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李嫻帶了大夫來給自己看病,林挽月僵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尷尬的神情。
雖然這些變化稍縱即逝,但是卻沒能躲過李嫻的眼睛。
“陽關不比天都,秋寒露重,……先隨我到客廳裡去吧。”
言語間林挽月頓了頓,因終究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李嫻,只好朦朧的帶過。
去往正廳的路上林挽月沉默不語,心裡一直想著該如何婉拒大夫給自己號脈。
進了正廳,林挽月請李嫻在首位坐了,餘閒奉上茶水糕點。
“公……”
“飛星可是還在生幾日前的氣?”
“沒有!”
“那為何這般疏遠?”
林挽月轉頭,對上李嫻盈盈似水的眸子,心頭漫過說不出的滋味,喚道:“嫻兒。”
一聲“嫻兒”彷彿讓時光倒流,又回到了她們二人一輛驢車走遍大半個離國的時光。
李嫻與林挽月相視一笑,那笑容中透出只有她二人才能體會的蘊意。
“嫻兒……我前陣子只是勞累過度,休息了幾日已經大好……”
沒等林飛星說完,李嫻便接過了話頭:“飛星若是不想看大夫,那便算了。”
李嫻抬眼看了看隨行的御醫,說道:“你們二人先下去吧。”
“是!”
“是。”
御醫和小慈退了出去,餘閒也端著托盤識趣的退下,整個正廳就只剩下了林挽月與李嫻二人。
李嫻轉頭看著林飛星的側臉,輕聲的問道:“我與忠世子提議的事情,飛星的回答是否如初?”
“是,如初!”林飛星迴答的聲音很輕,但毫不猶豫。
林挽月低著頭,臉上沒有表情;抓著扶手的左手卻緊了又緊。
林挽月沒有看到李嫻臉上那一閃即過的笑意。
此時林挽月的心情是沉重的;她自知自己今生今世與李嫻已絕無可能,可是她也不會因此去娶任何人!
在這個世上,林挽月可以無視任何人的保媒搭線;但若這個人是李嫻的話,林挽月便會止不住的心痛。
林挽月本已做好了李嫻二次遊說自己迎娶李嫣的準備,卻聽李嫻柔柔說道:“既如此,此事便就此作罷。”
林挽月猛地抬起頭,瞪大了眼睛看向李嫻,滿臉皆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看到這樣的林飛星,李嫻嫣然一笑,復又說道:“怪我唐突了,這門親事飛星既然不願,權當沒有提過,至於忠世子那邊,我會勸說的。”
“謝謝!”林挽月露出了真摯的笑意。
看著這樣“熟悉”的林飛星,李嫻的心情也跟著輕鬆了起來。
“不知當日我贈與飛星的玉佩,現在何處?”
聽到李嫻的問題,林飛星坐直了身體,忙不迭的把手伸進懷裡,將兩年來從未離身的玉佩放在手掌上,端到李嫻的面前:“喏,在這兒!”
那神情,就像等待先生抽查功課的孩子一般。
李嫻著重看了看玉佩的雙珞流蘇,才對林飛星滿意的點了點頭。
林挽月這才後知後覺的回味出自己剛才做了什麼,臉“騰”的一熱,別開眼睛不敢再看李嫻,將玉佩訕訕的收回懷中。
“飛星,你知道嗎?從最開始認識你,我便覺得你定會有一番作為;所以我才會一直勸你不要逃避,可是我沒有想到你居然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做到如此程度,我原本以為,哪怕是成為將軍銜中最低的裨將,至少也再需三五年的光景,沒想到你我分別不過兩年,你便做到了!真的是讓我意外又驚喜。”
林挽月沉默了片刻,回道:“不過是運氣罷了。”
“不知飛星可願意給我講講“四人克敵”的傳奇一戰?”
“好!”林挽月點了點頭,微笑著繼續說道:“說實話;如果讓我再選一次,我未必會做出當日那樣的決定,我其實是被仇恨與憤怒衝昏了頭腦……去年七月匈奴人夜襲軍營,阿宇在那天戰死了,我便奏請大帥提出主動出擊;不知嫻兒可還記得老虎寨的那幫草寇嗎?”
“自然記得。”
“說來也是話長,那幫草寇之中有個人後來居然棄惡從善跟著我回到了軍營;他叫卞凱,從前做過馬賊,偵查功夫一流,匈奴那一趟也多虧了他,帶我們順利找到了圖克圖部。卻沒想到這圖克圖部雖然人多,防衛卻非常的鬆懈;就連王帳外面只不過才兩個守衛!我們一路暢通無阻,也是這個卞凱,他熟悉馬性,放跑了圖克圖部萬匹戰馬;而我,小時候看過村裡人放過羊,按照記憶找到了領頭羊,將圖克圖部的羊都順了回來,當然那次也離不開三寶和倪大的捨命配合。”
其實。這件事情李嫻之前已經收到了非常詳細的絹報,但如今親耳聽到林飛星的講述,又是另一番滋味。
“適才聽飛星說:圖克圖王帳外面不過兩個守衛,那飛星為何不帶了圖克圖的人頭回來?我想,一位匈奴可汗的人頭要比放跑戰馬的軍功高多了。”
林挽月笑了笑,這樣的疑惑,曾經一起行動的另外三人也有過;但林挽月最終也沒有同他們三人解釋,此時林挽月並不認為聰慧如李嫻會有這樣的困惑,但她卻願意為李嫻解釋。
“其實那天我也猶豫過,特別是一起去的另外三個人都顯出一份躍躍欲試的樣子時,我真的很動心;我們離國北境計程車兵一輩子都在和匈奴人戰鬥,有哪個士兵不夢想著可以手刃匈奴的一位可汗呢?不過在我動搖的瞬間,我想起了嫻兒曾經教我的一個道理。”
“哦?”
“就是……在我們制定回京路線的時候,你說:‘其實這個方法不僅僅侷限於我們逃命,在平時思考問題,制定策略的時候也可以這般’。”
說完這句話,林挽月停了下來,唇邊含笑,目光炯炯的看著李嫻。
李嫻聽到林飛星說出了自己當日的話,心一顫;當日自己不過是信手點撥,他居然一字不差的記了下來!
這種感覺很奇妙,無法言喻。
林挽月繼續說道:“不知怎地,那天我突然想起了這句話,於是我便用你教我的這種思維分別預想了一下兩種做法做產生的後果;我發現刺殺匈奴可汗,如果能活著回去確實可以取得更高的軍功和榮譽,但是卻並沒有給匈奴部落任何實質性的傷害。可汗可以再選,但仇恨卻至此結下,甚至不死不休!圖克圖部是匈奴大部,新可汗上位定會為圖克圖報仇,那麼遭殃的將是北境的百姓和所有的將士們;而且匈奴人善戰,能守在可汗王帳外面的人,實力不容小覷,當時我也沒有絕對的把握,一旦不能將那兩個人一擊斃命,死的就是我們四個!人是我帶出去的,他們三個冒死追隨我,在關鍵時刻他們三個可以被迷惑,但是我不能!我要保持清醒的頭腦,拿到最大的成果並且將他們平安的帶回來。卞凱雖然出身不好,但是他有非常特殊的天賦,將來可以成為優秀的斥候,甚至可以用他的經驗培養出更多優秀的斥候來;三寶和倪大具備至少也是先鋒郎將的才能,我不能為了軍功冒這麼大的風險!但是反過來去看,我們驅散了萬匹戰馬,又牽回了那麼多羊,不僅重創圖克圖部的根基,還改善了整個北境軍士的伙食,何樂而不為呢!”
事後李嫻看到絹報的時候,便對林飛星的這個抉擇非常滿意。如今李嫻故意舊事重提,得到的答案又與自己當日的猜測不謀而合。
滿意的笑容綻放在李嫻的唇邊。
林挽月亦笑:她就知道李嫻並不是真正的困惑,而是有意的在考自己;她也願意在李嫻面前展示自己。
林挽月又想起當日在未明宮時,李嫻當著自己的面抽查太子課業,那天李嫻一連串問了不少關於軍法的問題,看來也是在暗中的點撥自己了……
林挽月有些恍惚,今日這般猛地一回顧,她才發現:原來這一路上與李嫻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長,她卻已經教了自己很多;只是她從不明說;最終能領悟多少還是要靠自己。
體會出這一層,林挽月的心中亦盪漾起了一股奇妙的感覺,同樣不可言喻。
“林千里還好嗎?”
李嫻笑了起來,回道:“好,吃得好睡得好,在未明宮的花園裡生活的自由自在。”
“我替千里謝謝嫻兒。”
“它也算勞苦功高,該當善終。”
“你……什麼時候回去?”
“我這趟出宮本屬不易,因為上次遇險的事情,這次父皇本是不許的,多虧忠世子見我憂思舅舅心切,主動請纓做慰軍的欽差,並替我說情;我又好生央求,父皇才准許我來探望舅舅;不過即便如此我也待不了多久,最多再有個月餘也要回去了,若是等到下雪車馬難行;再則上元節將至……”
李嫻止住了話頭,林挽月點了點頭,望著正廳裡的柱子不知在想些什麼。
良久,林挽月才幽幽的開口:“再過幾個月嫻兒就要大婚了……你看我,還未曾祝賀你。”
李嫻卻輕聲喚道:“飛星。”
“嗯?”
“舅舅說:他也會為我準備一份嫁妝。到時候由你護送,可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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