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過半,賓客皆歡,百官其樂融融,林挽月坐立難安。
李釗喚來順喜,附耳吩咐了幾句,後者一臉瞭然。
順喜直起身,拂塵一揮,宮樂停,歌舞姬散。
原本高談闊論的武官們也紛紛壓低了聲音,朝高位看去。
李釗沉吟片刻,說了一些帝王關懷的話語,底下的朝臣一副感恩戴德的激動神色。
李釗滿意的點了點頭,看了眼李嫻,話鋒一轉道:“最近發生的事情,諸位愛卿也都聽說了,李忠行為不端,不配迎娶我離國最尊貴的公主,也怪寡人不查,險些耽誤了嫻兒的終身。”
“父皇……”李嫻欲說些什麼,卻被李釗抬手止住。
李釗對著自己的愛女笑了笑,臉上顯出慈父的神色來,繼續說道:“寡人從前私心想著多留嫻兒幾年,陪陪寡人;這李忠不堪,婚期卻不能耽誤,今日值此宮宴,我離國的肱骨之臣齊聚一堂,寡人宣佈在各府適齡子弟中挑選一位成為嫻兒的駙馬。”
“陛下聖明。”
大殿之中有幾位大臣的臉上神采奕奕,他們府中正好有適齡未婚的子弟。
李釗點了點頭。
又看向林飛星,道:“林飛星出列。”
“末將在!”林挽月在起身時心虛的看了李嫻一眼,來到紅毯之上,規規整整的給李釗行了禮。
“林飛星,你可知李沐國舅在奏摺中多次推舉過你?”
林挽月忙磕頭回道:“大帥抬愛,末將不甚惶恐。”
“欸,你也不必過謙,國舅的為人寡人是清楚的;他能對你青眼相看,必定是因你有過人之處。”
“謝陛下!”
“寡人還記得兩年前,你護送長公主回宮,那時的你不過是小小的一名營長,布衣出身,無一戶食邑,寡人沒記錯吧?”
“是。”
“嗯,當日寡人見你雖禮數欠缺,但尚算持重,是個不錯的年輕人,有意封你做京都尉主司京城防衛,車馬排程;你辭而不受,是也不是?”
“是。”
李釗故意將這段只有為數不多的皇室宗親知道的事情重新提起,果然引起了場中大臣們的注意。
李釗繼續問道:“那寡人問你,你今日如何作答?”
京都尉五品官,這個品階在京城是末流的位置,但京都尉很特殊,品階雖然不高但權力很大,是許多一品大員也要拉攏的存在。
於是,所有人都盯著林飛星,靜靜的等待答案;此刻場中之人想法大致分成了兩派。
在文官們的眼中:北境既荒蕪又危險,即便林飛星有李沐的賞識,但是他這個年紀再加上出身,想掌管北境的帥印基本無望,如今他有食邑不愁吃穿,選擇做個京官,投靠一位好靠山慢慢向上升遷是最安全快捷的路。
在武官們的眼中:林飛星近幾年異軍突起,雖然年輕,但若是留在北境軍功拜爵是早晚的事,如果選擇“棄武從文”,難免可惜,男兒就應當功名利祿馬上求,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才是真漢子。
那兩位藩王則面露喜色,恨不得林飛星立刻就答應,兩年前他們定會跳腳反對;此一時彼一時,如今林飛星若是選擇了京都尉,他們做夢也會笑出聲的!林飛星未投靠任何一府,李沐風燭殘年,林飛星就算沒有根基,他在北境總是一個威脅,若是他選擇入京,李沐一死,他們便可以堂而皇之的角逐北境這塊地盤了。
林挽月不過沉默了瞬息的功夫,場中之人已經思緒翻騰,在眾人的注視下,林挽月行了一禮,堅定的回答道:“回陛下,末將的回答依舊如故。”
大殿兩邊,左側的文官多露出不解,右側的武官均是欣賞。
雍王李玔第一個坐不住,從案後站起來,朝著高位的李釗拱了拱手說道:“林將軍,你可要想清楚,京都尉是非常重要的職位,父皇如此器重你,你數次拒絕居心何在?”
楚王李玹亦附和道:“父皇,兒臣認為京都尉一職正合適林將軍,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際,林將軍年輕有為,實乃京都尉一職的不二人選,還請父皇下旨。”
坐在林挽月旁邊的李環看了看兩位皇兄,又抬眼看了看對面了李嫻,垂下了眼。
而李嫻的臉上一派淡然,靜靜注視著跪在紅毯上的林飛星。
項經義目睹了全程,他咧嘴笑了起來,心中對兩位王爺的行為十分鄙夷,端起面前的酒樽一仰頭,一飲而盡:林飛星的回答項經義一點都不意外,什麼勞什子的京都尉,兩年前的不過一階布衣的林飛星都看不上眼的官職,還想讓今日的林飛星答應?痴人說夢!
“父皇,兒臣倒想聽聽林將軍怎麼說。”眾人循聲望去,說話的竟是齊王李瑱。
“林飛星,那你便說說吧。”李釗環顧一週,心中暗道:不是楚王府的人,也不是雍王府的人……齊王?
“回稟陛下,末將的答案和兩年前一樣:不忘初心,末將不圖安逸生活,不慕榮華富貴;只願以這卑鄙之軀,抗驅匈奴,保衛北境百姓安康,讓北境的百姓不蹈飛星幼年之覆轍。況且李沐大帥對末將有知遇之恩,再造之情,末將無以為報,唯有傳承大帥之志。”
林挽月的一席話,聲音不大,但字字堅定;一些良知尚存的文官若有所悟,而武官們齊刷刷的露出了激動的神采,沒想到這林飛星小小年紀竟然有此鴻鵠之志!
這些人對林飛星的印象原本很朦朧,這一下便清晰了起來。
李釗的目的達到了,他縱然有意成全,也不能讓外人覺得自己將嫡長女嫁給了無名之輩。
“好!好一句不忘初心,林飛星,你果然沒讓寡人失望。”
“謝陛下!”
楚王雍王見李釗如此,只好悻悻的坐下,看林飛星的眼神愈發不善。
倒是齊王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坐在首位,自飲自酌。
“寡人兩年前曾經說過,你若應了昔日豪言,寡人還有重賞,如今你雖只是小小的裨將,不過以你的年紀已屬難得,寡人還聽說了你不少功績,憑藉區區四人大挫圖克圖部,在國舅將養期間,率大軍修建新陽關,開墾山田,造福於民;更是全殲了來犯的匈奴,于軍於政,皆可謂出色;天子之言,一言九鼎!如今也到了寡人兌現承諾的時候了……”
“謝陛下!”林挽月雙袖平鋪於地,額頭貼在地面。
此時她的心砰砰直跳,想轉頭再看一眼李嫻,但她剋制住了自己,林挽月從李釗的話語中看到了希望,天子一言九鼎;這是她千載難逢的機會!
項經義也同樣聽出了些許苗頭,直起了身子,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
“寡人特許,京中所有三品銜,任你挑選。”
此言一次,場中竊竊私語,礙於李釗坐鎮,很快平息了下來。
但每個人都紅了眼,羨慕嫉妒的看著林飛星,三品銜還隨他挑?這樣滔天的恩寵,簡直可以載入言史了!
就在眾人都覺得林飛星即將獅子大開口的時候,林飛星卻從地上直起了身子,微微仰頭第一次直視天顏。
“末將斗膽,陛下當真君無戲言?”
此話一出,場中一滯:這林飛星不要命了?
有三個人想法不同,項經義憋著笑,暗歎英雄難過美人關,林飛星這點聰明才智在這場宮宴真是用的淋漓盡致。
李釗為之氣結,心中暗惱:這個小畜生,寡人給你造勢,還要將最心愛的女兒嫁給你,你居然將寡人的軍!
而李嫻,看著跪在地上的林飛星,看著他有些瘦削但跪的筆直的身影,看著他微微昂起倔強的頭顱,看著他臉上認真而又堅定的神色。
心頭湧起了一股異樣的感覺,這種感覺並不陌生,之前與林飛星相處已經數次隱隱出現過,可是因為李嫻自己也不清楚這感覺是什麼,便硬生生的將其壓了下去,而這次,這種感覺竟是空前的清晰而強大。
讓李嫻無從抑制,於是頃刻間便在心頭蔓延開來。
耳邊,忽然迴響起小慈的話來:“殿下,這林飛星在您心中,挺特別的吧。”
李嫻的面上突然升騰起熱氣,讓那若羊脂般的容顏,愈發嬌豔欲滴。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自是君無戲言,你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出來,寡人應允便是。”
林挽月笑了起來,她等的就是這句話!
“啟奏陛下,末將不求任何官職!”
“哦?那你想求寡人賞你什麼?”
“末將林飛星,求娶長公主殿下!”
“轟……”
大殿裡一下子熱鬧了起來,這下有李釗坐鎮也不管用了;前排聽的清楚的人一副見了鬼的表情看著林飛星,而後面的人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忙扒著身旁的同僚詢問。
雍王李玔站了起來:“大膽!林飛星,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提出這樣的要求!”
而楚王李玹也坐不住了,此事萬萬不能成,林飛星要是投靠東宮,後果不堪設想!
“林飛星,長公主天家貴胄,你區區裨將,又是布衣出身,憑什麼迎娶本王的皇妹?”
齊王支著下巴,饒有興致的看著場中一幕,輕聲說道:“本王也想知道林將軍拿什麼配長公主?”
李釗一眼掃過去:也不是齊王府的人,甚好。
一直沒有說過話的李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朝著李釗一拱手,朗聲說道:“父皇,此事關係皇姐終身,不如問問皇姐的意思。”
此言一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嫻的身上。
包括高位上的賢妃,淑妃,臉上都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等著李嫻回答。
德妃看著自己的兒子,無奈的輕嘆一聲,李環的問題看似無心,而且還有幼弟關心長姐的意思,其實最為歹毒!若是李嫻同意,難免會讓人懷疑私相授受,況且李嫻早就有婚約在身,若是李嫻拒絕,陛下疼愛長公主必定會猶豫,然君無戲言,李釗若想反悔,只能治罪林飛星才能平息……
德妃遠遠的看著自己的兒子,心中複雜之極,她的兒子隱藏的太深了,深到讓她痛心!可是她的兒子錯了,大錯特錯,他選錯了對手。
德妃無奈的閉上了雙眼,腦海中閃過了昔日那個傾國傾城的容顏,那個太過聰慧,早早便被上天收走的人。
李嫻緩緩起身,在眾人的注視下與李環對視。
李嫻淡淡的笑著,兩個梨渦惹人憐愛,李環也笑著,一臉真誠。
“多謝環弟為姐姐著想,但婚姻大事自古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皆由父皇做主;況且君無戲言,身為公主又怎能因一己之私,陷父皇於難堪之地呢?你說對麼,環弟?”
李嫻看著李環笑了笑,重新坐了下去,而在場之人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看李嫻的眼神也充滿了敬佩,至於李環,大多數人的想法還是覺得他年少了些,有些欠考慮;倒也沒有深想。
李釗則是滿眼慈愛的看著自己的女兒,心中一暖;直嘆還是嫡出的女兒更加高貴,識大體,明事理。
“陛下!末將有話要說。”
眾人的目光再次被林挽月拉回。
“講。”
“適才有王爺問末將拿什麼配長公主殿下;末將以為,長公主殿下之尊貴,末將萬萬配不上,不僅末將配不上,放眼整個離國,沒有一個人能配得上!”
短暫的安靜之後,大殿再次活絡了起來,李釗重重一拍面前的大案,朗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好!你說的沒錯,難得你有這份覺悟,既如此,君無戲言,寡人便準你所求!”
項經義看著林飛星,苦笑暗道:這小子真不簡單,根本用不上我幫忙啊!
百官也識趣的恭賀道:“陛下聖明!”
林挽月重重的撥出一口氣,帶著心頭的悸動,轉過頭,對上了李嫻含笑的眼。
林挽月也笑了,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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