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貴的也不過是高頻電刀——它屬於一次性高值醫療耗材,但相比較於保守治療所需的昂貴用藥,這手術費用分明是九牛一毛。
更何況,手術結束之後只要不出現術後感染,那復原期遠短於保守治療——後者甚至還有復發可能。
一旦復發,仍舊需要進行手術。”
“……”
蘇桐怔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賀桂蘭來醫院討要說法的時候,院方為什麼不把真相告訴她呢?”
“誰說我們沒告訴?”
護士笑得輕蔑,“可賀桂蘭會聽嗎?
她不可能會聽的——真要是承認了我們的話,那她還怎麼訛醫院的錢?”
“訛錢?”
護士瞥了蘇桐一眼,“你不會真以為這些病人家屬是為了‘要個說法’才來這麼鬧事吧?”
“……”
“做我們這一行,見慣了這種事——哪個不是想訛些錢回去的?”
“……”
那護士離開之後,蘇桐又在原地枯坐了很久。
冬天的雪說落就落,洋洋灑灑地飄了滿眼。
直到一輛眼熟的SUV停到了她的面前。
駕駛座一側的車門開啟,穿了一身黑色大衣的男人皺著眉從車裡邁出長腿,走了下來。
到長椅跟前,男人停住了,將左手裡拎著的羽絨外套披在了女孩兒身上,右手攥著的雪地靴放到一旁。
“怎麼一個人在這兒發呆?”
“……”
蘇桐慢吞吞地仰起頭,杏眸裡目光微暗。
“聞景,我好像……犯錯了。”
“……”
早就從隨身保護蘇桐的Todd那兒得知了事情發展,聞景也不意外。
他蹲下身去給女孩兒把外套扣好,然後將蘇桐腳上的工作用小皮鞋脫了下來。
“不冷嗎?”
男人凌厲的劍眉擰得緊,看起來臉色沉得能滴出墨來似的。
儘管語氣兇巴巴的,但男人手上的動作卻無比溫柔。
他拿過一旁的雪地靴,躲開了女孩兒的手,給她套上。
“我自己來就行,不用麻煩你——”
“麻煩?”
聞景聞言手裡一頓,然後他抬起下巴,眉一挑,“男朋友給你穿雙鞋,就算麻煩了?”
“……”
“我看你就沒把我當你男朋友看。”
“……”
蘇桐沉默了會兒,才忍不住無辜地辯解,“我沒有……我就是習慣了什麼事都自己來做,不想麻煩別人……”
“男朋友也算別人嗎?”
蘇桐沉默了兩秒,搖搖頭。
“就算男朋友算‘別人’,未來老公也一定不算——那我就不是你的‘別人’。”
聞景啞笑了聲——
“你得多麻煩我,這樣才好習慣我在你身邊——最好離了我什麼也做不了。”
蘇桐懊惱地睖他:“你是要把我當女兒養嗎?”
“……”聞景難得被話噎住,表情古怪了一瞬,“我倒是想,可惜阿姨會打我的。”
蘇桐終於沒忍住,被他逗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聞景見狀,眉眼一鬆。
他伸手點了點女孩兒的眉心——
“這兒可終於不皺著了,我可不想以後娶個小老太太回去。”
“你才小老太太。”
“好,我是小老太太——那小老太太的未來媳婦,跟我上車吧?”
“……嗯。”
等車行出幾百米,蘇桐有些疑惑地看向聞景:“我們這是去哪兒?”
“你不是犯了錯嗎?
那我們就去解決錯誤。”
聞景側眸看她,眼神無奈。
“以你的性格……我可不想你今晚連入睡都不安。”
……
“蘇記者?”
推開房門見到蘇桐,賀桂蘭驚訝地看了看早就黑下來的天色,“你怎麼這時候來了?”
再一次見到這位“受害者”,蘇桐心情不可謂不復雜。
“我已經拿著病歷影印件去採訪過醫院那邊了,所以來跟阿姨您和劉峰先生談談。”
“採訪過了?”
聽了這話,賀桂蘭目光閃了閃。
她不安地搓了搓身上灰色沾著汙痕的圍裙,在門口站了兩秒才回過神,扭頭往屋裡走。
“那你們辛苦了啊,快進來吧,我給你們倒杯水。”
“不用麻煩您了,阿姨,我們站一會兒就走。”
蘇桐跟了進去,聞景神色淡然地走在她的身後。
進了屋以後,房間裡黃熏熏的燈光叫人莫名地覺著這寒冬凜冽,破舊的門窗和用土彌了縫的石頭牆就更讓人好像還能聽得到外面冷風咆哮的動靜。
土炕這間的反方向,那個門都低矮簡陋又搖搖欲墜的房間裡,時不時傳來兩聲壓抑而嘶啞的咳嗽聲。
“我家老頭子的老毛病了,一到冷天就這樣……”
賀桂蘭拉過來兩張吱喲作響的木頭凳子,伸手用袖口蹭了蹭上面的浮灰。
只是看到自己袖口上沾著的油汙,她又侷促地收回手,抬起頭來看著兩人哂笑。
“蘇記者別嫌棄哈,在這兒將就著坐坐吧。”
“您這是說哪裡話。”
蘇桐連忙擺手,她給聞景使了一個眼色。
——這人到哪兒都喜歡貼牆站著,這一點蘇桐早就發現了。
可要是今天還這樣,賀桂蘭肯定會覺著聞景是嫌髒不想坐。
聞景如今是原則以外的問題聽蘇桐的,原則問題也聽蘇桐的——只要跟他家小姑娘的安危沒關係就行。
兩人於是並排坐了下來。
此間,賀桂蘭已經叫醒了床上昏睡的劉峰。
劉峰刀口未愈,被賀桂蘭攙著下地擦了把臉,就回到房間裡。
他始終垂著眼,除了最初跟蘇桐打了聲招呼外,再沒抬頭看兩人半眼。
等四人都坐穩了,蘇桐迎上賀桂蘭按捺著焦急情緒的目光,低聲說了句“抱歉”。
“我已經詢問過院方,相較於保守治療的高花費、長復原期來說,手術治療方式雖然激進了點,但並不是什麼醫療事故。”
蘇桐說,“關於這兩種治療方式的利弊,我也專門向幾位醫生朋友諮詢過了——他們都贊同了喬醫生的做法。
因為喬醫生確實是出於劉峰先生的患者角度,考慮過經濟因素才——”
“他們明明都是胡說八道!”
蘇桐話沒說完,咬牙忍著的賀桂蘭突然從凳子上站起來。
她激動地揮著手,像是要去打斷那燻黃的燈光,半黑半白的頭髮在光下灼人的眼。
蘇桐分明瞧見濁淚在她通紅的眼眶裡打轉——
“他們醫生之間肯定是官官相護!他們怎麼可能為我們說話?
!蘇記者——你、你可不能被他們騙了啊!”
“……阿姨,劉峰先生的病我專門去圖書館查過資料,也在網上看了許多病例,保守治療的用藥我也羅列了一張清單,您看這價格和療程,確實不是——”
“我不管!”
賀桂蘭揮開了蘇桐拿著清單伸過來的手,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叫起來,“我兒子就是被他們醫院治壞的——就是那個喬醫生!他們就該賠償我們的損失!他、他要是不賠償……我就——我就去告他們!”
“……”
蘇桐長這麼大也沒遇上過這樣的人,一時都有些蒙地看著賀桂蘭。
“哎喲我的兒啊……”賀桂蘭哭了會兒,就去拉自己旁邊始終壓抑也沉默著的劉峰,“我們娘倆兒怎麼這麼命苦啊——這以後、這以後可怎麼過唉……難道這天底下就沒地兒給我們這些窮苦人說理去了……哎喲……”
“——媽你能不能別撒潑了!”
壓抑到了極致,劉峰突然嘶啞著嗓音吼了出來。
他從土炕邊上猛地站起,把賀桂蘭都嚇呆在那兒,半天都沒回過神。
而劉峰臉漲得通紅,發紫的嘴唇顫抖著——
“人家喬醫生都被你逼得辭職了!你還想怎麼樣——不就是錢嗎?
!等我好了我掙給你還不行嗎?
!”
說完,劉峰狠狠地一甩手,轉頭就往屋外走。
賀桂蘭回過神,指著兒子的背影氣得胳膊都在空中定不住——
“你……小峰你這叫什麼話、啊?
!你是不是要氣死我……你——”
話音未落,屋外卻是突然傳來“撲通”一聲重物砸地的聲音。
蘇桐和聞景眼神一變,聞景倏然起身,一把扯開了門簾。
只見劉峰已經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
“——啊!”
賀桂蘭驚叫了聲,慌張地撲了過去:“小峰?
!小峰?
!——你怎麼了你說話啊——!”
聞景箭步上前,到劉峰頸動脈旁試了試。
然後他抬頭,“昏過去了,脈動很快,應該還伴有高燒——要儘快送醫院。”
蘇桐看了看外面天色,急道:“這山路太崎嶇了,叫救護車不知道要耽擱多久,這附近最近就是那傢俬立醫院了——還是送那兒吧!”
“嗯。”
聞景點頭,蹲身去拉地上昏迷的劉峰。
蘇桐剛要上前搭把手,就見聞景毫不費力地將地上這個一米八多八九十公斤的漢子負了起來,速度絲毫不受影響地大步走了出去。
蘇桐在原地怔了下,但顧不得多想,先扶著哭得上不來氣的賀桂蘭也快步跟上去了。
急診的醫生診療一結束,站在外面等了許久的蘇桐便先一步迎了上去。
“大夫,裡面那位病人怎麼樣了?”
出來的醫生沒急著說話,而是先看了一眼有氣無力地坐在長椅上的賀桂蘭。
“他就是劉峰吧?”
蘇桐眼神一緊:“您認識?”
“之前鬧那麼大,喬醫生都被弄得辭了職,我能不認識?”
這醫生嘆氣,“當時喬醫生就說了,不能出院、不能出院——可這阿姨就是不信,非要說是醫院騙他家裡錢。
現在可好,傷口感染了吧?”
蘇桐連忙問:“那感染情況如何?”
“具體還得再觀察。”
那醫生說,“先下點抗生素,把燒退下來才行。”
蘇桐點點頭,“麻煩您了。”
“不過,你不是患者的家屬吧?”
“……對,我不是。”
“我在電視上見過你,之前報道那個孤兒院事件的記者,我沒認錯人吧?”
“沒有,是我。”
“我要是猜得不錯,多半是這個阿姨找你報道這件事?”
“……”蘇桐預設。
“我勸你啊,還是趁早離著這個漩渦遠一點——他們家的人,那簡直就是狗皮膏藥——要不是治病救人是醫生的本職,要不是醫生沒有選擇患者的權利,我們醫院都不會有醫生願意收這樣叫人心寒的病患。”
蘇桐心裡嘆氣。
“給您添麻煩了。”
“……”
醫生沒再說話,擺擺手離開了。
第二天一早,蘇桐就趕去了臺裡,給孫仁做了簡單的調查彙報。
聽完大概的實情,孫仁沉吟了一會兒,才抬頭問蘇桐:“這件事你有什麼想法?”
蘇桐低下頭。
“我很感激……在自己犯下大的錯誤之前,先吸取了這樣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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