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月立在一旁,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李嫻,看著李嫻落淚,林挽月心中一片柔軟。
在林挽月的印象中李嫻永遠都是端莊的,矜持的,睿智的,此時的李嫻,更符合林挽月心中最先想象的樣子。
親情的溫馨在父女二人之間流淌,林挽月不禁惆悵:這份天倫之樂,自己有生之年怕是無福享受了。
“好啦,父皇沒事。”李釗拍了拍李嫻的手背,後者慢慢的止住了淚水。
李釗緩緩地收斂了笑容,臉上的皺紋一夜之間深了許多。
“你雍王兄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兒臣知道了,父皇保重身體,雍王兄以身殉國,兒臣也很難過。”
“哎……這個逆子,寡人特意囑咐他不要冒然出城,他偏要貪功冒進!”
“父皇,北境之勢複雜,也許雍王兄有他的考量,您保重龍體。”
“哎……”李釗又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問道:“這次找你來,父皇想聽聽你的意見,你雍王兄的身後事該怎麼辦?”
林挽月豎起了耳朵,經過李嫻的點撥,她已今非昔比,曾經的她因為在大殿上聽不懂二人的對話而沮喪,此時李釗剛一開口,林挽月就品味過來李釗話中的含義。
雍王乃皇室血脈,但同時也是敗軍之將。
若按照皇室血脈身死他鄉的典制,陛下應當派遣與雍王身份等同的人親赴北境迎回靈柩,若是派人去迎,意味著雍王無罪。
但按照敗軍之將來說,軍銜低的就地埋葬,軍銜高一些的由當地兵丁將棺木護送回京,家屬領走棺木埋葬,若如此,雍王有罪。
如何操辦後事,關乎著將來雍王后嗣的待遇以及史書上對雍王的評價。
林挽月站在那裡,目光下垂,側耳傾聽,李嫻回道:“雍王兄不畏艱險,力戰匈奴,以身殉國,兒臣願親赴北境接雍王兄回京。”
李釗沉默不語,李嫻繼續說道:“父皇,逝者如斯,還請您為恆兒考慮,他才三歲,沒了父親,日後還要依靠萌蔭長大成人。”
“如此……便依嫻兒所言罷,只是北境戰事慘烈,父皇不放心你去,我再想想別的人選吧。”
“父皇,如今朝中只有我與珠兒,嫣兒三位皇室血脈,齊地,楚地,湘地,距北境路途遙遠;父皇身體欠安珠兒定要留在宮中的,嫣兒年紀小又不曾出過遠門更是不成的,女兒也去過北境幾次了,如此非常之時,就請父皇允許女兒為父皇分憂吧。”
李釗看著李嫻,感慨的說道:“吾兒識大體,明大禮;只可惜……”李釗看了一眼林飛星,將未說完的話嚥了回去。
李嫻淡淡一笑:“珠兒雖年幼,已習得父皇大道,父皇無需憂心。”
“嗯。”李釗點了點頭:“你也累了一天了,先到側殿去休息,我和駙馬單獨說幾句話。”
“是,兒臣告退。”
李嫻起身,走出大殿,在與林飛星擦肩而過的一瞬間,二人目光短暫的接觸,已無需多言。
“駙馬,北境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林挽月垂著眸子,回道:“兒臣不知。”
李釗笑了笑,叫來順喜,將那個紅色竹筒交給了林飛星。
林挽月快速的將絹報看完,沒想到雍王居然是死在了圖圖爾巴的手上。
“說說吧,你對北境的事情怎麼看。”
林挽月思考了片刻,回道:“兒臣認為,匈奴聯合進犯我離國,是偶然,也是必然的。”
“嗯,說下去。”
“是,兒臣從小在邊境長大,從軍五年來,參與匈奴交戰上百次,匈奴苦寒,凍土期很長,每年水草豐沃只有幾個月的時間,剩下的月份大多數匈奴部落是不能自給自足的,所以他們為了生存只好靠搶,內部爭搶,對外搶離國邊境百姓,之前有大將軍王坐鎮北境,大將軍王威名遠播,匈奴部落有所忌憚,如今大將軍王不在,對於匈奴人來說是一個機會,雖然無法知曉背後細節,但這麼多年匈奴敗多勝少,如今聯合進犯也在情理之中。”
“嗯,若是讓你掌帥印,眼前之勢,你當如何?”
“兒臣沒想過。”
李釗捋了捋鬍子:“現在想。”
“是,若兒臣掛帥,當以戰破之。”
聽到林飛星的回答,李釗皺了皺眉頭,心中對林飛星有些失望:到底還是太年輕了嗎?
林挽月見李釗沉默不語,躬身一拜:“還請父皇讓兒臣說完。”
“你說。”
“兒臣以為,匈奴五部聯合大軍,根本原因是世仇和生存,但直接原因是大將軍王的離世,給了匈奴人聯合的契機和勇氣,誤以為我北境無人,才如此肆無忌憚,如今匈奴聯軍初成,內部其實並不團結,五大可汗各自為政缺乏統一的指揮,而且這五大部雖然有雄厚的實力供給部隊,但他們都居住在草原的深處,兒臣若為帥,則一支輕騎兵繞到敵人腹地,斷其運輸糧草而後靜待些許時日,待到匈奴糧草吃緊必定會狗急跳牆進攻陽關城,不過那時的匈奴已經是強弩之末,我軍便集中優勢兵力給匈奴以重創,之後便可依靠陽關城之地利與匈奴人耗下去,且守且戰,靜待寒冬。”
“嗯……”李釗點了點頭,復又問道:“寡人已命邊境百姓舉家後撤百里,你為何不安心據守?”
林挽月張了張嘴,臉上閃過一絲為難。
李釗看在眼裡:“但說無妨。”
“是,兒臣以為這一戰必須要打,哪怕會贏的很艱難也要打出去,一則:之前主帥被斬,匈奴氣勢高漲,我軍士氣低迷,需要一戰扭轉士氣,二則:要用這一戰讓匈奴人明白,我離國有足夠的實力打敗他們所謂的聯軍,若是這一仗不打,空耗到寒冬,必定會埋下隱患;就算匈奴迫於天氣勉強撤軍,明年也會捲土重來,但若是先給予重挫再守,日後匈奴再想大舉進犯,恐怕要思量思量。畢竟五大部落各自為政,合作是短暫的,內鬥是持久的,誰也不願意冒著被其他部落吞併的風險打沒有把握的仗,對我離國而言,匈奴與離國接壤,對付匈奴絕非朝夕可成……”
元鼎·三十一年,十月二十日。
《離國通年紀》記載:帝下旨,擢升長公主駙馬,四品衛將軍林飛星為正三品驃騎將軍,統領西北軍務,掌管北境帥印。
至此,林飛星成為離國曆史上,以布衣出身,軍階最高,最年輕的元帥。
又因林飛星曾帶領北境軍士,工匠修建新陽關城,史稱:陽關飛將!
浩浩蕩蕩的隊伍由天都城出發,四乘馬車裡坐著離國的長公主李嫻,林飛星跨坐龍冉寶駒行在馬車左邊,朝著北境始發。
李釗又覺得林飛星過於年輕,雖臨危受命,但終究放心不下。
在林飛星出發當日又頒佈一旨:命齊王李瑱,率兩萬精銳,奔赴北境協助林飛星共定五胡之亂。
雍王戰死,太子監國,林飛星掛帥,齊王協助;新的帷幕正在緩緩拉開。
因照顧到李嫻,隊伍整整行進了七日方至北境。
主帥被斬,全軍獲罪,不過考慮到情況特殊,又有太子聯合朝臣共同上書為北境軍士求情,李釗便擬了一旨讓李嫻帶到北境去。
“奉天承運皇帝,召曰:主帥被殺,按律應全軍獲罪,念在北境兒郎常年奮戰,又有太子及朝臣聯名上書求情,故此法外開恩,校尉以上軍銜者,罰俸三月,全體軍士以三戰軍功相抵,副帥高德義,身為軍中元老,未起到督監之責,且臨陣脫逃,即刻轅門外處斬,高氏三族革去軍籍,貶為賤籍,欽此。”
李嫻站在高臺上,宣讀完聖旨,自有千牛衛拿下高德義,任憑他如何哀求皆面不改色,轅門外血濺三尺,高德義身首異處。
李嫻與林飛星分頭行動,李嫻負責料理雍王后事,而林飛星則整頓軍務。
副帥之職,林挽月並沒有交給張三寶蒙倪大等心腹。
其中一位,林挽月選中曾經跟隨李沐,立下汗馬功勞的將軍:安承弼。
另外一位,林挽月欽點了白銳達。
十六位先鋒郎將,林挽月大刀闊斧的砍去了半數之多,任命之前挑選好的,背景乾淨,並且經過考察的年輕人,斷臂的侯野官復原職,王大力被貶去養馬。
中層的校尉林挽月倒是一個沒動,而底層的營長,林挽月從之前設立的考核司調出了卷宗,從中挑選考核優秀的直接安排到了營副的位置上,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放在那裡不過是為了鍛鍊和熟悉,提正是早晚的事。
如今林挽月雖然只是三品軍銜,但一塊北境帥印,權力就大過許多一品大員!
在北境,四品以下軍銜林挽月可以直接任命,四品以上任命後要請旨,得到朝廷的批覆後任命才正式生效。
白銳達擢升四品衛將軍,蒙倪大坐上了之前白銳達右將軍的位置,張三寶擢升裨將軍,統領飛羽營,另外撥了四路先鋒郎將。
卞凱擢升為斥候營營長,大家各歸各位。
原先在修建新陽關城的時候,林挽月在新城中軸線上,選了一塊好地,為李沐修建了新帥府;可惜李沐身中劇毒還沒來得及搬進去,便離開了人世,白白便宜了雍王,雍王從封地帶來了不少好東西,充實了新帥府的內庫,然而天意無常,雍王戰死,這些東西盡數都歸了林挽月。
雷厲風行的處理好軍務後,林挽月又檢查了佈防,確認沒有問題,她帶了兩罈好酒,跨上龍冉的馬背,獨自一人往城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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