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老式的四輪車馱著兩丈高的望樓緩緩向前。從戰國時代至今,這種戰場工具兩千年來都沒有變化,無聲地訴說著華夏民族的戰爭底蘊。
朱慈烺早蕭陌一步到了望樓,下馬坐在了藤椅上,輕輕抖了抖發酸的大腿內側肌肉。蕭陌很快也打馬過來,遠遠看到朱慈烺的身影,翻身下馬,大步朝前走了兩步,膝蓋一軟,人已經跪下去了。
“末將無能破敵,竟累殿下親冒矢石,身處兇險之境,罪該萬死!”蕭陌頭垂得很低,心中悔恨溢於言表。
朱慈烺上前扶起蕭陌,寬慰道:“東虜以眾擊我,我軍能殺退起精銳突襲,已是不易了。我雖位在國本,但也是東宮軍的創立之人,親冒矢石是理所當然之事,將軍何罪之有?”
蕭陌也不做小女兒姿態,取出騎兵營的密報,雙手呈上:“殿下,騎兵營已經到了攻擊位置,下午四時許將對正藍旗進行突襲。”
朱慈烺看了看天色,欣然道:“破敵在此一舉,讓戰士先喝口水,等會兩相夾擊……”
朱慈烺話音未落,就被火炮的轟鳴聲打斷了。蕭陌攀著竹梯登上望樓,憑高眺望,原來是正藍旗和正白旗想要合併一處,被列陣在前的火炮轟開了。
在冷兵器時代,單位區域內的火力密集程度直接影響戰場態勢,影響力絕非壹加壹等於二那麼簡單,有時候只是增加一個旗隊,取得的戰果和優勢都有天翻地覆的變化。這也就不難理解正藍旗和正白旗合兵一處的試探。
而且礙於戰場地形,如果兩旗想回避火炮的攻擊,只能大幅度撤退,但是用膝蓋想想也知道,明軍絕不可能看著他們撤離之後重新整隊來攻。一旦東虜前鋒後撤,明軍就會死死咬住,直到將兩旗逼到滹沱河邊。
“北面地形扭曲。還有土山斷層,就算合兵之後,陣型如何展開!”石廷柱受到了巴哈納讓他繞道北面,避開火炮與正藍旗合兵的命令,大為光火。
梅勒章京上前道:“主子,我部注重火器,怯於肉搏。若是不與覺羅巴哈納合兵,恐怕會被尼堪們當軟柿子捏。要不然。咱們再衝一回,說不定這次就能衝過去了。”
石廷柱眉頭皺得極深,道:“火炮轟擊之下,佇列肯定要散,這時候若是明軍衝殺上來,哪裡還能倖免?依我看,還是得先命人沿河去收羅渡船,想辦法渡河才行。”
“可要知會覺羅巴哈納大人?”梅勒章京問道。
“跟他說一聲吧,他要是不肯走,咱們就自己走!”石廷柱重重踩了踩腳下的泥地。仍在揪心之前那個闖過兵陣的明軍。很顯然那明軍是個信使,從他來的方向可見有一支明軍就在整個南路軍的東面。若是再不離開這個險地,等兩軍匯合,想走也來不及了。
而且這支明軍竟然如此驍勇善戰,簡直就像是渾河之戰中的川浙兵!
石廷柱回想起當年的遼左血戰。心中不免一陣發虛。他旋即又安慰自己:當年川浙兵一一萬之眾對抗數萬八旗,如今這支兵雖然驍勇,但也不過是與兩旗打了個平手,佔了些便宜而已,沒必要自己嚇唬自己。
“他們人馬不多,不會主動來打咱……”石廷柱話沒說完,只聽得一聲悠揚渾厚的孛羅聲響,心中一顫,連忙道:“怎麼回事!”
“報~!主子!明軍殺過來了!”石廷柱的戈什哈飛奔過來,跪在石廷柱面前。
“那還等什麼!列陣迎敵!”石廷柱大驚,連忙下令,又吼道:“我的馬呢!馬呢!”
“在您身後,主子……”
……
各營都有泰西鍾,作為戰略物資隨營行進。這些從江南買來的奢侈品,對於分兵合擊,協同作戰有著不可估量的作用。然而有個很致命的缺陷,直到下達全軍作戰命令方才暴露出來。
不準時!
座鐘靜置在家中的時候,每天的誤差不過一分鐘左右,完全可以被容忍。然而它在顛簸之後,時間誤差就大得多了。而作為獨一份的計時器,根本無從校對。這就導致每檯鐘的時間會有少則半小時、多則數小時的誤差。
朱慈烺因為比較在意時間,每天正午都要派人根據日晷進行校時,誤差能控制在五分鐘以內。但是對於幾個月前才第一次知道座鐘的周遇吉而言,是否有這樣的意識就很難說了。
火炮被推到了陣前,轟轟烈烈掀開了進攻的序幕。
正藍旗的甲兵驅趕著包衣阿哈和民夫,衝向明軍的炮兵陣地,在甲兵的督戰下冒死闖進了虎蹲炮的射程範圍,瞬間被裝滿鐵子的霰彈打得暈頭轉向。
進軍的步鼓響起,近衛一營列陣前衝,越過炮兵陣地,與衝上來的正藍旗碰撞一團。身穿重甲的藤牌手和圓盾手,在戰鬥力上對應於滿洲的巴牙喇和甲兵之間,碰到那些身無護甲的包衣阿哈,如同沸水潑冰,瞬間穿透而過。
“巴牙喇!馬甲!衝上去!”巴哈納急道:“殺光他們!”
巴牙喇和馬甲手持可以一刀斬斷馬首的大刀,集結起來,放開馬力,朝明軍陣前衝了上去。甲兵們紛紛閃避,讓這些精於戰陣的悍勇老卒上前破陣。
第三千總部調上了臨時加了重甲的長槍手在前,組成槍陣,指向衝上來的騎兵。一丈四尺長的長槍,如同刺蝟身上的銳刺,密密麻麻。逼著衝上來的馬兵不得不在陣前調轉馬頭,老大不甘心地迴旋射箭,希望能夠敲開明軍陣型。
“切進去!”巴哈納見狀,心中不耐,舞動著大刀,帶著自己的戈什哈朝陣前衝去。
戈什哈是這些滿洲貴族的親兵,非但戰技超群,更是對主將忠心耿耿。他們與巴牙喇的區別只在於,巴牙喇屬於“公中”的兵,而戈什哈是將領的私兵。這些私兵很快展現出了不遜於巴牙喇的攻擊力,在第三千總部的防線上重重一錘。
那千總傳令轉換防禦陣型,不再進取,只是以為穩固防禦為主。
蕭陌的將旗一路衝到了戰場中段,親自坐鎮第二千總部,指揮二部以下司局控制進攻速度。漸漸拉開與三千總部的距離,同時又要緩於第一千總部。
第一千總部以坦克司為陣頭,如同尖刀一般刺入正藍旗的陣列之中,不遺餘力地向前硬衝。燧發槍局遊走在坦克司外側,以飽和攻擊的方式對正藍旗進行攻擊,每當正藍旗的甲兵被打得不得不衝向燧發槍局,坦克司和更外側的戰兵預備司就會兩面夾擊,擋住東虜的進攻。
戰兵預備司同時也要防範在大軍右翼的正白旗漢軍,只是他們並沒有出動。這無疑是見死不救,但對於近衛一營來說,正白旗晚一分鐘投入戰場都是天大的好訊息。
“石廷柱那隻豬!為什麼還不攻擊!”巴哈納沒有佔到便宜,退回陣後,遙遙看到正白旗的固山旗、甲喇旗並沒有動,不由大怒。
石廷柱騎在馬上,已經沒有了拯救巴哈納的意圖。他指著明軍的陣列對副手梅勒章京道:“這支明軍十分兇悍,咱們就算衝上去也贏不了。而且,你看,巴哈納已經被明軍包住了, 再不撤退,又要被明軍從側翼襲破了。”
“主子,咱們若是坐視不理,恐怕回去不好交代。”梅勒章京糾結道。
“誰說咱們坐視不理了?”石廷柱沒好氣道:“傳令!讓阿哈衝一衝陣,敢退步者,斬!”
麻木的奴隸衣衫不整,在甲兵大刀的威脅之下,取了自己的武器往前衝陣。有些人好些,總算用的還是鐵器;有些人卻只有一根木棒槌,自己都不相信能用這種武器,或者說是農具,打破明軍的鐵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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