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朝四處猛看。
可惜,除了交織在一起的灰黑白綠,我沒能看到任何值得懷疑的東西。
“裟欏。”他喚了我一聲,“站到我身後去。”
“哦。”
他嚴肅的神態令我立即從他身邊一步跨到了背後,然後又不安分地伸出半個腦袋小心地問:“嗯……出什麼事了麼?”
他反手把我的腦袋摁了回去:“不可離開我身後半步!”
好像很嚴重的樣子。
我不敢再多言,規規矩矩地藏在了他身後。
長長的,我從來沒聽過的咒語從他口中魚貫而出,低沉而緊湊。
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比刀鋒還凌厲的氣流,從兩側擦過,未沾我身,但輕易就能感受到它的銳利。
他的雙\_臂朝兩旁伸直,氣流的來源,正是他平攤開來的手掌。
我悄悄抬眼一看,張大了嘴,不由驚歎——
原本四散降落的雨水竟被糾集在了一起,像被擰成股的麻繩一樣,飛快扭-動著,從天空中一左一右準確地落入他掌中。
天上的雲朵似乎也受了影響,紛紛聚集到我們上方,轉動著,狀如漩渦;一直不曾停息的颶風,來自天地四方,大有愈演愈烈之勢。
所謂風起雲湧,大概就是指現在這個狀況吧,委實壯觀。
我看得呆了,竟忘記了要怎樣閉上自己的嘴巴。
這樣的景象持續了約莫小半個時辰。
當他手中那兩條“雨繩”從“繩”變成了“線”,又從“線”變成無之後,濃重的烏雲不知何時蹤影全無,晦暗已久的天色漸漸有了亮度。
雨停了。
[中]
剎那間,世界風平浪靜。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收回了手掌。
“可以出來了嗎?”我伸出頭問他。
“呵呵。”他回眸一笑,“可以了。”
得了允許,我立即從他身後跳了出來。
剛才太過緊張,整個身\_體都不由自主地繃緊-了,到現在,才感四肢酸漲不已。
朝前走了幾步,我伸伸手,踢踢腿,活動著身-子。
沒有了雨水的干擾,再加上敞亮的光線,我終於看清了面前這片名為斷湖的水域。
湖面極之寬廣,比浮瓏山的荷塘不知大了幾千幾萬倍,碧綠幽深的湖水充盈其中,紋絲不動,平滑如鏡,安靜得教人會誤以為這是一湖凍結多年的綠色寒冰。
奇怪!
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連浮瓏山上的小荷塘都會漾起一圈一圈的波紋,為何這裡的水卻是不動的?
想不通,我也懶得想。
走回他面前,我問:“你把雨水都變沒了?”
“不是變。”他笑著搖頭,“只是收回本不該出現的東西罷了。”
對哦,我頓時恍然大悟。
他是天界的水神,但凡跟水有關的東西,理當歸他掌控。
“那表示玳洲城已經徹底安全了?!”我又問。
雨住風停,帶來災禍的罪魁禍首已經被降服,這倒黴的城池自然是脫離苦海了。
“治標不治本。”
拋下這句話,他彎下腰去,從地上取了一小塊--溼--泥攤在手心,緊接著又從我頭上拔了一根頭髮,嵌進--溼--泥之中。
“來,對著它吹口氣。”他把這團泥巴伸到了我面前。
我撓著頭,莫名其妙。不過還是照他的吩咐,對著這塊黑乎乎的玩意兒使勁吹了口氣。
剛一合上嘴,我便發現這不起眼的泥土起了奇妙的變化——一株小小的樹苗破“土”而出,不緊不慢,精神熠熠。個子雖小,卻是枝繁葉茂。嫩綠的葉片上還閃著點點光芒,湊近一看,原來是幾滴晶瑩的露水。
“這個……這個是什麼??”我萬分小心地以指甲尖撥弄著這個幼小的“同類”,驚奇不已。
他沒有回答,捧著這小東西走到了湖邊,唸唸有詞,而後將其往空中一拋,喝道:“去!”
我立即跟上去一看究竟。
只見這玩意兒在半空中划著圈兒,很快化作了一團橢圓光斑,泛著瑩瑩綠光,越升越高。每高一尺,光斑就往外延展一丈,直到完全變作一個能籠住整個湖泊的巨大光環。
眨眼間,又見此光環從空中疾速墜下,毫釐不差地扣在了整個湖岸上,激起一排直衝九天的耀眼光柱,天衣無縫地將斷湖地包圍其中。
這般蔚為壯麗的景象持續了半注香的時間,那些光柱漸漸消失,而在它們消失的位置,無數棵高大茂繁的樹木拔地而起,挽手相連密不可分,強悍而有力地駐守在湖畔。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場平生從未得見的奇景,生怕漏掉其中任何一幕,興奮地想尖叫。他是怎麼做到的?!竟然用地上一抷泥土我的一根頭髮,這樣不起眼的東西製造出這般歎為觀止的景象。
“怎麼……長出那麼多樹?”我撫住自己砰砰亂跳的心口,看著平靜如常的他。
“城池被淹,除了暴雨,其餘禍水大都來自這舊堤已毀的斷湖。我今以樹為堤,可保它百年之內不再氾濫。”他走上前,仰頭看了看面前新生的參天大樹,又回頭對笑道:“你居功至偉,沒有你的真氣,我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種’出如此多茁壯的守湖之樹。裟欏,以後我治水之時,斷斷少不得你在旁協助。”
他是在誇獎我?!
我又驚又喜。驚的是這麼些年來,他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誇我;喜的是他最後說的那句話,照他的意思,以後他都會把我帶在身邊,不會再把我孤單單地留在浮瓏山上?!
他用力拍了面前的樹幹三掌,似在試探它夠不夠穩固,然後才回到我身邊,說:“我們回去吧。”
“嗯!”
我敢擔保,我此刻的笑容燦爛過任何一天的盛夏豔陽。
他依然牽了我的手,默不作聲地領著我往回走。
其間,他回過兩次頭,看著離我們越來越遠的斷湖。
而我,只顧著回味他對我的誇讚,根本沒有留意到隱匿在他眼中未曾消褪的警惕。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在我們走出不到五十步的時候,清楚無比的怪異響聲從身後傳來,與此同時,腳下一直穩若磐石的土地,也開始產生明顯的異動。
我本能地回過頭,立即就被斷湖裡的異像嚇了一跳——
此時的斷湖讓我想到了燒著開水的熱鍋,靜如止水的湖面早被大大小小翻騰不停的水泡打破,噝噝地往外冒著白氣,看上去觸目驚心。
“怎麼了?”我驚慌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真正的罪魁禍首。”他把我撥到了身後,面不改色地注視著湖面。
“真正的罪魁……”
我話未說完,就聽轟隆一聲巨響,湖中心猛然炸裂開來,被衝開的湖水濺起半天高。
混沌之中,一個碩大的黑色影子從湖中奔騰而出,伴著我從未聽過的可怖咆哮,直飛天際。所過之處,電閃雷鳴,得來不易的好天氣轉眼又是風雲變色。
我話未說完,就聽轟隆一聲巨響,湖中心猛然炸裂開來,被衝開的湖水濺起半天高。
混沌之中,一個碩大的黑色影子從湖中奔騰而出,伴著我從未聽過的可怖咆哮,直飛天際。所過之處,電閃雷鳴,得來不易的好天氣轉眼又是風雲變色。
拽著他衣襟的手已經開始冒汗,雖然我不是神仙,但是仍然可以感到隱藏在突變風景下的,是危險。
心裡雖害怕,可想“見世面”的好奇心還是與對未知危險的擔心打了個平手。我從他身後探出小半個腦瓜,只敢靠一隻眼睛來觀察事態的發展。我要看看,今天究竟還要遇到多少個讓我震撼的場面。
而接下來的事實是,我很快就被“震撼”了,幾乎被震得暈過去。
湖面上的天空,已經不能說是陰沉了,根本就是漆黑一片,下面,幾支越來越巨大的龍捲風在湖面上肆虐而舞,捲起的湖水狠狠地砸向四周,連看似穩如泰山的圍湖之樹也在它們爆發出的驚人力量下搖晃不止,茂盛的枝葉啪--啪作響,似有無數雙看不見的黑手想在此時毫不留情地折斷這些新生的生靈。
我真心實意地擔心起來,這些樹木不僅是我的同類,更是我的化身——它們的身\_體裡,有我的一口真氣。
“我們的樹好像撐不住了!”幾片樹葉從我們頭上飄過,我用力拽他的衣角,焦急萬分,“我們”二字衝口而出。
而他卻頭也不回地說:“我種下的樹,哪有那麼容易被毀掉,放心。”
“哦!”我愣了愣,然後拍拍胸口,輕輕呼了口氣。深知他從不說謊,所以對他的話我歷來是堅信到底,從不懷疑。
而實際上我也看到,雖然情勢相當惡劣,可是除了剛才掉下的幾片落葉之外,所有的樹木並無任何被損壞的跡象,粗壯的樹幹在愈加狂暴的龍捲風中紛紛展露了出人意表的柔韌,任外力將自己壓得多彎多低,它們總是能一次又一次地直起身\_體,寸步不移。
我對它們的擔心果真是多餘的。
但是,即便如此,我高高懸空的心也只放下了一半——那頭剛剛從湖裡衝出來的大玩意兒怎麼飛上天就沒了蹤影?!是躲到雲後頭去了嗎?!還是早就已經逃之夭夭了呢?!
我當然希望是最後一個可能,儘管只是恍眼一瞥,根本就沒看到任何細節,那個東西仍然讓我產生了不可名狀的懼怕。
風勢依然沒有減弱,而盤踞湖上的比墨還深的雲層在漸漸擴大,很快將我們二人也籠入其下。
他尚未採取任何行動,只是偶爾抬起頭,看似隨意地打量打量天空上的異像。
也許是緊張所帶來的錯覺,我總感到在天上不斷擴張的黑暗想一口吞掉我們,心下頓時止不住地壓抑起來。
這樣的情形還要持續多久?到底是什麼東西在作怪?我們幾時才能離開?
腦子裡一串問題還沒來得及變成講出口的語言,一個驚天動地的炸雷就在頭上劈開。
“小心!”
他低喝一聲,一把抓住已被嚇掉兩魂六魄的我往左後方縱去。
幾乎是同一時刻,一個通紅的火球從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在我們剛才站立的地方,灼目的金光伴著一聲巨響,原本還算平整的地面立時被轟開了一個大洞,泥水和著殘餘的火星四散開去。已經身在半空中,自以為身在安全距離之外的我,居然還是被幾塊飛開的泥土砸中了腳背。
“啊呀!”我驚叫連連,忙不迭地甩著腿,這些不起眼的小土塊,竟是滾燙無比,我的腳背頓時紅了一片,熱辣辣的疼。
幾塊小小泥土尚且傷人至此,若直接被那個火球擊中,豈不是真的是屍骨無存了?!
我心有餘悸。
近在咫尺的對面,緊接著又是幾道銀白的電光閃過,鑲著紅藍色兩種顏色的邊兒,妖異又顯眼。
“兩個不知好歹的蠢人,竟敢在我的地盤放肆。”
一個沉厚而陰鬱的男人聲音在風雷交加的空中震盪,帶著空曠的迴音,從四面八方灌入我的耳裡,完全分不清來向。
“呵呵,出來吧,躲在雲後頭害--羞-麼?!”
他鎮定自若,嘴角掛著揶揄的笑容。
我沒有看到他張嘴,聲音是從他身\_體裡直接傳出來的,平緩且洪亮,盪漾在已經看不到分界線的天地之間。
嗷!
雲後面的東西,肯定被激怒了。
一聲悚人的大吼,地動山搖。
我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響。
一隻長著細密鱗片的巨大爪子,從黑雲中赫然伸出。上頭,尖銳無比的指甲微微彎曲,森森的寒光凌厲無比,鋒利到大有撕裂眼前一切的勢頭。
當我驚詫的目光尚未從這隻爪子上移開時,一直嚴密覆蓋住爪子主人的層層黑雲卻先我一步移向了兩旁,仿若兩扇被同時拉開的大門,動作很是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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