妖怪。

對於紙片兒這種非人玩意兒,他沒有絲毫驚訝,沉默地跟著它去了後院的客房。

我一直有這樣的預感,來道不停的客人,都不是正常人。

他簽字的登記單還鋪在我面前,上面工工整整簽著他的名字——烏衣。

把熟睡的敖熾扔回他自己的床-上,自己仍回到櫃檯。不停跟別的旅店不同,非24小時營業,午夜零點準時收工,開門時間不定,我什麼時候睡醒什麼時候開門。

差五分鐘零點,我出去關大門。就像烏衣說的那樣,屋簷下我的燈籠,是這個冬夜裡唯一讓人溫暖的光線了。其實,這個燈籠裡沒有燈泡,也沒有蠟燭,什麼都沒有,但它就是這樣亮著,青天淡雲一樣的光暈,襯著大大的“不停”二字,距離在它面前變得沒什麼意義,再遠的地方,彷彿都能看到。

我搓著手往回走。發現烏衣站在櫃檯前,手裡還是捏著他的破皮箱。

本來我打算關了門就去找他,押金不重要,只是太久沒有聽別人的故事,何況,他還是不停旅店的第一個客人。

“睡不著,有點渴。”他不見,卻能轉卻看向我的位置。

我把他領到櫃檯對面,窗下的桌前,說:“不怕更加睡不著的話,我可以請你喝茶。”頭頂的燈,我只留了一盞,燈光剛剛照到我們的桌子,還有桌上那杯熱氣嫋嫋的茶。

他喝了一口,意料之中,皺眉道:“苦。”

“沒一口噴出來,你已經不錯了。”我笑道,捧起我的杯子。裡頭當然不是茶,是熱牛奶,我是一隻懂得愛惜自己的妖怪,深夜裡的茶,留給有心事的人。

他又喝了一口,問:“這茶叫什麼?我從未在別處喝到過。”

“浮生。”我答,“只有不停,才有這種茶。”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放下茶杯,把那寸步不離,寶貝似的破箱子放到桌上,然後側過臉,將耳朵貼在上頭,仔細地聽。

我默默喝著牛奶,注視著他怪異的行為。

“春天快到了吧?”他突然抬起頭,問了我一個更怪的問題。

窗外,北風呼嘯。

我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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