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良野對平重陽一的評價是‘粗魯、粗鄙、倨傲,頭腦簡單四肢發達’。
因而,在程千帆的腦海中已經出現了一個比較典型的日軍軍官的相貌:
面相兇狠,陰狠殘暴,倨傲不遜。
對待中國人更是輕蔑、無禮。
然後,他就看到了平重陽一,帶著金絲邊眼鏡,彬彬有禮的坐在椅子上,相貌英俊,面上是溫和的笑意,與坂本良野所言實無相符之處。
“參贊閣下。”程千帆將糕點禮盒放在茶几上,向今村兵太郎鞠躬行禮。
“千帆來了啊。”今村兵太郎微微頷首,“坐吧。”
“哈依。”程千帆落座,不過,他只坐了半個屁股,腰桿挺得筆直。
平重陽一饒有興趣的看過來,來人顯然是一箇中國人,但是,看今村參贊的態度,卻是頗為親近。
看到平重陽一打量的目光,程千帆微微點頭回應。
“陽一,這位是法租界巡捕房中央巡捕房的副總巡長程千帆。”今村兵太郎對平重陽一說道,“一位對帝國十分友好,也是我非常欣賞的年輕人。”
說著,他又對程千帆介紹說,“千帆,這位是平重陽一,帝國的一位優秀年輕人。”
“原來是平重先生。”程千帆趕緊起身見禮。
“程先生。”平重陽一也是點點頭,卻是並未起身。
果然倨傲無禮。
程千帆看了平重陽一一眼。
今村兵太郎微微一笑。
健太郎的身份是隱秘,平重陽一是堅定的軍方清除派,所謂清除派,暨殺光所有中國人,清除這塊土地上中國人存在的痕跡,因而平重陽一對待中國人的態度可見一斑,他能夠點頭回應健太郎,已經是看在他的態度和麵子上了。
今村兵太郎並未打算將宮崎健太郎的身份告知平重陽一,他倒要看看自己這位優秀的學生如何與平重陽一相處。
程千帆正襟危坐,聆聽今村兵太郎與平重陽一交談。
“上海乃遠東繁華之地,陽一在軍中辛苦,正好在上海盤桓修養幾日。”今村兵太郎說道。
“是。”
“你與良野是同學,多年未見一定有很多話要說。”今村兵太郎微笑說道,“就讓良野盡一盡地主之誼吧。”
平重陽一微笑說道,“陽一幼時頑劣,經常和坂本君打鬧,他此時定然在想著怎麼收拾我呢。”
今村兵太郎哈哈大笑,“令人羨慕的年輕人啊。”
“那陽一就不打擾叔叔工作了。”平重陽一起身告辭。
“去吧,你們年輕人多親近。”今村兵太郎微微頷首。
平重陽一點點頭,轉身離開,似本無意理會程千帆,看到程千帆客客氣氣的起身相送,他終究還是點點頭回應了一下,不過,態度倨傲可見一斑。
……
程千帆待平重陽一離開後,又走過去將辦公室房門關好,轉身時候臉上掛著笑意。
“笑什麼?”今村兵太郎問道。
“坂本君說平重君粗鄙倨傲,不想招待他,請我代為招待。”程千帆笑道,“恐怕坂本君要失望了。”
“陽一不知道你的真正身份,他對中國人的態度向來如此。”今村兵太郎說著,看了學生一眼,“倒是讓你受苦了。”
“學生已經習慣了。”程千帆苦笑一聲說道。
說著,他拿起茶几上的糕點禮盒,“沈大成的條頭糕,剛出爐的,也不知道涼了沒。”
今村兵太郎微微點頭,開玩笑道,“健太郎攜重禮而來,可是有事?”
然後他看到宮崎健太郎表情嚴肅下來,也是露出驚訝之色,他本是隨口戲言,不過,看自己學生的表情,似乎真的有事情。
“老師,學生確實有事向老師請教、求助。”程千帆恭恭敬敬說道。
“噢?”今村兵太郎捕捉到了自己學生言語中的‘求助’之詞。
他示意宮崎健太郎坐下,“慢慢講來,一切有老師我。”
……
程千帆便將今日之事,很仔細的向今村兵太郎彙報。
“你的意思是,你懷疑這次炸彈襲擊的幕後黑手是張笑林?”今村兵太郎沉聲問道面有慍怒之色。
“經過初步調查,那個費賢達確實是張笑林的人。”程千帆點點頭說道,“不過,這個人矢口否認汽車爆炸之事與他有關,而且……”
他的眼眸中流露出憤懣和為難之色。
“說吧。”今村兵太郎說道,“在我面前,還有什麼不可說的?”
“當時和費賢達一起的還有一人,此人態度惡劣,並且自稱是帝國特工。”程千帆說道,他的表情中流露出憤怒和不解之色,同時還有幾分快意。
看著今村兵太郎,程千帆繼續說道,“學生在盛怒之下,直接開槍擊斃了此人。”
“果真是盛怒之下開的槍?”今村兵太郎盯著自己學生的眼眸,目光審視。
“老師慧眼,健太郎不敢欺瞞。”程千帆說道,“聽到有帝國特工涉入其中,學生更加憤怒且不解,同時……”
他看著今村兵太郎,眼眸中有不甘和委屈,“此人當眾說出自己身份,學生在憤怒之下,當即決斷,還是解決了此人。”
“老師,那個吉祥林必須死。”程千帆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這人還是死了好。”
說這話的時候,程千帆的表情是糾結和不甘心的。
今村兵太郎深深的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他明白自己這個學生為何如此,也理解他的憤怒和不甘心。
因為此事涉及帝國內部,倘若對方不知道健太郎的身份倒還好,若是知道健太郎的身份還要害他,這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醜聞。
健太郎殺死此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實際上是為背後的主使者遮掩,畢竟死無對證了。
……
“你倒是顧全大局。”今村兵太郎哼了一聲,他別有深意的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
“也是確實是被激怒了。”程千帆老老實實回答,“想著如果事後調查,確認了這人的身份,便是想殺也殺不了了。”
今村兵太郎笑了,這才是他所瞭解的健太郎。
顧全大局的心思,健太郎可能也有,不過,對於性命受到威脅的健太郎而言,報仇以發洩內心內火,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老師,實際上我是矛盾和後悔的。”程千帆說道,“現在回想起來,我還在想著,如果沒有殺死那個吉祥林,透過此人審出幕後主使者……”
他看了今村兵太郎一眼,他的眉頭是皺著的,搖搖頭,說道,“只是,又仔細想了想,那人還是死了好。”
“好了,吉祥林死了就死了這個人死了是對的。”今村兵太郎沉聲說道,“至於說這個人背後有何人,這件事我會安排調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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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健太郎給老師添麻煩了。”程千帆說道。
今村兵太郎便伸出手指,笑著指了指宮崎健太郎,“以後對老師,少耍心眼。”
程千帆便露出略顯誇張的表情,羞赧說道,“學生的演技那麼拙劣嗎?竟然被老師看穿了?”
“不是拙劣,是浮誇。”今村兵太郎沒好氣說道。
自己這個學生,一怒之下殺死了那個自稱吉祥林的帝國特工,心中既害怕,又擔心吉祥林背後之人帶來的威脅,只能來找他求救,卻又思緒過多,不好意思直接說出口,便拐彎抹角,只是這演技實在是浮誇。
“陡然遇到這樣的事情,心中驚懼,第一反應就是來找老師求救,卻又想到自己總是給老師惹來麻煩。”程千帆走上前,給今村兵太郎的茶杯續水,輕輕說道,“就是這般矛盾,既怕死,又覺得難堪。”
他拿起茶杯,雙手敬上,眼眶微微泛紅,“只是想來想去,知道這個世界上願意無私幫助我,真心疼我的,也就只有老師您了。”
今村兵太郎看著宮崎健太郎。
“老師待我如親子,我視老師為親父。”程千帆鼻腔堵住了,有些抽噎,“我就想著,兒子被欺負了,找老父親出頭,這,這應該不丟人吧。”
“丟人的小子。”今村兵太郎罵道,“一點點小事就哭鼻子。”
然後他雙手接過茶杯,輕輕呷了一口,冷哼一聲,說道,“老師肚子餓了。”
“哈依。”程千帆他抬起頭,他的臉上露出極度欣喜的表情,他跑過去拿起自己帶來的條頭糕,伸手揩拭了淚珠,露出陽光的笑容,獻寶一般對今村兵太郎說道,“老師上次說喜歡玫瑰味道,我這次親自叮囑他們加了玫瑰粉。”
“拍馬屁。”今村兵太郎接過條頭糕,咬了一口。
程千帆捱了罵,笑的更開心了,他這邊趕緊端了茶水遞過去。
……
“說說吧,這件事你怎麼看?”今村兵太郎吃了兩口條頭糕就停嘴,問道。
“儘管巡捕房那邊的口供還未出來,不過,我還是傾向於這件事是張笑林幕後主使的。”程千帆說道,“此外,有帝國特工參與其中,仔細思來,似乎也並不奇怪。”
他對今村兵太郎說道,“張笑林此前受到警告,不得對我動手,我這邊也被約束,不得繼續對張笑林有所行動,此後,我們雙方都約束己身。”
“所以,這次張笑林想要炸死伱,你懷疑他是得到了某些人的默許,甚至是支援。”今村兵太郎微微頷首,說道。
“雖然只是推測,但是,除了這種可能,我實在是想不到其他更合理的推斷。”程千帆說道。
“你剛才說,爆炸發生之前,碼頭那邊響了槍。”今村兵太郎沉吟片刻,忽而問道。
“是的,憲兵隊的石坂亮太郎正是帶人從碼頭過來的。”程千帆點點頭,“後來我令人去打探了一下,應該是憲兵隊那邊在碼頭那邊開槍抓人。”
他的手中快速的削蘋果,蘋果皮又長又薄,口中繼續說道,“手下彙報說,碼頭上有兩個人被憲兵隊打死,據說是重慶分子,應該還有其他人趁亂逃走了。”
想了想,程千帆補充了一句,“應該是聚財樓這邊的爆炸正好引起了碼頭那邊的混亂,這反而給重慶分子以趁亂逃走的機會。”
說到這裡程千帆突然停頓了一下,表情有些古怪。
“怎麼了?”今村兵太郎看了自己的學生一眼。
“我就是突然想到……”程千帆看著今村兵太郎,笑容是微笑,卻有一絲揶揄和憤懣交織,又包含了一分快意之色,說道,“倘若內藤君還在的話,他一定會請求對我進行審查,他會說這不是巧合,說重慶分子逃脫之事和我有關。”
“你怎麼還笑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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