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七年,太祖高皇帝在宮中立下鐵牌,上書:“內臣不得干預政事,預者斬。”旋即又訂立規矩,嚴禁內監讀書識字。然而這項規定很快又被太祖高皇帝自己廢掉了,因為總得有幾個識字的太監收管檔案,掌御寶圖籍。
不過高皇帝只默許內官識字,絕不能通文意。
華夏文字的書白雙軌傳統,識字而不通文意的太監並知道書文裡講的什麼,只能對照字形圖畫挑出皇帝需要的典籍文字。
到了永樂年間,成祖需要更有力的私人秘書,命人教習內官,設定東廠,徹底破壞了太祖高皇帝的設計。等到宣德年間,宣宗設立內書堂,選翰林官四人專職教授文法,將培養內官定為規制。而且目的明確,就是為了“儲十餘年或二三十年後大用”。
尋常鄉宦之家都需要執掌內宅的管家長隨和負責對外應酬的清客幕友,何況天子以天下為家,若只有外臣沒有內官,同樣也是陰陽不調。
朱慈烺十分清楚這一點。就和他當年的職業經理人團隊一樣,對外的營銷工作和對內的財務、人力資源,同樣重要,缺一不可。而且從他的經驗來說,要想將權力牢牢握在手中,走由內而外的路線可以事半功倍。
可惜在這個等級森嚴的世界,即便是身為太子,也休想自己選擇“內人”。——就如後世的小學生沒有資格自己選家教或是補習班一樣。
留下田存善並非朱慈烺的仁慈,而是他知道大內數萬太監之中,爛蘋果肯定比好蘋果多得多。與其走馬燈一樣地換人,不如將就著廢物利用,也省得給父皇母后找事,惹人心煩。
如今到了宮外,終於有了一定的人事權,必須為自己挑選一些靠得住的屬下了。
田存善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在太子心中的地位。因為過去的汙點,無論他如何迎奉上意,都再難獲得太子殿下百分之百的信任。而且在辦事能力上,太子對他顯然不甚滿意。所以去找劉若愚這個任務對田存善而言,實在令人糾結蛋疼。若是辦成了,就是給自己掘墓;若是辦不成,太子也不會給他好臉色。
只是他沒想到,太子身邊一共十來個有點身份的太監,竟然還隱伏著一股要置他於死地而後快的勢力。因為這些人的聯手施為,劉若愚都進了太子書房,他這位典璽官才知道人已經找到了。
田存善守在書房門口,心中惴惴不安,每每從簾幕中流淌出隻言片語,都讓他浮想聯翩。
好像有一把長劍,一寸寸刺向他的心房。
朱慈烺聽劉若愚細細講了出獄之後的生活,從中判斷劉若愚是否有誇張或者隱瞞。劉若愚在這點上的表現很完美,幾乎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講述了自己這兩年的生活,冷靜客觀。
——此人可以為謀主!
朱慈烺心中暗道。
“目今該如何開啟局面?”朱慈烺問道。
劉若愚輕輕一掐小拇指指節,心中已然警醒。
太子看似匆忙出宮,但出宮第一日便徵了個兵馬司的老吏,見了東宮官與沈廷揚,還約會了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顯然早在宮中就有預案,絕非一時興起。至於開啟局面的問題,恐怕面試多過問計。
他定了定神,並不擔心自己說的與太子計劃相左。
重點是,能否為太子拾遺補缺。
“殿下,”劉若愚道,“若是說救治鼠疫,恐怕得見過了刑部與順天府之後才能定策。”
“部府人浮於事,我想用東宮侍衛隊去做這事。”太子道。
“東宮侍衛……”劉若愚眉頭微微蹙起,補充道:“老臣尚在宮中時,尚不曾有東宮侍衛,不知堪用與否。”劉若愚是崇禎二年下獄的,那時候太子還在襁褓之中,還沒有設侍衛。
“不堪驅使,”朱慈烺搖頭道,“所以我還要募兵,親自操練。”
劉若愚微微點頭,道:“若此說來,殿下還需要物色幾個言官,好彈劾現任東宮侍衛官周鏡。”
“彈劾?”朱慈烺一愣:“我想讓周鏡上表擴充侍衛,不夠麼?”
“殿下,”劉若愚心中暗喜,“如今陛下愁的是什麼?”
“歸根到底,無非沒錢。”朱慈烺道。
——果然是智慧過人!
劉若愚眼中一閃,難抑興致,道:“故而周鏡若是上奏陛下說要招兵,陛下多半會覺得並非緊急之需,甚至因此將殿下召回宮中,徹底免了花錢的麻煩。”見太子微微點頭,劉若愚繼續道:“若是太子這邊悶聲不響,只管做事,反倒是言官們為殿下述說辦事艱難、身處險地,陛下便不會遽然要殿下回宮。”
朱慈烺隨手抄起桌上的一柄白玉如意,輕輕擊掌,微笑道:“果然是內相之亞,這官場糾葛,我還是嫩了些。”前世裡若要辦什麼事,都是直來直去一封郵件就搞定了。所謂的辦公室政治,哪裡能比得上千錘百鍊的大明官場?
劉若愚可是正兒八經內書堂、司禮監出身,差一點就能升司禮監隨堂了,這些事實在是洞若觀火。
“父皇對言官的逆反之心甚深,只要那些言官催著陛下讓我回宮,陛下反倒不會同意。”朱慈烺引申道。
“殿下所言極是,”劉若愚也跟著微笑道,“不過安全起見,還是得有人為殿下鼓舞叫好才行,不知殿下可有人選?”
“人選倒是不難。”朱慈烺想起白天裡與李邦華的交往還算君臣相得。即便不敢說督察院會投靠自己,但找幾個嘴炮寫點文章應該難度不大。他此刻心情大好,又道:“若愚,你對宮禁典故所知甚深,自己去找些幫手來,總有用處。”
“老奴願為殿下孤純之臣!”劉若愚跪倒在地。
“起來吧,”朱慈烺揮了揮手,“我從來不信孤臣能做成事。文官們一個個標榜自己孤臣純臣,真正能做到的有幾個?即便做到了,又做了什麼利國利民的事來?我是不在乎官員結黨的,只要能把事做好,黨不黨又有什麼關係?”
劉若愚心頭砰砰直跳,突然發現這位東宮對於政事的看法或許比許多皇帝都深刻。當年大文盲魏忠賢能夠側身司禮監,並非只是因為客氏的緣故,也是因為他能夠幫皇帝辦成事。
起碼皇帝相信他能辦成事。
出獄之後,劉若愚對眼下的朝局也下過一番功夫,卻驚訝的發現:閹黨倒臺之後,雖然東林-復社一系官員藉著逆案報了仇,但自己上位的卻不多。所謂的“正人君子”與“閹黨小人”,成了單純的黨爭名目,被冠上這兩個名頭的,即不一定是君子,也未必是小人。
而國政卻日益頹敗,腳踏實地做事的人越來越少,幾乎滅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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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國慶,加更一章,大家節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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