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氏那邊,今夜廝殺聲不絕,這個訊息,自然而然在頃刻間便傳遍整個神都,最先得到訊息的地方,只有兩個,謝氏和魏氏。
這兩個龐然大物在神都的眼線太多,神都發生的事情,很少有他們不知道的。
只是知曉這樁事情的兩邊反應絕不相同,謝氏這邊,剛收到訊息,便就傳到了那位謝氏老祖宗的耳朵裡,只是這位老祖宗對此並沒有什麼表示,讓前來報信的族人離開之後,便看向那個常年坐在謝氏祠堂外的老人。
老人有怪癖,只要在這謝氏一日,便一定會坐在那張椅子上,如今雖然大雪,但依舊如此,此刻身上堆滿積雪,早就已經看不清面容,只是感受著謝氏老祖宗投來的目光,這才緩緩睜開眼睛,有些渾濁的目光就這麼穿過風雪,落到了謝氏老祖宗的臉上。
“寧平的武道修為實打實的不算低,朝中的這幾位武夫裡,他應該是除去陛下之外,最強的存在,他既然出手了,那藏在夏氏的修士,基本也跑不了了,夏氏算是完了。”
老人活了許多年,自然也知曉許多辛秘,對於這位大梁鎮守使,他的評價頗高。
謝氏老祖宗也是微笑說道:“若無當年寧平的倒戈,即便陛下入了神都也不見得那麼快能掌握局面,平日裡朝堂上下都在猜測這位鎮守使和陛下到底是不是貌合神離,但如今來看,至少在打擊方外修士這點上,這位鎮守使大人,可沒有別的想法。”
老人感慨道:“北境那位當年的無作為,寧平當年的倒戈,再加上那位已經故去的國師,這幾位,其實不管是缺了哪一位,陛下想要坐穩皇位,都不容易。”
謝氏老祖宗還說道:“天時地利人和,都在陛下這邊,所以當年的事情便簡單,如今陛下這座高山更高了,這些傢伙卻不明白,以為只要做些什麼事情便能讓陛下這座高山倒下,所以才有今日之事啊。”
老人疑惑道:“可陛下這舉動未免也太過霸道了些,當真不怕方外修士們的報復?”
謝氏老祖宗搖頭道:“這些年了,你還不明白嗎,那些傢伙從來不是什麼善茬,你退一步,他們便要進三五步,面對他們,最好的手段自然是一步不退,陛下之前是這麼做的,不過如今卻向前走了一步,雖然風險極大,但陛下這樣的人物,想要這麼做那就這樣做了,滿殿朝臣也好,還是什麼別的也好,都沒有可能阻止陛下。”
老人沉默,他如何不知道眼前的謝氏老祖宗說得極有道理。
“就這麼看著吧,今夜之後,會是如何,自有分曉。”
謝氏老祖宗揉了揉自己花白的頭髮,忽然有些感慨,他大概在十幾年前便有預感,只要這位陛下登上皇位,那麼保持不變多年的世俗和那些超脫凡俗的修士們,只怕就要有著極大的變化了。
只是這種變化,說起來簡單,但真的變一點,不就得付出多少心血來?
要是真有想法,最後為了這點變化,再付出無數多的人命去?
值得嗎?
謝氏老祖宗如今真想依著這個問題,去好好問一問那位大梁皇帝,只是自從這位皇帝陛下坐上皇位之後,兩人雖然都在神都,但實際上也再也沒有見過面,只不過到如今謝氏老祖宗都還是能記得和這位大梁皇帝第一次見面時候的景象,當時大梁皇帝還只是靈宗皇帝的皇子,跟著先太子入府拜見他這位謝氏家主,而在那次見面之後,謝氏老祖宗便有過感慨,是說先太子和這位四皇子殿下不該生在同一個時代,若非如此,兩人都會是大梁朝歷史上,極為出彩的兩位帝王,可如今兩人身處一世,終究會有一個人要為另外一個人讓路。
而先太子佔據著宗法的好處,身為嫡長子,在這場戰鬥裡,他有著天然的優勢,四皇子已經落敗。
只是誰也沒想到,之後先太子病故,又是誰也沒有想到,先太子病故之後,靈宗皇帝竟然老糊塗到了這個地步,不去選明顯最適合接任皇位的四皇子,而是選擇傳位給太孫,大梁朝那場十幾年的大變,也就此埋下伏筆。
在經歷了這十幾年的之後,不少大梁百姓再提及那位靈宗皇帝的時候,只怕都要在背後埋怨,早早將皇位傳給如今的陛下不好,這樣也就沒有當年那場神都大變,也就沒有了咱們這位皇帝陛下的罵名了。
靈宗皇帝,好不糊塗!
想到這裡,謝氏老祖宗忽然感慨笑道:“以前沒想過,這會兒才明白,靈宗陛下,世間不知道你啊。”
……
……
魏氏,燈火通明。
夏氏要在今夜覆滅,訊息傳來之後,這座宅子裡的眾人也就都緊張起來,一個個都有些急躁,神都變故,對於魏氏和謝氏這樣的龐然大物來說,其實是小風雨,但他們擔心的還是另有其事。
不過好在很快便有訊息傳來,說是魏氏家主讓眾人不要驚慌,稍安毋躁,傳言的魏氏族人低著頭,對著魏氏這麼多重要人物的時候,也沒有顯得有多急。
有人忍不住問道:“家主難道就不想把事情說清楚嗎?”
另外也有人附和道:“夏氏今夜要覆滅,那麼夏氏之後呢,會不會就是咱們魏氏?”
那位傳言之人聽著這話,這才抬起頭來,輕聲說道:“家主說了,若是有人問這種話,那麼就回他一句,你是白痴嗎?”
那人聽著這話,立馬臉色漲紅,看著這個傳言的傢伙,他想發些脾氣,但一想著他身後不是別人,而是那位家主,也就將其憋了回去,變得沉默不語。
那人環顧一週,忽然問道:“家主還問了,那位魏先生可在,若是在,便去見家主一趟。”
對於魏序的稱呼,其實不僅是神都的人都喜歡用魏先生來稱呼,即便是魏氏自己,似乎也都喜歡以此稱呼。
只是這句話一說出來,所有人都沉默了,因為沒有人知道魏序此刻在何處。
有人忽然道:“想來魏序應該是在書院才是。”
魏序一向獨來獨往,和魏氏裡的眾人都不算是特別親近,加上他又是一位忘憂修士,想要簡短的躲避魏氏的目光,當真不算是什麼難事,當然這主要還是魏氏家主對於這個家族這一代裡的絕對翹楚一直報以極大希望,不讓眾人在平日裡多去管那位魏先生。
“家主說了,魏先生若是在書院,自然極好。”
——
先後送走兩位得意學生的院長緩慢走出小院,在漫天風雪裡走了幾步,正想著要不要去看看自己的小弟子,但想了想之後,便決意作罷,而是沿著湖畔緩行,如今書院無人,自然也就沒有人能看到這位容貌不老的書院院長獨自遊湖的景象。
走了數百步,忽然間便在湖畔想起好些舊事的院長嘆了口氣,魏序所問,其實也是他這些日子一直在想的事情,早些年自己還年輕,收弟子也只是看著不錯便要收下,所以實際上他雖然有七十二位弟子,真正適合作為下一任院長培養的,其實並沒有多少。
最早的時候,他覺得可以將自己衣缽交付的,其實不是別人,而是那位如今藏在渭州那座小縣城的周枸杞,這傢伙出身名門,但卻沒有沾染那些他不喜歡的性子,性子灑脫樸實,像極了年輕時候的自己,於是當時授課的時候,他其實便藏了許多私心,想要看看這傢伙是否能擔起大任來,結果那傢伙的確不錯,讓他很是滿意,但之後誰知道這傢伙竟然惹出潑天大禍來,事情大到就連自己這位書院院長都很難將保住,最後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住那傢伙一條小命,從此遠走神都,再也不能以本來姓名示人。
自然也就不能再想著讓他做下一任院長了。
每每想到這件事,院長便覺得唏噓。說到底,其實還是自己這個先生沒做好,連自己的學生都庇護不住。
在周枸杞之後,院長第二個看好的人,就是那位如今才返回神都的柳半壁了。
可惜這傢伙最後說不讀書便不讀書了,轉而去做了一個劍修,這件事即便是如今已經釋懷,但院長說不難受,還是假的。
在這兩人之後,其實院長可以選的人,便越來越少了,這些年,他一眼看去,最適合的,也就只有魏序了。
這位魏氏的嫡子,伴隨他多年,院長也有意無意在教導魏序怎麼去做一個讀書人,怎麼去做讀書人的領袖,可惜他出身魏氏這樣的世家大族,有些東西從出生便刻在血脈裡,這麼些年來下來,院長對魏序算是比較滿意,但始終覺得魏序身上始終少了一點什麼東西。
本來若是沒有謝南渡的出現,魏序少點什麼也就少點什麼了,人並非完美無瑕,有些缺憾便有些缺憾,他也不是非得要吹毛求疵,但後來謝南渡的出現,卻讓院長吃了一驚,謝南渡出自白鹿謝氏,那也是一個不比神都謝氏小太多的世家大族,原本覺著這女娃肯定也多少有些沾染世家大族的那些東西,可相處下來,他卻驟然發現,這女娃完全便和那位儒學大家所言一般。
當真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這樣的弟子,作為自己的關門弟子,院長其實高興得不得了。
不過接下來便陷入兩難,若是沒有謝南渡,或許他便只能選魏序,可有了謝南渡,自己又怎麼辦?
這兩人,作為師兄妹,只怕也要陷入抉擇之間。
其實最大的問題,還是不在於他要如何去選的事情,而是他已經老了。
雖然境界高妙,院長始終能讓自己的容貌看著沒有一點老態,但他其實真的已經老了,北境的那位大將軍就要死了,自己沒有那麼快,但想來也不會差多少了。
時日不多,謝南渡才剛剛起步,若是自己一意孤行要將院長之位傳給謝南渡,魏序又會如何做?
兩人本就各自出自魏氏和謝氏,又有了書院之爭,結局如何,院長都不願意去想。
“老了啊。”
院長輕聲喃喃。
再大的英雄都會老,沒有任何人可以和時間為敵。
“老了也要慢些死才是。”
不知道為何,本該是冷清的書院,此刻卻忽然響起一道聲音,一道身影沒來由地出現在院長的背後。
院長轉身,看到來人,有些錯愕,但很快便神色如常,沒有說話。
來人微笑道:“在想什麼?”
院長倒也不隱瞞,直白道:“在想陛下上一次是什麼時候來書院的,但想來不管如何,上次陛下來的時候,鬢髮還沒白啊。”
來人是那位從漠北歸來的大梁皇帝。
漠北三萬裡他走過,從北境到神都這段路,他也走過,最後還是有驚無險地回到了神都。
大梁皇帝已經換上一身嶄新帝袍,此刻聽到這種話,平淡道:“院長會老,朕也會老。”
院長感慨道:“到底是陛下老得更快些。”
大梁皇帝作為這座王朝的主宰者,確實是沒有如今這些人想得這麼輕鬆,那些堆如高山的奏摺,很容易將一個人變得衰老不堪,更何況他眼中的這座天下從來不是當真的太平無憂的。
大梁皇帝笑道:“天下事事事煩心,若是早知道如此麻煩,還做什麼皇帝,在北邊狩獵騎馬,只怕是要舒心得多。”
院長搖了搖頭,沒有多說什麼,兩人都知道,這樣的事情不可能發生,沒有那場大戰,這位皇帝陛下早就死了,想要安心做一個閒散藩王,可有的是人不同意。
院長說道:“陛下憂心事小,只是那些憂慮無人可說才覺得煩悶,當初可以講給那個和尚聽,那個黑衣和尚沒了,還有皇后娘娘可以聽聽那些糟心事情,可如今皇后娘娘也沒了,陛下不會將我當作最後一個可以一吐為快的朋友吧?”
大梁皇帝淡然道:“你不願聽,朕又何必說給你聽?”
都是老相識,這兩個人哪裡又有誰不知道誰的。
院長坦然道:“陛下那些煩心事,對我來說,都太多太大了,看著一間書院已經不容易,再來聽陛下這些事情,只怕是一天十二個時辰也是根本不夠用了。”
大梁皇帝沒說話,他和眼前的院長當然是朋友,還可能一直都是朋友,但他也知道,院長永遠都不會像是那個死去的黑衣和尚那樣,成為自己的知己。
良久的沉默之後,院長忽然說道:“陛下既然回到了神都,那說明那個少年的生死也有了答案?”
如今神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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